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蠕蠕

作品:《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迤逦烛光下, 美人耳畔的明月珰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光潋滟而柔软,与她流淌着清辉的眼眸杂糅在一处,叫人见了, 下意识便生出了无限欢喜。

    赵懿懿笑了笑, 眼中有着些许疑惑, 歪头看他“那陛下慢慢捡吧。”

    顾祯也朝着她笑“好。”

    可笑着笑着, 他突然又难受起来,半垂着眼看着地衣,地上分明一尘不染、半点儿沙子也无, 可眼眶里头却酸酸涩涩的。

    他拾捡的动作微顿, 十指缓缓收拢握成了拳,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雾蒙蒙的,似是要落雨。

    赵懿懿在一旁坐了下来,手肘搁在扶手上, 以手背半撑着脑袋, 唇角噙着抹笑, 静看着他的举动。

    见他停滞,还笑问“陛下怎么了”

    顾祯朝她安抚似的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 你等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赵懿懿抿了抿唇, 垂目不语。

    一手放在长裙上,描摹着上面的百蝶穿花纹样。指尖一点点游走着, 在那花纹上头打转。

    许是将要落雨,周遭的空气闷得很, 心头也有些闷得难受。

    殿门大敞, 毫无遮挡, 一阵风从外面灌进来, 吹得衣裙发丝都扬起,在风中猎猎飘动着。

    顾祯将那地上的东西拾捡好,又抖着手拼凑了回去,才抬起眼看她,温声道“懿懿,给,生辰礼。”

    赵懿懿轻挑眉梢,却没伸手。

    见她不接,顾祯眉眼轻轻垂下,带着几分落寞,却还是轻声解释道“在长安来不及准备,等回了洛阳,朕再给你置办好不好”

    那锦盒里装着的,是一整套头面。

    以金珠相连缀而成的项链,上边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宝石,至最底端,则是以两颗鸡血石,拱卫着一块硕大的羊脂玉。

    另两样,则是一对儿镯子和耳珰,以及一块羊脂玉佩。

    细细看去,那羊脂玉佩的底端,似乎还是一个印章。

    顾祯仍旧固执地看着她,继而道“这块印章,是朕刻的,你看看好不好”

    赵懿懿仍是没动,然这回却抬目看了看他,笑了一声“多谢陛下好意。”

    谢过,却再无他言。

    顾祯心尖一颤,哑着声唤她“懿懿,你看一看好不好就看上一眼,你若是不喜欢,朕再刻一个。”

    赵懿懿只是轻垂眼睫,半晌,掀起眼皮敷衍的看了一下,轻笑道“嗯,多谢陛下,妾身很喜欢呢。”伸手接过来,搁置在身旁的案几上。

    她看也没看,便说自己很喜欢。

    仍旧维持着原样,连盖子都懒得去碰。

    顾祯眼底,缓缓浮现出了几分悲凉。

    却原来,从前的不在意、从前的任性,都是要慢慢还回去的。他以为无所谓的事,却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嵌到了她心里去。

    良久,赵懿懿轻笑道“今日,倒是有劳陛下费心,为妾身办这一场生辰宴了。”她看向远处,声音缥缈若轻烟,“算起来,自笄礼以后,妾身倒是许久未曾办过生辰宴。”

    顾祯眉眼柔和下来,涩然道“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宴,朕都陪你过,好不好”

    那双杏眸流转,漾着温润的浅色的光。

    赵懿懿笑吟吟的,将要说话,眼前突的闪过一道白光,殿外所有的景象都尽收眼底,一时间亮如白昼一般。随着“轰隆”一声炸响,瓢泼大雨猛然落了下来。

    雷声轰隆隆的,同雨声交杂在一块儿,不停地往下落,未有半点停滞的意思。

    顾祯心头一惊,试图去捂她的耳朵,却被避开了。

    “别怕,朕在这儿。”他侧首看了过去,声音中带着几分艰涩。

    赵懿懿心下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可到了这会儿,她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更可悲些。看着窗外不时亮起的电光,她淡声道“妾身无碍。”

    她面色如常,毫无半点与害怕相关的神色,便是连双颊也是同方才一样,是饮酒过后升起的一团红晕。

    什么异常也没有。

    仿佛这一场雨,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赵懿懿指尖敲着扶手,轻声道“陛下不知道吧,妾身很喜欢落雨的时候,尤其是夏日的一场雨,一旦下下来,整个天气就凉快了。听着外边的雨声,也能睡得更舒坦些。”

    顾祯倏地惨白了脸。

    他忆起了两年前的雨夜。

    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他少见的去了懿懿那儿用晚膳,将要走时,突然就下起了一阵雨。那雨连绵不绝的下着,雷声也是不绝于耳。

    懿懿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轻轻揽着他的腰身,靠在他怀中,说着自己害怕,雷声也骇人得紧,求他别走。

    他心头烦躁,有些不满于太子妃这样胆小,又不喜欢她这样粘人,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告诉她不过是下雨罢了,无甚可怕的地方。

    如今的她,果然不怕了。

    非但不怕,还喜欢上了这风雨交加的声音。

    顾祯想,他该高兴的。可无论怎么努力让自己高兴,却还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如今,他的懿懿,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有些绝望,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似乎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懿懿早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再依赖于他。

    如他所愿,懿懿生出了一颗冷硬的心。

    他却后悔了。

    “懿懿。”顾祯小心翼翼看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问,“真的不怕么可觉得冷朕拿件衣衫给你披着可好”

    赵懿懿侧首看他一眼,微微笑着“多谢陛下,只是时辰也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明日都与旧友说好了,要去一旧友家中相聚呢。”

    强忍着心尖的锥心刺骨地痛,顾祯笑着道了句好。

    “朕送送你。”他道。

    说着,他又重新拿起案几上那个锦盒,伸手递了过去“懿懿,生辰快乐。”

    垂目盯着那盒子看了许久,赵懿懿都不知自个眼皮眨动了多少下,终是深吸口气,接过了那个锦盒“多谢陛下。”

    论起来,这一套首饰,其实挺好看的。

    顾祯笑了笑“你喜欢就好。这块羊脂玉不算太好,朕那儿还有一块完整的,正让人拿去给你打一对玉镯出来,过个几日应该就能好了。”

    赵懿懿抿抿唇,轻声道了谢。

    她这样乖,这样柔软,叫人心头几乎要跟着软化下来。

    顾祯眸色逐渐转柔,下意识道“往后朕要送,便只会送你一个人的,不会再将给你的东西,再给旁人一份了。”

    赵懿懿脸上闪过几丝怔忡。

    转瞬便明白过来,他的是从前,那一对儿嵌宝金镯的事。

    却不想,他竟还记得。

    她稍稍偏过头去,柔声道“妾身从前不懂事,叫陛下难做,是妾身的不是。陛下放心,妾身如今,已然不在意这些了。”

    是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无所谓了

    顾祯眼前浮现出她那日醉酒后,绝望而凄婉的声音,呜咽啜泣着,仿若一只受伤的小兽,正向他寻求安慰。

    可他没给安慰,还将她给越推越远。

    懿懿这般在意这些东西,又怎会如她所说的,不在意了。

    顾祯唇角溢了丝苦笑,闷声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懿懿起身朝外走去,刚刚走到殿门口,那外边的雨声雷声,竟又大了几倍。

    雨点急而密,斗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硕大的水坑。

    纵然立在宽而广的屋檐下,那一阵阵斜风,仍是裹挟着雨珠飘了进来。

    骤雨携着寒气扑面而来,不过转瞬,身前衣襟便被雨水洇湿。

    赵懿懿又折返了回来两步。

    看着那檐下如瀑流淌的雨水,渐渐蹙起了眉。

    顾祯上前半步,轻声道“雨势这般大,当心淋湿了身子,一会又该染了风寒了。先在千秋殿待一会,等雨停了再走可好”

    赵懿懿半晌不语。

    只是立在殿门口,盯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出神。

    然她等了许久,那雨也没有半点儿要减弱的意思。照这架势,似是要下上一整夜的趋势。

    凝眸思索片刻,赵懿懿终是折了回来。

    顾祯着人取了围棋,亲自摆了,温声道“正值雨夜,与朕下一局罢。”

    赵懿懿的棋艺一如既往的糟,便是端端学了段时日,也不大想跟她玩了。只因一旦跟她玩,就必然要让子才行。

    她心知自个在这上面恐怕没什么造化,很是识趣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妾身棋艺不精,陛下就莫要为难了。”

    顾祯却只是笑了笑,半垂着头坐在那,手背上青筋凸浮。

    雨夜时分,确实有些无聊,赵懿懿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想了想,便执起了身侧棋篓中的黑子。

    棋局不过片刻,她便占据了上风。

    赵懿懿哪儿看不出来,顾祯这是在让她,因此便有些不满地蹙了眉“陛下好好下不行么”

    又要下,又不肯好好下,想着想着,她心头就有些烦了起来。

    顾祯却是笑了,缓缓点了下头“嗯,是朕的错。”漫不经心的落下一子,他却是骤然想起了从前。

    从前的懿懿,也总是要与他下棋,却屡屡输,输得惨不忍睹。

    他自然是嫌她棋艺太过差的,然那时的懿懿却说“陛下就不能让让我”

    那时他不懂,懿懿哪儿是要与他下棋,不过是想借此与他说说话罢了。

    只可惜,曾经不懂的事,如今动了,却又没了用处。

    凝着她酡色的面颊,顾祯温声道“这局你赢了,再来一局罢。”

    赵懿懿将黑子都扒拉进了棋篓子里,依他所言,重新开始一盘新的棋局。只是这一回,她却被逼得节节败退,再无半点儿还击的余地。

    如此,她又不高兴了。

    任谁也受不了输成这个样子,她本就不是那越挫越勇的人,输得狠了之后,便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因此,她看了这棋局只觉得烦躁,便干脆投子认输“妾身输了,不下了。”

    顾祯眼中闪过些许无奈,轻声道“再下一局罢朕这回收敛着些,嗯”

    他声音轻柔,言辞恳切,赵懿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到底选择再信他一回。

    又是一盘新局,赵懿懿仍执黑子,顾祯执白子。

    两方势力在棋盘上胶着,竟是半晌难分胜负。

    可一想到这般的胜负难分,是他让着自己的结果,赵懿懿还是不高兴。随着殿外又一道雷声响起,雨势仍未减弱,她便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篓中,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妾身有些困了。”

    洗漱过后,她将将转过身,却发觉浴房里头竟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衣物,松绿的一套衣裙,是她喜欢的颜色。

    赵懿懿换了那身寝衣出来,由着侍从引至内殿时,环顾一圈,才后知后觉的想着,这应当是他的寝殿。

    这是她第一回来千秋殿。

    隔着屏风,顾祯轻声道“朕知你不想见着朕,你在这儿休憩,朕在外间睡就好。”顿了顿,他又道,“倘若有什么事,你便唤朕就好。”

    缓缓眨动了几下眼,赵懿懿道“好。”

    躺在榻上,在熏香之中,被衾似是还夹杂着些许皂角的清香,且那被衾又是缠枝莲的纹样,似是新换过的。

    赵懿懿神色微有些怔,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雨声,缓缓转过身子,陷入了那层薄被里头。

    本来早已入了夏,连衣衫都该穿纱衫了,然这一场雨落下来,倒像是生生入了秋一般,天气整个都凉了下来。

    榻上的被衾,倒显得不够用了。

    顾祯精力旺盛,火气也足,便是冬日穿单衣也不觉得冷。然躺在外间矮榻上时,仍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往身上钻。

    他起身朝里走去。

    榻上之人紧闭着双眸,手中攥着那被衾,将身子紧紧裹成了一小团,不留一丝缝隙,仿若她前段时日养的蚕一样。

    瞧着就觉得冷。

    顾祯上前探了探赵懿懿的指尖,一片冰凉顺着指尖传了上来。

    “冷也不知道说。”顾祯咬着牙轻斥了声,到底拿了靠里侧的一床薄被,摊开过后,动作轻柔地盖在了她身上,又顺带掖了掖被角。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一遭极其生疏,便是连指尖也是颤着的。

    掖被角时,更是无从下手,手忙脚乱了好一通,才堪堪将那被角给理了个整齐。

    立在榻边看了片刻,见她未有醒转的迹象,且紧蹙的眉头也渐渐平复,顾祯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晨起,顾祯照旧召见政事堂诸人,商议长安运粮之事。

    柔然战事已然告一段落,如今正值柔然要与大楚议和的阶段。

    郑中书令道“陛下,柔然此番虽主动提出称臣,然臣以为,柔然狼子野心,并非好相与之辈,其野心不可忽视。谁知这番称臣,包藏着什么祸心。”

    自太祖杀柔然可汗立威始,柔然已在大楚威压下苟延残喘了近百年,向来是挨了打就记一段时日的教训,稍稍放松片刻,便又故态复萌,不断地伸手想要试探大楚新任帝王的底线。

    没有一任不下重手的。

    许是这一任柔然可汗,是个能屈能伸的,竟主动提出议和,且要同大楚称臣,还提出送子入大楚学习上国礼仪。

    说是学习礼仪,说到底,不过是未质罢了。

    令一重臣颔首道“郑相所言甚是,臣也以为柔然此番绝非好意。那蠕蠕将长子送来学了我大楚的东西,等回去了,可不就能用这些东西来对付大楚。”

    一众人纷纷颔首应是,却有人反对道“柔然既要议和,奉我大楚为主,何必拒绝。也好叫周围那些小国看看,依附大楚的好处。”

    顾祯轻点着桌案,淡声道“要柔然臣服,实则没什么用处。”众人都盯着他,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已然打了一段时日,倒是该有个喘息的机会,便暂且休战,准了那柔然称臣。他长子入京也可,只是一来京中,便将他拘在鸿胪寺中,禁止见外人。”

    那柔然送质子入京,或许有学礼的心思、或许有做质子的心思,定然,也有做细作的想法,或是与大楚高官联络贿赂,为将来谋路。

    顾祯自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片刻后,又有一人笑道“议起此事,臣倒是忘了说,那蠕蠕还说,要将几个女儿也跟着一道送过来,想来与那太子一样,也已经在路上了。”

    顾祯却蹙了蹙眉,淡声道“此事,是他自己定的,还是何人与他说起的”

    “是他自个提出的。”

    顾祯淡声道“让他送回去。”

    众人皆是一愣,旋即又明白过来,联姻一道,无论是男是女,于上国来说,都是不得已才会为之。

    看了眼更漏,顾祯沉声道“与柔然议和具体事宜,便劳烦诸卿接着商议了,于三日内给朕一个总的结果即可。”

    众人退了下去,吴茂疾步入内,恭声道“陛下,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

    顾祯接过,迅速看了一遍,轻轻蹙了下眉头“你可仔细问过宋媪,临川出生时,身上确实有这些”

    临川身上的胎记,他一直是知道的,也听母后提起过数回,说临川身上这胎记与那红痣紧相挨着,就说明她定然是个有福气的。

    他虽对此不以为然,却还是记了个清楚。

    吴茂颔首道“那信件是奴婢亲手起草,细细问过宋媪了。宋媪也回了奴婢,长公主出生时,胳膊上确实有一块月牙胎记,那胎记旁还有一粒红痣。此事,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老人,都是清楚的。只是后来长公主年岁渐长,这些痕迹就渐渐消退了。”

    顾祯捏了捏眉心,淡声道“既如此,怎么从未听人禀报过”

    “宋媪一早就回家去了,宫中众人只以为是随着公主大了,那胎记就消退了。”吴茂半垂着眼回道,“宋媪脸上曾有一颗痣,专程找人祛过,才对此稍有了解,此番回来见着公主身上没这痕迹,便心中生疑。”

    凝着外边天色,顾祯心下微沉,捏着那扶手,沉声道“先去找找临川幼时,身边伺候的旧人,至于母后那边”他顿了顿,道,“先别惊动了。”

    太后拿临川当命根子,他虽与太后关系寻常,却也不至于看着母亲去死。

    何况临川这回事,真假还是两说,在未确定以前,他不想叫任何人知晓,免得走漏了风声,被旁人知晓了。

    吴茂应了是,又道“陛下,姜郎君候在外边了,是为着长安运粮的事而来,说是与那陆郎君一道,已然商议出了个大致的方案,陛下可要传召”

    为此事,朝中上下筹划了许久,顾祯自是也等了许久,闻言颔首道“让他进来。”

    姜嘉言拿着几张纸进来,甫一入内,便朝着顾祯笑道“陛下,听闻那蠕蠕要将公主献与陛下,陛下拒绝了刚才承安还与臣说,他曾见过那蠕蠕公主一面,生得甚是好看呢。”

    话音未落,却有一红裙美人自屏风后转出,她身着一条绛色百迭裙,裙上的红梅纹样随着她的走动而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瞧见殿中没什么人,她才缓步走出屏风。

    见着那人以后,顾祯却是霎时间慌了神,也不知她究竟听着了多少,便猛地转过头瞪了姜嘉言一眼,上前拉过赵懿懿的手,温声道“别听他瞎说。”

    赵懿懿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问“陛下说什么”转瞬她却又抛开此事,轻声问道“陛下可看见妾身的玉佩了,瞧着雨势渐弱,妾身打算回相思殿去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