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 青云渡:九

作品:《阿箬有神明

    寒熄多大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所以他稍稍考虑了一会儿,想想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阿箬见他沉默,心跳蓦然加快了许多, 很难算吗大约如恒河沙数, 短时间内数不到尽头。

    大雨依旧, 淋湿的山林间雾蒙蒙的,寒熄牵着阿箬的手指紧了紧,说出了个令她诧异的数字“十九。”

    “嗯”阿箬睁圆了眼睛“十九万年”

    寒熄垂眸,又摇头“二十七。”

    “二十七万年”阿箬空出的那只手指挪到身前,捏着指节细细算下来, 这两个数字之间相差太多, 如何能算错

    但寒熄哪怕是活了二十七万年,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了。毕竟云峥说想要成仙, 至少得要三万年, 而仙想要成神, 又至少是三万个三万年,神之上, 再是神明。

    这世间恐怕没有凡人能走到神明的位置上的, 所以寒熄才仅仅二十七万岁,已经能算作奇迹了。

    寒熄侧过脸,看向正掰着手指头数他岁数的阿箬, 轻轻笑了一下“没有万年。”

    “那是亿, 还是兆啊”阿箬心想, 再往兆上去,她就真的算不出来了。

    寒熄道“是岁。”

    “十九岁”阿箬瞪圆了双眼, 不可置信“是, 我们所说的那个岁”

    寒熄点了点头, 随后又摇头,他眉眼弯弯道“认识阿箬时,十九岁。醒来八年,现在二十七。”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个“岁”字。

    阿箬问他今年多大,他今年二十七岁,有三百余年寒熄是停止生长的状态,他的仙气七零八落地散在了世间各地,唯有一缕魂是随着自己的那颗心,跟在了阿箬的身后,被她背在了背上,那不算他的年岁。

    真正醒来,重新计算生长,是在翼国未到煊城的一个林子里,他在那片林子中重新找回了身躯,神识零散,头脑也不清醒,但他又见到了阿箬。

    所以是从十九,到二十七。

    阿箬震惊且疑惑“您不是神明吗云峥说这时间几乎无人能成神的,怎么可能一个神明仅有十九岁”

    哪怕如他所说二十七岁,也不该只是这么几年就连阿箬都已经三百多、快四百岁了。

    寒熄的脸,的确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因为惊艳,往往叫人忽略了他眉眼间淡薄到几乎没有的青涩气息,他的身量很高,肩宽腿长,正是一个人生长到最好的阶段。若不说他是神明,他这般外形放在人前,便就是十几二十岁的相貌。

    “神明界的时间,不与凡尘一般计算。”寒熄轻轻眨了眨眼,那时间对于凡人而言的确很长很长,长到无边无际,但于他而言,便如同一个凡人生活的十九年,入了凡间,再用凡间时间算上了后来的八年。

    寒熄不知自己这样算对不对,所以他先前沉默了会儿,但要他用凡间的时间算出他在神明界生存的世间,便如阿箬心里的碎碎念一样,是恒河沙数,数之不尽的。

    “那、那您今年到底算多大啊。”阿箬有些晕乎了,她好像问出了答案,却根本不知准确答案。

    “比阿箬大。”寒熄又给了她一个回答。

    阿箬“”

    她自然知晓。

    抿了抿嘴,阿箬扭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鹿眼弯弯的。她只要想到,初见寒熄时他于神明界而言,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那她与寒熄的差距,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毕竟她那时也有十六岁了。

    只差三岁呢

    见阿箬笑了,寒熄也跟着笑了一下,他眉目温柔,对于阿箬对他的好奇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反而很高兴阿箬会问他这些。不久前林子里结界中,阿箬对寒熄说的那一句喜欢似乎又顺着风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耳畔,再去看阿箬,少女侧过的脸已经扭了回来,鼻尖连着脸颊都是粉红的,与不死花一样的颜色。

    “您有父母吗”阿箬又问。

    寒熄摇头“天之外,无穷尽,要孕育神明需要机缘,无数机缘相碰,才能得以化形睁眼。”

    所以寒熄没有父母,他是自然而生的,与云峥所说的仙道不同,凡人定心去求一个仙缘,或许三万年后真的可以成仙,但仙未必能成神,神也不一定能成神明。

    “那您为何会到人间来”阿箬凑上前,一双鹿眼中写满了好奇,对寒熄好奇,也对寒熄所说的那天之外好奇。

    “人在世有史,想要名留青史必要功成名就,神明也是一样的,生存不等于活着的证明,故而远出天之外,历劫才能登名册。”寒熄回答得不算快,他每一句说之前都要想一会儿,尽量让阿箬懂他的意思。

    阿箬想,这大约便如同一个国家有许许多多的老百姓,每个老百姓虽有名有姓,可死了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想要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便要考取功名,为百姓谋福祉。史册之记有善,有功,有恶,神明界亦是如此,寒熄若无功而返,他大约就是那天之外中的寻常神明。

    可他死在了人间。

    阿箬的笑容忽而僵硬了,她想到了什么,再朝寒熄看去,心下咯噔一声。

    寒熄身为神明,却意外死在了人间,即便名留在史,也将成为笑话吧如此一想,阿箬的心里就更难受了,她脸上的红晕褪去,眨眼变成了苍白,牵着寒熄的手也不自然地收紧。

    阿箬想,若没有岁雨寨那件事,寒熄大约会是他们神明界的佼佼者,十九岁的少年便已名留神明史,他会顺利地回到神明界,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连神识都是残缺的。

    寒熄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发,尾指勾了一缕,丝丝缠绕的痒意顺着指尖挠上了手腕。

    他道“我已经留下名字了。”

    “是吗”阿箬问。

    “是啊,“解厄神明”,凡人为我而起的。”只要他被人记住了,那他的名字就被留下来了“所以阿箬不要难过。”

    寒熄的安慰很直白,扫去阿箬心间的阴霾。

    “还有想问的吗”寒熄开口。

    阿箬抿嘴,随口问了句“那您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模样的”

    寒熄轻轻眨了一下眼,长久的沉默后回答她一句“这个啊阿箬以后就知道了。”

    阿箬不懂寒熄话中的以后,正欲开口,身后忽而传来了一道劲风。阿箬凛神,骤然转身看过去,只见那木屋之后的山巅上山体震荡,不过眨眼功夫便坍塌了一大块,连带着树木一同滚下。

    骤雨如瀑,混着泥土吞没了小半座山巅。

    如隋云旨所说的那般,他这样奄奄一息的妖,的确很容易引起山林间其他妖怪觊觎,妖的内丹也是上好的补品,一旦吞下融合便可功力大增。

    隋云旨在原先的那座山头与不下五个妖起过争斗,他虽看上去狼狈,但能在连续的攻击下活下来,必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想必那些藏起来的妖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这座山上的妖还没见识过隋云旨的本事,他们只嗅到了散卸的妖气和血腥味,知道这里有个奄奄一息的妖可以吞下去,便都闻风而来。

    阿箬只顾着与寒熄说话,没太在意隋云旨的死活,那木屋之后无人看守,山体迅速倾没了木屋后的小院,阿箬想也没想便比了个结印将结界扔过去,护住了隋云旨养伤的小木屋。

    污泥混着石木一并滑下,阿箬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风雨,紧接着又被护在了结界之中。

    她朝寒熄看去,寒熄脸色寻常,只是见她脸上与发上落了些雨珠,抬起手帮她擦了一下。

    “云峥呢”阿箬以为,云峥会在木屋中看着隋云旨。

    海东青飞在半空中,焦急地朝那泥流中扑过去,又在阿箬问出这句话后飞到了半山腰的断节处,一双锐利的隼眸盯着山脚下。

    阿箬转身,几乎要跨出山边,然后她看见了云峥。

    云峥落在了山下靠近水岸的地方,那里没有不死花,却遍布不死花的花瓣,粉海中一席翠山色的衣裳尤其显眼,他立在花海之中正因山上出现了变故抬头看来。

    水岸下一块巨大的影子慢慢游动,生活在光明山中出不去的大鱼晃动了鱼尾,拨起一阵浪花,将不死花打在了山壁上。

    一道妖鸣从身后响起,阿箬顾不上云峥,只要他安全就行了,她转身继续面对那只藏在泥下的妖。只见粗壮的根茎藤蔓顺着土下钻出,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包裹住了阿箬护住木屋的结界。

    世间的妖千姿百态,血腥味越重的妖,身上的杀戮也就越多。

    若叫阿箬对付一个还好说,但显然今日来的不止一个。

    藤蔓才出,又有火团从山石后头滚了下来,一只鸟如朱雀展翼,在骤雨中化作了一尊凤凰黑影,阿箬顿时知道这两个妖是一伙儿的。

    凤栖梧桐,鸟妖倚树,这是只玄鸟,主火,而那藤蔓树根则主木,他们的目标应当是隋云旨,却在见到阿箬的一瞬间也朝她扑了过来。

    阿箬的身上有仙气,寒熄身上的仙气就更多了。

    阿箬顾不上那么多,她双手合十再展开,掌心飞出的赤色降妖咒文化作了一张火符,于骤雨中燃烧,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她念着咒语,将符咒推出,红光刹那化作千万根线往那藤蔓上缠绕上去,红线黏上的瞬间,藤蔓便被大火燃烧了起来。

    她只有这一招,还是早年从旁人那里学来的杀妖必死招数,只要是妖,见了都怕。

    眼见着藤蔓燃起了大火,被结界护住的木屋里也有妖气溢出,阿箬听到了嘈杂声中的一道尖叫,是隋云旨的声音。

    她心下一沉,忘了隋云旨也怕这符咒。

    阿箬蹙眉,有结界护着,隋云旨自然不会死,可他娘是死在这符咒之下的。

    秋风峡中古怪,入峡后关于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十年前发生的事隋云旨即便忘了,如今也在阿箬的符咒下一丝不差地回想起来了。隋云旨想到了那夜大雨,城主府中无人却有满地的毒蛇,想起他母亲所住小院中的大火,那是他爹要杀阿箬所燃还有暴雨中大哭的隋城主与他怀中死状狰狞的英枬。

    早被隋云旨放下的过去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明晰,甚至那些他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一一展露眼前。他注意到那棵被大火燃烧的树洞其实阻挡不了阿箬,他注意到英枬还未彻底死去前跪在阿箬身前的哭诉和恳求,他回想起隋城主对他说,他母亲也是迫不得已

    可他们都死了。

    那夜他冰冷的剑从背后刺入阿箬的身体,他对阿箬有愧,所以抬不起头去面对她,可她分明是不会死的她不会死,所以隋城主与英枬不论如何也杀不死她,她不会死,但隋云旨的爹娘却是真真切切地殒命了。

    隋云旨想起他后来像是无根的浮萍,在天际岭中九死一生为阿箬再找了一朵源莲送给她,可她转头就将源莲卖了,她还用鄙夷的眼神望向他,提醒他,他们之间是有仇的。

    是啊他们是有仇的。

    火光与符文顺着木屋窗外映入了隋云旨的眼中,他的瞳孔震颤,指甲在手心扣出血痕。

    他怎么能忘了,他们之间是有仇的当年母亲在符文下等死,必是比他痛苦千万倍吧

    阿箬见猎云焦急,出声安抚道“别怕,他有我结界护着,死不了。”

    只要再烧一会儿,这树妖就能将藤蔓收回,到时候她便可以把隋云旨从木屋中救出了。

    阿箬咬着下唇,见雨势越来越大,再扔出几张符咒,只听见雨水混着大火的刺拉拉声中,一些窸窣声沿着四面八方响起,丛林草木间,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阿箬一怔,顿时头皮发麻。

    只见那坍塌的山体两侧涌出了无数条蛇,大大小小颜色不一,就像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召集了光明山中的所有蛇群一并爬出。那些蛇在雨中纠缠,却又顺着同一个方向,朝她而来。

    阿箬心下狂跳,高声呐喊“隋云旨”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