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西三所的门被敲响,  守在门口的侍卫将宫门打开一看。

    “我是奉皇阿玛的口谕来陪伴六阿哥的，把门打开,  放我进去。”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  眼里都有些怀疑。

    直到跟在胤禛后头的侍卫长跑了过来。

    “这是四阿哥还不快快放行”

    守门的侍卫赶紧把门一打开，跪地行礼。

    “奴才见过四阿哥”

    胤禛压根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径直冲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  又跟进来一个宦官，口中直呼“四阿哥您等等奴才啊”

    侍卫们再不敢拦下他,  直接将他一道放了进去。

    而此刻好容易出来透口气的毕太医，这口气还没呼出去呢，正好撞上了四阿哥这尊煞神，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

    “微臣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浑身都湿透了，按理说是有些狼狈的,  可他周身的气势却叫人不敢直视。

    “小六呢”

    “在在在这间屋子”毕太医说话都不自觉地结巴了。

    胤禛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在朝拜痘神娘娘的程嬷嬷第一时间扭过头来,  她惊呼道“四阿哥”

    “小六呢”

    程嬷嬷察觉到此时的四阿哥与往日的不大一样，叫人心生畏惧，她下意识指向床榻那边。

    胤禛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往她指的方向走去，在面对那黑色的床帏时，他伸出的手停住了,  双目下垂，望着被自己身上的雨水洇湿的地面,  抿了抿唇。

    “取身干净的衣裳来。”

    “奴婢去取一套六阿哥的寝衣先给四阿哥您换上”

    程嬷嬷率先反应过来,  往柜子那头走去,  在里头翻找片刻后,  托着一套干净的衣裳走到四阿哥的面前。

    顺风递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来,  苏培盛上前替他擦拭头发，换好衣裳之后，头发也半干了，胤禛抬手示意一干人等退下。

    他再次走到胤祚的床前，慢慢地掀开那厚重的黑色床帏，瞧见了里头躺着的胤祚本人，他甚至都不敢触碰胤祚。

    瘦了，半个月的时间，胤祚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变尖了，胤祚越长越大，本就不是丰腴的体格，也就脸上的肉多一些，这下小圆脸都变成瓜子脸了，被子底下的身体必然更瘦。

    即便是在昏睡中，整个人也并不安稳，眉头紧皱，额头上冒着冷汗，两颊因发热而潮红一片，但唇色却十分苍白，下唇甚至有些皴裂。

    “”

    胤祚似乎说了什么，奈何声音实在太小，胤禛并没能听清，他只能弯下腰去，将耳朵凑到胤祚的面前，试图分辨他的呓语。

    “哥哥”

    胤禛的心猛地刺痛，他无比温柔地用自己的衣袖为床上的弟弟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轻声回了一句。

    “我在。”

    胤祚的眼尾缓慢地掉落下一滴眼泪，似乎他也知道哥哥终于陪在他的身旁了。

    轰隆隆

    又是一道巨雷乍然响起，胤禛注意到床上的胤祚眼皮微颤，眉头蹙起，身子也在不自觉地微微抖动。

    胤禛立刻翻身上床，侧着身子将胤祚抱进怀里，替他捂住耳朵。

    “别怕，哥哥在，哥哥陪着胤祚，你不会有事的。”

    最后那句话，胤祚自己说出来都没有半分底气，胤祚如今的状况实在是不好，那只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期盼，他无比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得以实现。

    四阿哥自请前往西三所陪伴六阿哥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时刻命人关注着西三所动静的德妃听见小儿子不大好，大儿子又自己进去了的消息，她又还怀着孕，一着急，直接晕了过去，永和宫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好容易醒过来之后，哭的肝肠寸断。

    “娘娘，您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啊，太医方才说了，可不能这样过分伤心。”

    “可是我心里痛啊他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自打怀着他，他就十分的乖巧，鲜少折腾我这个做额娘的。

    我亲自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学会爬，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他随我爱吃甜食，爱干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闹起来像个小魔王，笑起来像个小仙童，他从没有让我伤心为难过，他怎么忍心抛弃我这个做额娘的先走一步啊你说，他怎么忍心的我的胤祚啊”

    德妃字字泣血，又哭又笑，庆姑姑怕她情绪过于激动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伤着她自己，只能抱着她，陪着她一块儿哭。

    说到底，这永和宫哪个人会不为六阿哥难过呢他是那样活泼可爱、宽容温和的一个小主子。

    此时承乾宫的皇贵妃得知此事也是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幸亏身边的侍女及时搀扶着。

    “小六小六本宫要去见他一面”

    “娘娘，去不得啊娘娘”侍女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膊。

    皇贵妃头一次哭花了妆都顾不上了，小六于她而言，并不亚于亲生的孩子。

    “他那么好，那么懂事，从那么大一点儿，本宫亲眼瞧着他一天天长大，这些年本宫难过的时候，若是没有他在身旁逗本宫开心，本宫不知要少去多少欢乐，如今他就要像本宫的八格格一样没了，本宫想去见他最后一面都不能

    都怪本宫，提什么种痘，不种又如何呢本宫养着他，不叫他出去就是了，总好过现在这样，小六，是本宫对不住你”

    皇贵妃内疚不已，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停地捶打自己，眼泪根本止不住。

    慈宁宫的太皇太后也深深地叹息，她跟一旁站着的苏麻喇姑说“小六那孩子，哀家也很喜欢，可惜了。”

    苏麻喇姑眼眶也红了，六阿哥出生的时候，她还亲自抱过他呢，确实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人各有命，太皇太后放宽些心吧。”

    “哀家已经送走了不知多少人了，这心已经麻木了”太皇太后的眼神飘的越来越远，似乎跨越了时空，瞧见了那些已逝的故人。

    慈仁宫里，太后也是刚得知此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抽泣声。

    “呦呦呦哀家的小琼华怎么哭了快到玛嬷这里来，玛嬷抱抱”

    琼华跑过来，扑进太后的怀里，眼泪朦胧地望着她问道“哥哥他怎么了什么叫不好了哪里不好了玛嬷，你带琼华去看看哥哥好不好琼华求求玛嬷”

    一向骄傲不愿低头的琼华这样低声下气，太后更心疼她了，太后是知道的，琼华跟她的同胞哥哥小六极亲密，几乎可以说，琼华是小六带大的，琼华只会喊小六一个人哥哥。

    “乖琼华，你哥哥身边有太医和许多奴才照顾着，而且你四哥也去陪着了，咱们就乖乖地等着好不好”

    “不不好哥哥他都不好了，琼华也不好玛嬷求求你，你带琼华去看看哥哥，就看一眼，看一眼琼华就乖乖回来”

    还不到三岁的琼华哭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太后没法答应她啊，只能尽量哄着她。

    至于贵妃和惠、宜、荣三妃，有背地里偷笑的，也有同情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雨还未停，大阿哥、太子、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都还困在上书房，御膳房倒是把晚膳送来了，但谁也没胃口、没心思吃。

    御书房里的康熙也一样，怎么送进去的晚膳，后来就怎么原原本本地又送了出去。

    康熙在疯狂地批阅奏折，在这个节骨眼儿，哪怕是梁九功，也不敢开口劝了。

    啪

    奏折被康熙愤怒地掷在地上，乾清宫的奴才们全都诚惶诚恐地跪下伏地，谁也不敢抬头，全都战战兢兢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西三所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梁九功立刻回答“启禀皇上，暂时没有，兴许是六阿哥那边情况稳住了。”

    康熙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殿内踱步。

    “皇上，不如奴才让人去一趟西三所瞧瞧”

    康熙的脚步顿住了，片刻后，他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梁九功擦了擦汗，转身出去之前使了个眼色给其他人，殿内的宫人奉茶的奉茶，捡折子的捡折子，每个人动作都十分干脆利落，若是这个时候触了皇上的霉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每个御前伺候的奴才都心中了然。

    雷声渐渐小了，雨倒是还在下，西三所内，一碗刚刚熬好的药被端了过来。

    “四阿哥，该给六阿哥喂药了。”来人正是太医院的院判毕太医。

    胤禛的眼神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药碗给抖掉了，活阎王啊，谁能不怕，四阿哥那日看死人一样看自己的眼神，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了。

    “要如何做”

    毕太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之后，赶紧回答“回四阿哥的话，须得一个人将六阿哥扶着坐起来，另一个人先将药汁含在嘴里，用这管子再慢慢地给六阿哥喂进去。”

    听到这个法子胤禛皱了皱眉头。

    毕太医赶紧解释道“这是因为六阿哥现下无法自己吞咽，只得采用这样的法子”

    “嗯，知道了，我扶着小六，你们找个人来喂。”胤禛先自己坐了起来，然后轻柔地将胤祚扶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平日里都是程嬷嬷喂的，毕竟比起顺风顺水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她更细致些。

    好容易喂了小半碗药下去，半个时辰后，毕太医顶着巨大的压力给六阿哥把了把脉，发觉情况竟比早先好了一些。

    等御前的人来问的时候，刚好把这个好消息带了回去。

    康熙听完这个消息之后，总算是重新坐下了。

    梁九功见皇上的心情好转，趁机上前道“皇上，您都半天没吃东西了，不如现下传膳用一些”

    本来康熙也确实有些饿了，就顺着台阶应了。

    “嗯，传膳吧。”

    “皇上，太子跟其他几位阿哥还在上书房坐着，今日这雨也挺大的，您看是”

    “叫他们回去吧。”

    康熙想的是，老四方才可是淋着雨跑去西三所的，他们怎地就这般娇贵了

    于是乎，时候也不早了，太子与几位阿哥一人领了一盏灯，就被打发走了。

    半夜里，雨又下大了，还伴随着电闪雷鸣，动静听着十分骇人，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这样的天气里，胤祚的身子便又开始发颤，他出了好多的汗，胤禛一直抱着胤祚，替他捂着耳朵，耐心地拍着他的后背，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不知不觉的天亮了。

    骤然掀起的床帏中间照进了一束朝阳，正好撒在胤禛与胤祚的脸上，他下意识护住胤祚，抬手替他挡着这略有些刺眼的光。

    “四阿哥，请容微臣为六阿哥诊一次脉。”

    毕太医还是穿的昨天的官服，昨儿个晚上他根本没有回去，缩在那小隔间里凑活了一晚上，他怕半夜里，六阿哥没了，他的一家老小在睡梦中就会被四阿哥给解决了。

    “嗯。”胤禛起身半坐着，让胤祚的脑袋躺在他的腿上，好方便太医给他诊脉。

    毕太医一诊脉，差点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他赶紧捋起袖子，又试探了一下六阿哥的额头。

    “六阿哥脉象变得平和高热也退下去了”

    “嗯，昨晚便退下去了。”胤禛一整晚都抱着他，岂能不知。

    “多亏了有四阿哥在，六阿哥才能平安渡过此劫”毕太医立刻当面替四阿哥表功。

    胤禛表情淡淡的，盯着他问“六阿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这个微臣也说不好，前几日六阿哥一切正常，但就是一直昏睡不醒。”毕太医都不敢看四阿哥的眼睛了，低着头气势不足地说。

    才说着话，胤禛心头一动，他低下头一看，正好瞧见怀里的小家伙眼珠子一动，缓缓睁开了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睛，他虚弱地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

    “哥哥”

    胤禛俯下身去，温柔地亲了一下胤祚的额头，轻声回答他“嗯，我在。”

    “六阿哥醒了六阿哥醒了快去禀告皇上”西三所的奴才喜气洋洋地赶紧跑去通知门口守着的侍卫。

    “六阿哥终于醒了”才被惊醒的太医们如释重负。

    就连院子里住着的其他三个小豆丁也兴奋地在各自的屋子里大喊。

    “六哥六哥你醒了”

    “六哥我是小八你听得见吗”

    “六哥你今天可以给我们讲故事了吗”

    皇贵妃得知消息之后，亲自去了一趟永和宫，告知德妃这个好消息，之后与德妃相拥而泣，再没有人比对方更能理解她们彼此心中的狂喜。

    至于康熙，他还在上早朝呢，心情不好的他又发落了一批官员，文武百官在心中连连叫苦，六阿哥怎么还没好啊别六阿哥还没怎么的呢，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先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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