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3章 终相见
作品:《诱饵》 华西皇宫的1号包房此时正在奏乐,十二名西域裙装的年轻女子左右排开,各执一种乐器,大小不一,弦调也不同,混杂了琴,钟,笙,鼓,箫。
中央垒砌一台高出一米的圆池,光滑的白瓷釉地砖水波荡漾,帷幔影影绰绰虚掩,女人轮廓亦朦胧,依稀可见她的温婉秀丽。
一截水袖铺地,指尖抚过筝弦溅起零星水花,纱巾覆面,眉心一粒嫣红朱砂痣。
揭过帷幔,陈渊眼神落在女子的半张脸。
似曾相识,又委实辨不明朗。
包厢内白雾弥漫,清新的百合熏香溃散成一缕缕薄烟,飘过女人精致的柳叶眉。
确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味道。
女人察觉到陈渊的眼神,露出一双素白的纤纤玉手,指向五米开外的蒲团垫。
宫装打扮的阿云笑着解释,“她的意思是贵客入席。”
梁泽文一瞟陈渊,故意问,“她为什么藏在帷幔后”
“演奏完毕,贵客若是喜欢,可以请她现身,至于她肯不肯,不准强求,要凭缘分。”
“这可有趣。”梁泽文感慨,“向来是客户挑乐女,华西是乐女挑客户”
他绕过圆台,直奔帷幔,卷起流苏穗,跃跃欲试掀开。
阿云摁住他手背,“贵客听过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当然。”他收回手,“不过,遮面遮的是国色天香,她有那么美丽吗”
“您稍后一睹真容,不就揭晓了吗”
“我还真好奇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梁泽文殷勤招呼陈渊,“越是神秘的女人,越是身怀绝技。十二乐女天团据传是华西皇宫的压轴招牌,外省富商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我也沾您的光,大开眼界了。”
陈渊临窗坐下,“梁董不是这里的常客吗”
梁泽文愤懑难平,“倒是光顾了十次,可一次没碰上,周秉臣是钻石贵宾,在华西消费了上千万,他选剩下的,别人才有资格选。”
“周家的底子再厚,终究不及梁董财大气粗。”
“嗐”他挥手,“内人嗜赌,糟蹋了三分之一的家产,生意又瓶颈,不得不开源节流啊。”
陈渊直言不讳,“老二帮梁夫人偿还数百万的债务,梁夫人感恩戴德,想必在梁董枕畔吹了不少耳边风。”
梁泽文尴尬圆场,“无论她吹什么风,我也坚定不移在您这艘船上,除非您弃了我,否则我万万不会背叛您。”
他唇角含笑,“梁董是聪明人,明白审时度势。不像那群盲目效忠老二的同僚,如今泥潭深陷大祸临头。”
梁泽文瞳孔一缩,“大祸”
帷幔后的女人心发慌,弹得错乱,与这首曲调格格不入,击鼓的乐女提醒她,“你专心。”
女人深吸气,“玉兰,我手疼。”
艺名玉兰的乐女使了个眼色,最边缘的一位姑娘放下长笛,接替她。
女人从谱架底层摸出手机,飞快编辑短信崇州出事了
那边的回信也快好好完成你的任务,陈董安然无恙。
她捏紧机壳,一时失神。
酒桌上,梁泽文被吊起胃口,“二公子谨慎,在商场极少出纰漏,他出事,十有虚晃一枪吧”
陈渊神色淡泊,“极少未必没有。”
梁泽文手心潮漉漉,“由哪个部门经手”
“审计。”
从政惧反贪,从商惧审计。
落入这俩机关的大网中,回天乏术。
梁泽文焦虑于自己的噩梦成真。
他暗中是陈崇州阵营的党羽,龙头废了,牵连一串,他怎能独善其身。
可他又不敢笃定传言的真伪,撤得太麻利,万一是讹传,彻底得罪了陈崇州。
陈家有两房太太,背后的水深也复杂,所以比任何家族都厌憎墙头草。
梁泽文打算先撤一半,“二公子曾经招安我,我没有答应他。若有谣言,您务必相信我。”
“看来梁董猜到会有涉及你们同流合污的谣言。”陈渊解开纽扣,衬衫敞怀,眉目懒散靠着椅背。
梁泽文把玩着银筷,“莫须有而已。”
男人像在听,又好似没听。
“二公子面临什么罪名”
陈渊笑意幽邃,“情节严重,八年起步。”
梁泽文大惊失色,“牢狱之灾”
“不然呢”他摩挲着杯壁的青花纹,“私自昧下六十亿,其中有十亿是上面的税务。”
本来,梁泽文确实发怵了。
毕竟陈家风云变幻,陈二有手段,陈大何尝不是商场的雄狮。
一盘精心部署的棋局前功尽弃,倒也寻常。
可六十亿。
陈崇州搭上长实集团,目的是图钱。
名下有一座金山,他何必舍近求远。
梁泽文琢磨着,有诈。
只看陈二最后诈谁。
这会儿,稽查组抵达晟和集团。
肖徽主持完一场晚间会议,在办公室休息。
领队的副手走进总经办,分别出示工作证和审查证,“肖徽先生,配合调查。”
他诧异,“调查什么”
对方没有迂回,直截了当戳破,“你联合靳桂转移公款,造成省财政的巨额损失,自己没数吗”
肖徽面色骤变,在饮水机前沏茶的秘书也懵住,“你们是不是搞差了肖副董和靳总一向不合,他任职晟和总经理不满一周,连公司的业务尚且不熟悉,转得了吗”
副手摘下眼镜,擦拭镜片,语调阴森森,“肖先生任职富诚集团副董事长可是长达十年啊,算熟悉吗”
肖徽顿时意识到局势不妙,捅大娄子了,他吩咐秘书,“联系陈董。”
“陈崇州吗”副手重新戴上眼镜,把审查证拍在办公桌,“你随我们走一趟,在审讯室能和陈董汇合。”
肖徽面色又惨白一度,“你们抓了陈董”
“纵然他是董事长也要配合,何况你区区副董呢。”副手朝门外喊,“薛助理,齐先生。”
半小时前,薛岩送齐商去审查局,在门口拦下副手的车,亲自举报肖徽和靳桂滥用职权,挪用公款。
副手征询了组长的意见,带他到晟和集团当面指证。
“是他吗”
齐商点头,“肖副董,别来无恙啊。”
肖徽根本没见过他,“你是谁”
他嗤笑,“肖副董在伦敦咨询的那套别墅,原房主是我朋友。”
“伦敦”
肖徽11月份的确去过伦敦,陪妻女度假,也租住了市中心的别墅,“你怎么知道”
副手乐了,“他没撒谎,对吗”
“我不认识姓齐的。”
“你肯定不认识。”他比划手势,“五成的罪犯被逮捕初期,嘴特硬,我们什么策略应对啊消磨意志,摆出物证,憋你,熬你,攻克你的心理防线,耗你三天三夜,你嘴还硬
吗”
事已至此,肖徽再糊涂,好歹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他也醍醐灌顶。
着了陈老二的道。
晟和集团自始至终是一个火坑。
陈崇州一早埋了炸弹,谁跳下去,谁粉身碎骨。
连申冤澄清的机会也没有。
肖徽气红了眼,冲到薛岩面前,“我为他鞍前马后,铲除障碍,忠心耿耿当年,长房打压得二房节节败退,董事局有几个人瞧得起他这个私生子瞧得起何佩瑜夫人是我肖徽义无反顾效力他,与长房为敌他卸磨杀驴,杀到我的头上,竟要置我于死地”
薛岩面无表情,“人证确凿,你还执迷不悟吗”
“好一个铁腕凌厉的陈二公子啊。”他嘶哑大笑,“薛助理,跟着如此狡猾无情的主子,你不担心重蹈覆辙吗”
“肖副董,您神志不清了吧。”
肖徽情绪失控,“连生母都豁得出,他有什么做不出陈老二做事太绝,早晚自取灭亡,我只盼着那一天”
薛岩看着他,笑容诡谲,“肖副董在里面安心忏悔,您的妻女在外面也有盼头,陈董念在您是富诚的元老,自然不亏待。倘若肖副董无视法纪道义,自讨苦吃,陈董也只得强势,既要想办法配合稽查组让您认罪,又要叨扰家眷,有劳她们劝诫您,横竖是相同的结局,何苦折腾家眷呢,大费周章实在不明智。”
肖徽脖颈青筋暴起,可片刻,他认命了,归于平静。
稽查组收取晟和所有的财务报表,交给副手,他态度不友善,“肖先生,早供早了结,晚供,我们疲惫,你也麻烦。”
老宅那头,江蓉的西院熄了灯,南院如白昼。
气氛格外压抑。
郑智河与肖徽都关机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黑鸡对郑智河的去处也一无所知。
他凭空消失并不奇怪,连同两任妻子一起下落不明,必然有鬼。
陈政疑云重重,在书房踱步,莫名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芬姐这时敲门,“先生,富诚集团靳总的秘书有急事汇报。”
“靳桂”他落座,“进来。”
秘书风风火火闯入,“老董事长肖副董和靳总栽了。”
陈政猛地又站起,“什么缘故”
“富诚集团六十亿公款去向成谜,二公子供出肖副董和靳总是幕后黑手,一个叫齐商的华侨当场指控。稽查组找到何鹏坤,追问瑞士银行有没有这笔汇款,何鹏坤回复有,具体信息不方便透露。我得到内部风声,何家承认二公子所言属实,肖副董恐怕在劫难逃。”
陈政揉着太阳穴,果然预感验证了。
“老二手里百分百攥着何家的把柄,虽然何鹏坤没有直接出面,但他承认老二的供词是真,代表他服软了。”
秘书神情凝重,“那他后续会出面吗”
“何家现在没插手,大概率老二不领情,不愿娶何时了,何鹏坤也许不会再出面。”
陈政最震撼之处就在于此。
自己胜券在握,临了,老二玩了一出狡兔三窟。
靳桂是长房的党羽,斩断他,陈渊不仅损兵折将,口碑也一落千丈,未经他授意,靳桂没胆子打公款的主意,陈渊作为长房,百口莫辩。
陈崇州身处悬崖,居然沉得住气,设局拉上对手,自己元气大伤,陈渊也休想轻而易举上位。
陈政再度萌生一个预感。
关于自己的下场,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比他最坏的预期更糟糕的下场。
他搓了一撮烟叶,填在烟袋锅,点燃。
与此同时,华西皇宫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帷幔后的女人自下而上拨弄筝弦,行云如水的曲调,其余乐女动作戛然而止。
偌大的包房,唯有她一人的琴音,压得清清浅浅,像绵密的羽毛,柔情似水拂过男人心头。
陈渊漫不经心望去,恰巧45度斜角,正对帷幔的缝隙,这一望,颇为意外。
他记忆中,乔函润的右手虎口有一颗椭圆形的红斑,是天生的胎记。
这女人的虎口横亘一道疤痕,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陈渊目光不自觉停留数秒,示意梁泽文噤声。
一霎,琴曲急转直下,时而马蹄奔腾,时而战鼓磅礴,时而无限哀愁。
他阖目回味,“国仇家恨,近乡情怯,很少有女子弹出这样雷霆之势。”
“大公子忽略最关键的一点。”梁泽文耐人寻味笑,“她的曲子在思慕男人啊。”
“有吗。”陈渊不喜调侃女人,轻描淡写,“梁董精通音律,我不行。”
一曲终,梁泽文招手,“再弹一首新的。”
玉兰回答,“她只擅长这一首。”
陈渊嗅了嗅酒香,随口问,“会弹送别吗。”
仍是玉兰答复,“乐团会弹奏。”
交际场有待客的礼仪,这种达官显贵热衷的场所更是礼数周到。
不调戏,不冒犯,只正经问一句,都不答,未免太失礼。
饶是陈渊好脾气,也不禁皱眉,“她不会讲话吗”
玉兰迈下大理石台阶,“陈董,我们华西皇宫的规矩,主奏不与客户攀谈,不陪客户饮酒。”
“哦”他微微眯眼,“梁董,规矩够新奇。”
梁泽文不耐烦,“什么破原则,经理没嘱咐你们用心招待吗”
玉兰垂首,“我们刚结束隔壁包厢的演奏转场过来,经理只提及是贵客,没来得及介绍。”
他懊恼摔杯,“在华西皇宫称得上贵客,你们久经沙场阅男无数,心里没掂量吗”
陈渊无动于衷喝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玉兰毕恭毕敬,“贵客消气。”
梁泽文以为自己表现出和她们生疏,显得逼真,不会被陈渊怀疑做戏,诱他入局。
可惜过犹不及,反而漏洞百出,“我忘了提前亮明大公子的来头,她们有眼不识泰山。”
“她们应该不认得我,我记得进门后梁董并没唤过我的姓氏。”陈渊看向玉兰,“我们素昧平生,小姐又从谁口中得知我姓陈呢。”
梁泽文一愣,匆匆圆场,“我告诉她的。”
“是吗”他偏头,似笑非笑,“梁董不是忘了亮明我的身份吗”
“我估计是记混了。”梁泽文斟酒,试图另起话题,“陈董垮台,以后富诚是您的天下,大公子多关照长实集团,我一定为您出力。”
陈渊接过酒杯,托在掌心转动,“我喜欢开诚布公聊合作,今晚梁董是否受人指使”
梁泽文咬了咬牙,“这从何谈起呢我常来华西皇宫应酬,觉得环境风雅,特意邀大公子同乐,我是一番美意啊。”
他笑了一声,“既然话不投机,告辞了。”
正要起身,帷幔后的女人毫无征兆开口,“留步。”
陈渊心思没在这,因此听得不真切,阿云又重复一遍,“陈董,您留步。”
他侧过身驻足,阿云立马回避到墙根。
第一帘粉纱悄无声息拉开,女人的轮廓逐渐清晰,陈渊注视着,心跳没由来地停了一瞬。
灯火迷离,一切都静止。
那副身影犹如尖锐的镊子,锁住他的咽喉,陈渊感到失声,全身血液逆流。
第二帘帷幔更薄,缓缓升起,发丝搅着鹅黄的裙衫,这件长裙,陈渊有印象。
岭苑国际2栋庄园,他乘车途经,就挂在窗台上。
那是一个寂寥无人的黄昏。
他原本不关注那些,大抵是落日余晖太温柔,或是怪罪街巷潦倒冗长。
惊鸿一瞥,往事纷至。
乔函润也喜欢黄色,藕紫色。
她总是挽个发髻,贤淑端庄,不吵不闹。
留一盏归家的灯,烹一桌清淡的菜,屈膝伏在沙发,从傍晚等到夜深。
旧日,彼时。
鲜活的面孔,无法弥补的悲剧。
陈渊额头渗出汗,那样宽阔英气的男人,蓦地像误入迷途,一寸寸颓靡下去,苍凉落寞得惹人心疼。
梁泽文在他和女人之间来回梭巡,有谱了。
陈老二不愧是业界新贵,道行不赖。再致命的险境,也啃出一条活路。
女人显然是陈渊的命门。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老一辈说,养十匹恶狼,不如养一个弱女子。
英勇的猎人降服恶狼,孤弱的女子征服猎手。
狼和猎人皆是输家,到底女子是赢家。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