正文 第47章 第 47 章

作品:《偷风不偷月

    项明章“蹭”地站起来, 不知道该说句什么,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楚识琛看了他几秒,扬手一扔, 把证件夹抛过沙发靠背,说“你东西掉了。”

    说完, 楚识琛转身就走。

    项明章追出雲窖,天空浓云密布,那辆出租车停在路边, 楚识琛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项明章大步绕到另一边, 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有点蒙,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 然后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楚识琛正襟危坐着, 车厢里晦暗的光线虚罩在脸上, 将他的眉骨和鼻梁描出一道浅灰色细线,陡峭锋利。

    他以为音乐节结束了,星宇的事也随之告一段落, 万万没想到,项明章不止是口头警告他不许和星宇联系,还在背后把人“打发”了。

    “楚识琛”过去那些牵扯不清的对象, 他从来没兴趣了解,更不会去挖掘一二, 项明章却高瞻远瞩, 以防他跟谁重温故梦。

    楚识琛觉得荒唐, 冷冷地问“项先生,你这样大费周章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撞破了, 与其冠冕堂皇地矫饰, 不妨坦荡一点, 项明章说“在乎你的意思。”

    楚识琛道“那我不值得你在乎,我也接受不了这种在乎。”

    “哪种”项明章不悦地说,“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我让曾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离你远一点,有什么问题”

    楚识琛回道“既然我不记得,你何必多此一举是担心我被人骗,还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我轻浮难改,不信任我”

    项明章问“你现在是为了那些无所谓的人跟我生气”

    “难道我应该谢谢你”楚识琛说,“谢谢你搞定那些无所谓的人,然后呢,下一步就该调查我了。”

    项明章解释道“我也想直接问你,但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只能找人帮忙。”

    楚识琛忍不住抬高音量“那你为什么非要知道”

    项明章回答“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楚识琛的眼底闪过一分慌乱,怀表,经历,学识,项明章企图了解的每一桩都与过去的“楚识琛”相悖。

    他紧攥着拳,指尖扎在手心切断了丝缕掌纹,说“我不想被你了解。”

    项明章怔住,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楚识琛,你说什么”

    车厢中的气氛急转直下,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凝结成冰,司机一动不动地贴着椅背,连气儿都不敢喘了。

    楚识琛滑动喉结,每个字艰难地从喉间吐出,再包装得斩钉截铁,他重复道“我不想被你了解,希望你不要过界了。”

    项明章隐有愠色“现在才警告我会不会太迟了,我跟你之间难道不是早就过了界”

    楚识琛沉声说“那就到此为止。”

    项明章强压着火气“怎么,要跟我划清界限”

    楚识琛说“是。”

    “好啊。”项明章傲慢地笑了一声,“那就划一道楚河汉界,看看我会退思补过,还是会飞象过河。”

    楚识琛说“你别太霸道了。”

    项明章点点头“既然你这样判定我,我认了,该怎么做我自有主张。”

    “那就试试看,不是任何事你都能做主。”楚识琛被激起一股火,在心底蔓延,“比如,这是这我叫的车,你下去。”

    项明章胸膛起伏,一步跨下车,“嘭”地将门甩上。

    司机吓得一激灵,害怕从吵架变成打架,赶紧把车门落

    了锁。

    楚识琛道“开车。”

    出租车发动迅速驶离,还没到路口,轰隆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顷刻间噼里啪啦,雨滴落下来砸了满窗。

    司机瞥了眼车身外的倒车镜,路边的人影在雨幕中越缩越小,但分毫未动,后视镜里,楚识琛疲惫地垂下头,看不清脸色。

    大雨倾盆,雷电交织,回到家,楚太太撑着雨伞站在大门外。

    楚识琛下了车“妈,这么大的雨怎么待在外面,小心着凉。”

    楚太太迎上来“没事的呀,倒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航班延误了吗”

    楚识琛一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接过伞柄,将伞沿倾斜到楚太太那一边,说“下飞机办了点事情,耽误了。”

    楚太太默认是公事,但觉着儿子情绪低落,问“没关系吧”

    “小事情。”楚识琛强颜欢笑,“抱歉啊妈,我没有买礼物。”

    楚太太哄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我儿子出差辛苦了,肯定也没空在北京逛一逛。”

    楚识琛没吭声,他逛了,并且那么高兴,明明就是今早才发生的事。

    进别墅收了雨伞,楚识琛的右肩被淋湿了,水迹滴滴答答地掉在楼梯上,他回房进了衣帽间,换掉身上的衣服。

    穿好,楚识琛立在镜子前抚平衣襟,眼睛盯着镜子里的面孔。

    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雲窖听到项明章那些话的时候,在车上和项明章争执的时候,心慌最甚。

    项明章说想要了解他,那一瞬间他感到奔涌而至的恐慌,他怕项明章会查到蛛丝马迹,更怕项明章已经心生怀疑。

    楚识琛后悔了,一次又一次忘记分寸,不受控制地和项明章越走越近,他同样过了界。

    项明章缜密、精明,难保不会意识到他的“怪异”之处,是否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察觉了什么

    假如项明章发现他并非“楚识琛”,他又该如何阐明自己的身份来历

    楚识琛无法设想会有什么后果,身形晃动,他抬手撑在了镜子上,玄武湖,音乐节,天an门,他在新世纪里,每个憧憬的地方都有项明章作陪。

    到此为止。

    楚识琛放下手,镜面留下潮湿的掌印,一块没有生机的玻璃,片刻就会留痕,那人心该怎么算。

    该怎样到此为止

    这场雨来得匆忙,浇湿了整座城市后见好就收,夜半停了。

    第二天预报多云转晴,楚识琛起床拉开窗帘,桌上剩着半支雪茄,他用纸巾卷起来带出门扔掉,指间染上一点烟味。

    温度一降,项樾的保安换上了秋冬制服,一大早,茶水间里沏茶、煮咖啡的袅袅热气没断过。

    楚识琛懒得凑热闹,把公务办好,一直待在秘书室里。

    总裁办公室的门锁着,项明章没来上班。

    十点钟开会,九点五十五分,楚识琛坐不住了,他查看系统没有取消或延迟会议的通知,从秘书室出来,迎面遇见彭昕。

    楚识琛道“彭总监,原定的会议”

    彭昕说“我就是来叫你开会,走吧。”

    楚识琛问“人来齐了”

    “没听说谁请假。”彭昕风风火火地往外走,“项先生直接去会议室了,让我叫人,我还纳闷儿怎么不让你叫。”

    楚识琛亦步亦趋到会议室,项明章果然到了,正在看文件,等桌边的座位陆续填满,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

    楚识琛的位子在项明章手边,比平时远了半臂。

    会

    议开始,众人敏锐地感觉到不太对劲。

    项先生和楚秘书,各自顶着上佳的五官,项明章更英气,楚识琛更清雅,但同时摆着一张难分伯仲的扑克脸。

    二人之间零交流,零接触,余光似乎都自动拐了弯。

    凑巧的是,两个人衣冠楚楚,都穿着灰色系的薄呢西装,项明章的黑色缎面领带赢在光泽,楚识琛的衬衫更胜几分雪白。

    不禁令人怀疑,他们因为撞衫生了嫌隙。

    今天要讨论新项目,谁都不敢懈怠,这下简直惴惴不安,刚五分钟彭昕就喝掉了半瓶水压惊。

    项明章的嗓子有些哑,字句言简意赅。

    会议主要讨论三个内容,首先,项目选型组的成员确定了,由文旅部带头,加上地方部门的代表组成。

    选型组的评估决定项目的走向和结果,从经办人到每个组员,必须了解透彻,确定重点接触的对象。

    其次,项目的人力分工。

    彭昕拟了一份项目组的团队名单,销售部有一条死规定,任何项目至少有一名基层方案销售参与。一是把业务培养渗透到日常当中,靠积累提升,二是避免销售团队在经验、业绩和能力各方面,出现“人才断层”。

    最后一点,目前是业务部门冲锋的阶段,研发中心打配合,随时根据方案的调整进行模拟试错。

    会议有条不紊地开完,中午了,项明章对着选型组的名单若有所思,勾画了几笔,说“散会吧。”

    但总裁没起身,大家都不敢动。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楚识琛合上电脑,兀自从一旁离席。

    彭昕跟上,说“楚秘书,有空么,一起去餐厅吃午饭吧。”

    楚识琛答应“好,我先放下东西。”

    项明章抬眸,会议室的内墙是一面巨大的长虹玻璃,楚识琛拐出去了,身影变得朦胧,直至消失。

    项明章独自待了一会儿,他没胃口吃午餐,也不想回办公室去,从包里翻出一级机房的门禁卡,打算去研发中心泡一下午。

    那本诗集还在包里装着,项明章掏出来,先去了趟图书馆。

    工作人员在清点自助机旁的转运书柜,殷勤地说“项先生要还书吗交给我吧。”

    项明章递上去,转身走了。

    刚走出三四米,那名员工追上来,说“项先生,书里夹着一张纸,您还要吗”

    项明章接过,是一张长方形便笺,笔迹俊逸谢谢你带我看天an门,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项明章愣住,最高兴的一天

    在飞机上写下这行字的楚识琛,从雲窖离开的时候变成了什么心情

    今天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还记不记得这句“谢谢”

    项明章攥着纸条离开,经过景观湖看见熟悉的身影,湖边,楚识琛掰着一块面包正在喂黄秋翠。

    长椅上搁着一份烹好三文鱼,只吃了两口,楚识琛把面包掰碎丢完,一回身看见项明章站在几步外的树影下。

    刚翻了脸,心有灵犀就成了冤家路窄。

    会上彭昕汇报了团队名单,但项明章脸色太差,所以彭昕没底,找楚识琛打听一下老板的态度。

    聊了几句,楚识琛嫌餐厅吵闹,就拿着午餐来湖边躲清静。

    此刻遇见最想躲的人,楚识琛不欲多留,径自去收拾长椅上的餐盒。

    这时“喵”的一声,一只野猫从草丛蹿出来,跳上了椅子。

    楚识琛动作急收,偌大的园区里有不少野猫,这一只是纯白色,个头不

    大胆子不小,明目张胆地偷饭吃。

    从前家里养着一只波斯猫,碧色眼珠,名字叫灵团儿,楚识琛一边想着一边弯下腰,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料野猫厉害,猛地挠了他一爪子。

    “嘶”

    楚识琛还没直起身,项明章疾步走来捉住他的手腕,严肃道“我看看。”

    大半手掌被项明章的大手握着,楚识琛一挣,项明章握得越紧,说“被野猫抓破要打针,别乱动。”

    楚识琛手背的痕迹没有出血,微微红肿,说“需要打针我自己会去打。”

    可项明章仍不松手,顿了两秒,用蛮力把楚识琛拽近了一步,挑明道“我们几岁了,要这样幼稚地冷战么”

    楚识琛说“疏远一点可能对彼此都好。”

    项明章问“你说过界就过界,你说疏远就疏远,到底谁霸道”

    楚识琛不肯松口“我说了,不是任何事你都能做主。”

    “好,楚公子本事。”项明章说着,抖出那张便笺,“所以你就是这么谢我的,嗯”

    楚识琛抬眸,白纸黑字由他写下,项明章的呼吸近在咫尺,微喘着,仿佛拿着一张欠条来跟他讨债。

    他该赖账不认,还是两相抵消

    不料,项明章却没有逼问他,而是哑着嗓子说“过去我们不熟,我在乎的是现在。”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你过去交往的那些人,不然为什么要费时间和力气去调查、去打发他们,他们跟我又不相干,我直接管你不是简单多了”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你喜欢的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你想去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这有错吗”

    “如果有错,这张纸条上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项明章把楚识琛拽得更近,不知对方能不能听见他的咬牙切齿“你现在再说一次,我们划清界限,我马上放开你。”

    楚识琛心跳飞快,仰起脸,额头若即若离地碰着项明章的鼻尖,老天爷真公平,先服软的不是他,但认输就成了他。

    楚识琛无奈地问“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确认他没说那句话,项明章松了一口气“该我问你才对,你当着陌生人把我赶下车,扔在大街上,那么大的雨,还不够消气么”

    楚识琛掌心一层热汗“淋湿了没有”

    项明章低头轻撞他“湿透了。”

    楚识琛说“为什么不躲起来”

    项明章道“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停车。”

    楚识琛说“没有。”

    “真够狠心。”项明章问,“那你怎么补偿我”

    楚识琛的脑子有点乱,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他补偿,然后项明章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猛地拽了他最后一次。

    猝不及防间,楚识琛被项明章拥入了怀抱。

    下巴磕在肩头,楚识琛吃痛,抬手想摸却只碰到项明章宽阔的后背。

    猫吃完了三文鱼,鱼在湖水里吐泡泡。

    泡泡在多云转晴后的秋光下破裂,仿佛炸在耳边,震得心头轰响。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