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二更)
作品:《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挂钟每到半点有啄木鸟跃出小木门报时, 凌晨两点半,月华如水。
湿发被包裹成团囚禁在干发帽中,钟浅夕双手捧着手机发愣, 既没回复陆离铮的朋友圈,也没有敲开好友的对话框, 屏幕冷白的光照亮女孩子姣好面容。
如果有面镜子的话, 该能映出少女尚未消散的愁绪。
陆离铮在身旁的时候不敢多做表露,深夜则肆无忌惮的任由情绪冲撞。
一片静谧里,提示音被扩大数倍。
寻旎先私聊的她。
づど旎旎截图
づど旎旎我浅,你不要告诉我, 陆离铮改的这个昵称跟你没有关系。
钟浅夕作息相当稳定,平时十二点以后是肯定联系不到她人的。
今夜全无睡意, 也可以敷衍装睡, 可她没有, 坦然对答。
づど浅是跟我有关, 我晚上加了他的微信, 他问了我表情什么意思,可他没有通知我他自己会改成这样, 或许是觉得表情可爱呢
づど旎旎你要这要说, 那的确是可爱炸了。
“正在输入中”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寻旎才发出来。
づど旎旎我对陆离铮这个人还是抱有原来的看法, 像他这种人,你平时看看就得了,别真的上心。
钟浅夕眉眼低垂,长睫的阴影敛大半神情,寻旎直言相劝,句句都是为她好, 可她大概率听不了这句劝。
她回寻旎你是对的,可我不在乎。
不是没有尝试过远离,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想靠近,活到今天失去良多,剩下的就想尽可能贴近抱紧。
哪怕终将落空。
づど旎旎ok,问题不大,随我们浅开心就好,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游说未果,就举旗支持,挚友莫过于此。
夜风穿过半阖得窗,鼓起窗纱,钟浅夕按亮书桌的小夜灯,温暖的明橘色散开来,她翻开手帐,起笔写日期的时候特地落了昨天的。
2015年9月27日,中秋节。
今夜月色很美。
刚写下两行,就有水痕洇湿纸页,墨色如花绽放。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轻柔地嘟哝了句,“还是该去把头发吹好,都滴水了。”
她撕掉那页手帐团成团扔掉,起身去吹头。
速干帽缠得紧,甚至还没有完全湿透,她扯下的时候顺便抹了把脸。
长发要吹干需要点儿时间与耐心,钟浅夕经常懒得吹,会特地在睡前三小时洗好,叠两层厚毛巾在肩头,开窗等它自然干。
热风呼啦啦的炙烤着头皮,手指拨弄了几下就觉得不耐,又是把贴头皮的地方吹干就先放弃了。
夜风乱翻书,手帐没有停在撕掉的空白页。
而是被停在了“2015年9月1日”的那天。
钟浅夕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她落笔写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今日弄清楚了大半,吞下的明明是陆离铮拿躯体打磨过的钝刀,还是疼得厉害,一口血闷在喉间。
钟浅夕全然理解陆离铮改变与放弃的理由,旁人说得什么前程似锦啊、宏图大展啊、多是忽略了个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的臆想而已。
当命途把你搓圆捏扁、煎炸煮炖都来过一遭后,人该有权利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种人。
钟浅夕再起笔,还是如旧的日期。
今夜月色看起来很美。
隔了十天,又见到了陆离铮,在福利院,他的拥抱很温暖,我甚至不那么想挣脱开来,一起吃了饺子、做卤味、被带去兜风、山顶赏月。
据说中秋是团圆的节日,我知道我根本无法团圆,幸好陆离铮在我身边,可我宁可他不要在我身边。
今夜的月色或许很美,可我只顾着看向他而已。
错过了平时的睡眠时间点,钟浅夕睁眼盯着天花板,困意无影无踪。
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她抓过来,是通来自陆离铮的电话。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右划接通,覆在耳侧,不待她出声,低哑磁性是嗓音就先传了过来,“怎么还没睡几点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被你吵醒的”钟浅夕柔声细语地回。
“没有吧。”陆离铮倦懒答,“我之前试过连续三天凌晨十二点半给你打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由此可见你是个睡觉会关机的人,起码会静音。”
钟浅夕无言以对,“”
陆离铮压低了声线,带着丝不易察觉地宠溺,温声问,“是睡不着吗”
“嗯。”钟浅夕鼻音哼。
“抱歉。”他认真道歉,“大过节的,说了些沉重的东西。”
钟浅夕单手搂住抱枕,用脸蹭了蹭,脑袋半埋进去,小声撒娇,“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鬼故事行吗”陆离铮轻笑了声调侃。
她噎住,思忖片刻乖巧答,“也也可以吧。”
“你怎么就那么乖能不能有点儿要求”陆离铮温柔哄,“那躺好,把被子盖上,闭眼,给你讲童话吧。”
那边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与抽东西的声响。
“小公主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陆离铮喑哑悦耳低音炮,带着缱绻与蛊惑绕在耳侧,他读得很慢,抑扬顿挫,噙着温柔情绪。
“从前,在一个阴暗的冬日,黄色的雾那么浓密、厚重地悬挂在伦敦的街上,路灯都点亮了,商店橱窗的煤气灯也白晃晃就跟晚上似的”
陆离铮就那么一直念下去,直到听筒那侧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推测到女孩子睡着了。
钟浅夕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坠入梦乡的,无梦好眠到天明。
醒来时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充好又开机,发现凌晨与陆离铮的通话时常多达370分钟,这意味她睡着后陆离铮并没有挂断。
切断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这边没电自动关机。
钟浅夕盯着那串通话时长,心悸不已。
她不肯定自己是否说过梦话,也不敢想象陆离铮如何在夜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到天亮。
裹着被子把头埋进去,到呼吸不畅才红着脸钻出来。
附中之所以规定十一后才开始晚自习该是深思熟路过的结果。
今年九月的假期与活动都多不胜数,开学没两天就是中国人民抗战胜利70周年,全国放假一天,中秋后再三天就是国庆七天。
中间还要囊括教师节、篮球赛、校庆、运动会等活动。
中秋逢周日,原本是不多休息放假的,奈何附中在中秋的前一天五十周年校庆,占用了星期六。
校领导大手一挥,给大家调休了周一,周二再上半天课,下午篮球赛决赛,周三运动会一天,就直接国庆放假。
这种人性化无比的安排被高二和高三戏称为“末日最后的狂欢”。
钟浅夕由此获得了把时差颠倒回来的资格,不必顶着熊猫眼上学。
“先把你们的小动作收一收,我就留个假期作业,剩下时间都给你们自习哈。”老钱是个好好先生,语文这个科目又速来对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宽裕,他边板书写作业,边鼓励道,“比赛得赢啊。”
“那必须得赢啊。”徐鸣灏振臂高呼,动作过大,把战术图带飞了。
那纸片在半空飘转,被斜后方的寻旎截住,还蹙眉评价了句,“你们这后防线是不是有漏洞啊”
徐鸣灏扭头讨要,朗声答,“我这不是没画完呢吗姑奶奶。”
多数女孩子对篮球相知甚少,寻旎算是个例外,她有体育健将的哥,打小就被带玩,足球篮球无不精通。
钟浅夕和季舒白最近场场陪她去看篮球赛,寻旎负责解说。
篮球赛是按照年度举行的,去年下学期文理分科,一班这群人才凑到一起,这次篮球赛算是他们的“首秀”。
本届高二算上国际班共十五个班,一班是理科实验班,学霸们往往在体育上不太被看好,能杀进决赛令不少班级咂舌不服,感叹他们就是运气好,在优秀的匹配机制下一路避过了十四班晋级决赛而已。
要对战的班级十四班,班里半数男生都是体育特长生,其中还有三个直接是篮球项目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你有没有看十四班和六班的那场比赛啊”寻旎轻声问,语文老师对台下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我觉得十四班那个高个子后卫手有点儿脏,反正你们小心点儿吧。”
徐鸣灏肃然点头,直接和后座换了位置,坐到寻旎隔着过道的位置上。
他们聊着钟浅夕听不太懂的术语,她偏头,去看占据了余光的那位。
一班的同桌是固定的,但座位是变动的,每半个月向后一排、向左一列。
现在钟浅夕和陆离铮换到了靠外墙的这侧窗边。
高大浓密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破碎的光,陆离铮戴无线耳机枕着右手睡觉,左手松散地前伸。
腕骨骨节突兀,虎口的黑痣在冷白肌肤上无比扎眼。
钟浅夕盯着那只漂亮到让言语匮乏的手看,忽然那只手动了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模仿人形,缓慢地的朝着她这侧“走来”。
“真就那么喜欢我的手吗”陆离铮慵懒倦哑的声音惊得钟浅夕打颤,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子锁着自己,唇角微扬,满是戏谑,“那给我们浅浅牵会儿,要不要”
钟浅夕眨眼,心一横,调戏回去。
她慢条斯理地问,“我就看看,怎么了手控不犯法吧”
陆离铮低笑,摘了靠她这侧的耳机,懒洋洋地讲,“是不犯,所以给你牵手就犯法了”
徐鸣灏及时插话拯救了钟浅夕,他兴奋问,“铮哥,我们班今天篮球决赛,你要上吗”
“不上。”陆离铮撑着手直起脑袋,双眼皮窄成到锋利的褶,淡淡回。
徐鸣灏努力撺掇道,“可钟浅夕和寻旎她们今天啦啦队唉。”
陆离铮扫了旁边的女孩子一眼,望着耳后那抹粉,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呢我同桌去球场加油,我就又要去打球了啊”
没有人能在陆离铮的逻辑里胜过他,威逼利诱都没用,他无所顾忌又为所欲为,不想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左耳猝然被塞了个温热的物体,直到音乐声传进来,钟浅夕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他塞过来是耳机。
不是叫得出名的流行歌,词却令人听的心血沸腾。
“直把那少年心性荡个遍,你慷慨至此,却教我如何还
琉璃酒器闲来掷响玩,我要的何其多,谁敢笑我贪”1
她想问陆离铮,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不先问问我的,可对上坦荡深邃的黑眸,又直接吞了回去。
不管钟浅夕怎么评价,陆离铮怕都会照单全收,附和上句,“爷就这样。”
篮球赛午休后开始,大家中午都破天荒地没出去吃。
带饭的带饭、外卖的外卖,关系好的教室里拼桌吃饭。
季舒白带了排骨焖饭和三色素炒,钟浅夕捧出满满一大盒的卤味,寻旎天赋不在做饭上,直接给大家带了盆清爽的沙拉菜,翻边书包懊恼地发现沙拉酱没带,被好友安慰空口吃就挺好的。
泡过一天一夜的卤味软烂香辣,排骨焖饭油润香软、粒粒分明,就着寻旎的沙拉草,令人食指大动。
二班的拉拉队服没有特地定制,简单的白t加黑色短裙,这个年级的女孩子人人衣柜里都备着这套日常搭配,小心思就都花在了别处。
“旎旎来帮我看看双马尾是不是一高一低”谢薇招呼道。
寻旎眯眼打量,“左边高了点儿,你别动,我给你调。”
“宝贝儿抬下胳膊。”季舒白绕着钟浅夕梭巡一圈,评价道。
钟浅夕听话的抬了起来,季舒白立马低头,把她别在裙子里的t恤下摆扯出来,双手揪住两边,灵巧得打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又顺手摸了把细腰,“好了,这样比刚刚更好看,若隐若现就是最好的”
半身镜里的少女腰身被箍出,黑白交界处有小块的嫩白肌肤,胸线被连带着凸显。
寻旎咬着塑料包拆袋,高声讲,“来,姐妹们扎上我的柿子头绳,祝我二班事事如意。”
去年高一的时候钟浅夕和寻旎的关系还没达到能挽手上厕所,自没有一起看过篮球赛,她开始觉得寻旎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直至看到十四班的拉拉队。
今天的比赛在体育馆的篮球场里举行,全校都可以观赛。
巨大的落地玻璃透进阳光,把场地照得澄明。
为了占据最佳观赛位置,离开赛还有小一个钟头,钟浅夕她们就已经到了。
结果一群穿着亮片的女孩子已经在场中央热舞,那场面怎么说呢。
几年后野狼diss红遍大江南北,钟浅夕在听到闪耀的灯球这描述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那个阳光明媚、汗水恣意挥洒的下午,体育馆里晃到睁不开眼的斑斓色彩。
陆离铮浑身黑,在一众藏蓝色球服里犹为出挑。
他散漫地翘着二郎腿和旁人聊天,距离不远不近,钟浅夕只能看到这人无比优越的五官轮廓。
场馆陆续开始进人,她在嘈杂的人声里分别出提到陆离铮姓名的。
“就那边穿黑衣服的那个啊是陆离铮啊。”
“你喊他一声他不就回头了”
“凭什么我喊我们猜拳吧。”
“不了不了,我认输,不喊不喊。”
钟浅夕恍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陆离铮头一遭出现在人这样多的地方,他转来的整个九月,不是法定假期、就是自行旷课。
声名在外,不见其人。
该是视线过分炙热,陆离铮猝不及防地回眸,凤眼微挑,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身后不少女孩子屏息,开始惊叹讨论他的长相。
关键词避不开的“棱角分明、鼻子太挺、妖孽、帅”
“喂喂。”下一瞬陆离铮举起第一排置物箱里放着的喇叭,含笑清冽的嗓音响彻全场,“高二一班钟浅夕同学,你发什么呆给你同桌准备水了吗”
坐满了八成的场馆有刹那的沉寂,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坐在第二排笑容僵在脸上的钟浅夕。
附中可以有人不关心陆离铮,但实在没人不认识屠榜选手钟浅夕。
“你果然没骗我,这是真好看。”
“我靠,这张脸配这话也太苏了,姐妹你快把你情书撕了吧,他心里有别人,还是你考不过的人。”
“让一让,我先嗑一口。”
“浅浅。”寻旎轻拍她的肩头,凑到耳畔严肃问,“你不会真没给陆离铮准备水吧”
“”钟浅夕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寻旎,冷冷说,“未成年杀人判几年”
季舒白叹气,“醒醒,你已经不受未成年保护法保护了。”
徐鸣灏扫向一脸懵逼的体育老师,忧郁讲,“我靠,铮哥,咱可不兴这样啊,体育老师也是老师,咱们学校早恋可是要停课的。”
“哈”陆离铮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徐鸣灏清嗓子,林致白替他重复了一次,“他说我们学校规定早恋停课一周。”
已经到了拉拉队下场预热的时间,钟浅夕跟在好友后面慢吞吞地跨下台阶。
就听见陆离铮似笑非笑地反问,“停课给人谈恋爱啊那感情好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