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0章 番外一·婚事

作品:《误入樊笼

    刚走到门口, 尚未踏进去,远远的雪衣就听见门里传来了争执。

    卫氏尖酸刻薄,正当着陆父的面一条条数落雪衣的不是。

    “你瞧瞧她如今这模样, 不敬父母,不帮衬长姐, 尚未出嫁举止已经如此乖张, 日后当真嫁过去了, 还不知是何面目。趁着如今她还未嫁,你应当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好好管教她才是”

    陆父捋着须一言不发, 当余光瞥见那门口投过来的影子时才咳嗽一声, 制止卫氏“好了。”

    崔珩见状,微微皱了眉,对雪衣道“有我在,待会儿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雪衣一进门便开始头疼, 但这回不同,身后有崔珩站着, 她底气足了许多, 轻轻点了头, 随即缓缓进了门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卫氏仿佛没看见她, 直接别过了身去。

    还是陆父开了口, 但声音也不像雪衣刚回时那般殷勤了,只淡淡地道“坐着吧。”

    “是。”雪衣坐在了左下首的位置, 崔珩也站到了她身后。

    陆父打眼一瞥,当看到崔珩时目光停留了片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护送我回江左的侍卫。”雪衣答道。

    只是个侍卫

    陆父侧目, 发觉这年轻人眉目疏朗, 生的格外周正,周身的气度也非同寻常。

    崔氏连一个侍卫都如此丰神俊秀,不愧为大家族,陆父没多想,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都回了府了,怎么还随身带着侍卫”

    “这一路上翻山越岭,时有豺狼虎豹出没,不得不防着些,习惯了自然便带着了。”雪衣解释道。

    陆父一听,微微皱了眉。

    卫氏算是听明白了,好个三丫头,出去一个伶牙俐齿了不少,竟敢当面讽刺她是虎豺了

    卫氏正欲发火,却被陆父按住,只好忍了下去“在家便不必这般小心了,昨日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这婚期一日日地临近,时候可不早了。”

    “父亲大人也是这般想的吗”雪衣没反驳,只看向父亲。

    陆父本不欲出头,可方才被卫氏一提点也觉得有理,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母亲说的有理,手足之情不可废,你嫁的好,自然也不能忘了你的长姐。更何况婚姻大事乃是结两性之好的大事,你是高嫁,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少不得还得家里替你出头,多一个人帮衬你也是好事。”

    “我不是不愿,是崔五郎同长姐实在不合适,崔五郎性情有疵,我已同大娘解释了,父亲便丝毫不信我吗”

    “合不合适总要见了才知道,更何况便是崔五郎不行,长安还有那么多勋贵,只要你费费心,总能遇着合适的。”陆父没开口,卫氏抢先帮了腔。

    “一个不行,大娘还要我上赶着替长姐相看旁的人家,这般急不可耐,大娘有无想过我的处境”雪衣反问。

    “陆家养你一场,恩重如山,失些面子算什么”卫氏斜着眼睨她,“再说了,如今只是替你长姐相看你都不愿牵线,你弟弟也不小了,去岁科举未中,我想叫你替他在长安谋个一官半职,你不是更不愿了”

    一个长姐还不够,竟还要她替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谋官职,卫氏这分明是见她好欺负,在得寸进尺。

    今日若应了她,她往后恐怕能往崔珩身边塞人。

    雪衣紧紧地掐着手心,正憋闷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清咳,她一回头,正看见崔珩安抚的眼神,瞬间又安下心。

    她如今不是一个人了。

    雪衣深吸了一

    口气“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我可没有什么姐姐弟弟。”

    “你这是什么话”卫氏愣住,“老爷,你听听,她眼里还有孝字,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陆父也是头一回被这么当面说,眼眉一竖“三丫头你这就不对了,快跟你母亲赔罪。”

    “我只有一个母亲,我母亲早去了,我是该赔罪。”雪衣抬眼看向父亲,“不过不是在这里赔罪,而是去母亲坟前赔罪,都怪我没用,当初她病重时没能救的了她,到现在也查不出她的死因,只能看着她含冤九泉。”

    “什么含冤你母亲是病死的,你勿要乱想。”陆父也扬了声音。

    “只是我乱想我前后不过离开一个时辰,再回来母亲便不在了,当真只是意外”雪衣质问道。

    “你疑心是我对你母亲动的手”陆父眼睛一瞪,“我是你父亲,你竟然这般想我”

    “父亲难道不知我为何会这般想么姑母已经把一切都交代了,当初是你们姐弟合谋在一起骗了我母亲,后来父亲你又做出了平妻之事,实在是让母亲寒心。父亲你当真没有对母亲动手吗”雪衣紧紧地盯着陆父。

    陆父一听,气得咳嗽不止。

    卫氏连忙伸手去扶陆父“反了天了,世上竟有这样做女儿的,你母亲当年病的有多重你不是不知,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何须旁人动手,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要了她的命,怪只怪她运气不好,没能等到大夫来”

    陆父也跟着一边摇头,一边怒骂雪衣不孝。

    事到如今脸面已经撕开了,此事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

    雪衣暂且信了,但仍是不低头“即便父亲没有直接动手,可母亲毕竟是被你始乱终弃才挹郁得了病的,母亲的死同你和卫氏都脱不开关系,她至死心中最放不下的还是名分,话既已说开,我今日便要为母亲正一正名分。”

    “你母亲已经死了,你还想做什么”陆父气得面色涨红。

    “我不过是想替母亲拿回她原本的东西罢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父亲当年和族老当年为了迎娶卫氏强行把我母亲从正妻贬成了平妻,可大周律例里可没有平妻的说法。”雪衣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跪下来郑重一拜,声音却斩钉截铁,“我要父亲更改族谱,将母亲重新改为正妻,至于卫氏,她原本就是妾,即便父亲娶了她,她在族谱上也只能记成是由妾室扶正的继室,死后不许与父亲合葬。”

    她话音一落,卫氏瞠目结舌,陆父亦是气到说不出话。

    崔珩站在雪衣身后,却极轻的笑了一声。

    他倒是小看她了,陆雪衣脾气硬起来的时候,还挺有模有样的。

    花厅里静默了片刻,陆父才颤着手指着雪衣“我若是当真照你说的做了,整个江左都要耻笑我,耻笑你的大娘,你让陆氏的脸往哪儿搁”

    “父亲此言差矣,我此举全然是为了正一正陆家的家风,若是任由此种贪慕虚荣,毁妻另娶的行径延续下去,才是对陆氏的戕害,还望父亲不要再糊涂。”雪衣抿了抿唇,“再说,父亲此时知道耻辱了,可我母亲足足忍受了十几年,父亲怎么没有想过她的处境”

    陆父一噎,没再反驳。

    卫氏一回过神来,却彻底变了脸色“你的嫁妆还握在我手上,我若是不给你添妆,我看到时候你如何在夫家立足”

    “大娘当真以为我在意这几台嫁妆”雪衣丝毫不惧,“先不说我有私产,便是我当真只带了两台嫁妆嫁过去,崔氏也不会看轻我,反倒只会觉得是陆氏不懂礼数。”

    她有私产

    卫氏着实没想到,唯一的底牌一抽,瞬间

    熄了火。

    陆父也没想到,连忙去打圆场“三丫头,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你母亲也早就不在了,你都要出嫁了,这时候不该再拘泥于过去,你若是现在不再追究,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往后我们仍旧是父女。”

    “此事若是没有个交代,我便不再同父亲是父女。”雪衣却不答应,“父亲若是执意不悔改,等我回了长安,我便向上写诉状,请官府评判。”

    这些年卫氏在江左颇有势力,是以陆父才敢做出所谓平妻之事,真要闹大了,被言官弹劾,他不但不能再升迁,连手头这个小官恐怕都保不住。

    “你这个不孝女”陆父这回是真怒了,噌的站了起来,“这些日子是我太捧着你惯着你把你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就此放弃”

    “我不愿。”

    雪衣跪的笔直,不躲也不偏,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陆父。

    “好,好。”陆父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高高地扬起了手,“那我今日须得尽一尽父亲的本分,好好教训你”

    他的手已经抬起,正要落下之时,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再一抬头,才发觉是陪同陆雪衣一起来的那个侍卫。

    “你放手,我这是在管教女儿”陆父正在气头上,怒视着崔珩。

    “陆娘子不止是陆氏女,很快便是崔氏妇,大人要对崔氏妇动手吗”崔珩提醒道。

    这侍卫不光看着周正,说出的话更是沉稳有力,陆父被他一提醒,已经有些怕了,但面子作祟,他此刻如何能退,仍是冷着腔调“你一个侍卫哪懂这么多,我正是为了两姓之好才要教训她,若真是由着三丫头闹出去,到时候叫崔氏知晓了恐怕要退婚”

    “崔氏不会退婚。”崔珩声音淡淡,但语气却格外笃定。

    “你怎知不会”陆父瞥了崔珩一眼,他从方才起便一直觉得这个侍卫有些不对劲,现在一听这话,更是心生迟疑。

    崔珩移开了眼神,并未回答,只走过去将跪着的雪衣扶起。

    扶起还不够,他直接俯身替她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跪的疼不疼”

    “有点。”雪衣扯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亲近。

    “疼就坐着。”崔珩按了她坐下,“在长安这么久也没见你跪过几回,怎么回到家反倒跪了起来”

    雪衣抿了抿唇,并未搭话,眼神却看向了对面。

    对面的陆父和卫氏若是之前尚且不明白,如今一见两人亲昵的举止,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你、你是”陆父声音难掩震惊。

    “在下崔珩,拜见岳父大人。”崔珩一拱手,端正的行了礼。

    竟然是那位二公子。

    陆父和卫氏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

    陆父一回神,连忙拉着崔珩“贤婿快别多礼,坐下便是。”

    “我就不坐了,待会儿要去溧阳。”崔珩淡声拒绝。

    “也对,贵人事忙,你如今正是繁忙的时候。”陆父擦了擦汗,讪讪地看向卫氏。

    卫氏也跟着献起了殷勤“那要不喝盏茶最近新下来了蒙顶石花,我这就让女使沏一壶来。”

    “大夫人不必劳累了,我只有几句话想说。”崔珩打断她。

    卫氏同陆父一听见崔珩叫她大夫人,两个人相视一眼,便明白事情不好,果然下一刻,崔珩便犀利地开了口。

    “我今日过来,原是想看看表妹,未曾想竟看见她被逼迫至此。女婿也算半个子。我既知晓了,便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岳母在地下蒙受

    冤屈。”崔珩声音沉着,“按大周律例,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岳父大人若是还想要前程,是时候回头了。”1

    “贤婿,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勿要纵着小女胡闹,闹大了两家颜面上都不好看。”陆父没想到这个女婿看着温文尔雅的,说出的话竟如此犀利。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着时间久了,表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才更要替她讨个公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崔氏家风清正,若是让我祖父、母亲知道了,定然也是一样的说法。”崔珩只提醒道,“今日岳父是该做出决断了。”

    崔珩抬头时眼神一瞥,陆父心里便凉了大半,知道这位二公子压根不是路过,是有意来为三丫头撑腰来了。

    看来他今日是必须做出抉择了。

    卫氏也听明白了,瞬间便涌出了泪,一把抱住了陆父“老爷,当初可是你先去卫氏求娶的我,让我做正妻我才嫁过来的,后来即便做了平妻我也无悔无怨,怎么,你今日竟真的要弃了我吗”

    “是我上门提亲的没错,但我之所以敢上门也是得了你们卫氏的授意,否则我一个丧了妻的穷书生岂敢去求娶你做继室”陆父当着女婿的面不能太失脸面,也翻了旧账。

    这回卫氏没话说了,当年她年纪不小,婚事屡屡受挫,临街看到了长相俊美的陆父才动了心思,趁着水灾暗中传了口风。

    两个人早就暗通款曲,所以才趁着水灾江氏失踪把婚事给办了,谁曾想那江氏竟命大,生生找了回来。

    “且当初说的是做平妻,但你生生将婉如赶到了庵堂去,更是不许我踏足,着实过分,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心怀愧疚。”陆父又接着道,瞥了瞥崔珩,试图在女婿面前挽回些颜面。

    卫氏却冷笑一声“没有你应允我一个人说了能算再者说,我不让你去,你不还是去,你不过是贪恋那个女人貌美,现在倒后悔起来了”

    “你住口。”陆父一噎,老脸通红,连忙制止卫氏。

    雪衣坐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互呛只觉得荒唐。

    卫氏也自觉失言,又对陆父放低了声音“不管当初如何,如今我已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把我改成是妾室扶正,你让我生的那两个孩子怎么做人,让他们如何说亲”

    “这”陆父也犹疑,余光瞥着崔珩。

    可崔珩仿佛没看见似的,眼神没有半分涟漪。

    陆父只好又看向雪衣“三丫头,你即便是不念着卫氏做了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你也该顾念着你的长姐和幼弟,你看”

    “我顾念他们,他们可曾把我当手足”雪衣心底最后一丝念想也消了散,只平静地看着父亲,“我并未要求父亲休了卫氏,只不过是想替母亲拿回原本的东西,即便父亲应了,卫氏和她的子女也只是名分上低了一点而已,父亲便偏心至此,连这点公道都不愿意给我和我母亲”

    陆父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一咬牙,承了下来“好,三丫头说的有理,当初是我愧对你母亲,既如此那便照你说的办,我待会儿便去祠堂将你母亲改为正妻,至于卫氏便改成由妾室扶正,死后不得合葬。”

    “我不是妾,我不能做妾”卫氏怔了片刻,伸手便去扯陆父。

    陆父侧身躲了开,卫氏脚步一趔趄,直接摔倒在案几上,边哭边骂“陆启明,你这个没良心的”

    雪衣坐在一旁,脸上并不见欢喜也不见嘲讽,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反倒是陆父,接连在这个高门女婿面前丢来,已经臊的脸红,连忙吩咐了女使“快把夫人

    扶下去休息”

    卫氏还在不依不饶,几个女使又拖又拽,才把她拉走。

    送完卫氏,陆父讪讪地看向崔珩“今日着实荒唐,让贤婿看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岳父言重了。”崔珩只淡淡道。

    陆父松了口气,又道“请贤婿放心,这嫁妆我一定会办妥,定然会让三丫头风光大嫁。”

    “嫁妆的事崔氏已经备齐,不必劳烦岳父大人。”崔珩拒绝。

    这回陆父是真汗颜了,女儿出嫁,嫁妆竟是由夫家来操办,他搓了搓手,又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伸手去拉雪衣“三丫头,此前是为父多有不对,日后我定然会好生弥补你,全了咱们的父女情分。”

    雪衣听着父亲的话,却没有半分动容,她缓缓将手抽出,转而站到了崔珩身旁“时候不早了,父亲若是无事,我便去送郎君离开。”

    陆父懊恼不已,可时至今日,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看着雪衣同崔珩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走后,崔珩不急离开,雪衣便陪他回去换身衣裳。

    回去之后,雪衣格外沉默,崔珩习惯洞察人心,见状揉了揉她的发“是在因为你父亲难过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雪衣摇摇头“我不是为父亲,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为母亲不值。”

    “都过去了。”崔珩抱着她坐下,扶着她的背安抚着,“你母亲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嫁的好,定然会十分欣慰。”

    雪衣一听,方才的感伤荡然无存,低声骂了一句“脸皮真厚,哪儿有你这样自夸的。”

    “你往后便知道了。”崔珩笑着去揽她的腰。

    雪衣明白他这是在变相的给她承诺,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崔珩见她真的看开了,眼神又移到了榻边的篾箩里,伸手撩起了一件绣到一半的嫁衣“这是为出嫁准备的”

    雪衣连忙夺了回来“是。”

    “怎么还做了两件”崔珩好奇。

    “喜娘给了两个花样,我不知道哪个更合适,便都做了。”

    崔珩将两件都拿起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唇上浮出一抹笑“我也不知,不如你试试,我帮你挑”

    哪有在夫婿面前试嫁衣的

    雪衣连忙拒绝“我不试。”

    崔珩见状也没逼她,诚心道“的确不用试,你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雪衣被他夸的脸颊微红,正纳闷他最近怎么这般会哄人了,谁知崔珩下一句又回归了本性,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穿更好看。”

    雪衣瞬间脸颊通红,直接把嫁衣夺了回来“你快走”

    崔珩笑着看了雪衣好一会儿,直到她脸颊快被蒸熟了,这才起了身“那我真走了”

    “走吧。”

    雪衣捧着嫁衣闷闷地同他告别,心里却砰砰直跳,头一回生了实感。

    再过不久,她就真的要嫁做人妇了。

    她从前因着母亲的事一直害怕出嫁,可如今,却满是期待。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