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3章 第 123 章
作品:《视帝十五岁》 1
苏沉几乎无法维持此刻的表情。
他原本像是内敛的一张画。
用最好的云缎作为衬底,用天上冰河水研出细细的金枝墨,再由千百卷故事绘出的光风霁月的一张画。
可焚毁他冷静心智的,可能只需要一把污泥上的火。
蒋麓抓住他的手腕正要说话,林久光眼尖看见有几个工作人员要进来看样片,跟蒋麓交换了一下眼神自己迎身过去,以惯用的甜甜腔调跟他们搭话。
“快走。”蒋麓拽着苏沉离开这里。
他觉得他在破碎。
裂痕源自最深处的弱点被击中,像是冰川或瓷器在破碎前的那几秒,有裂隙蜿蜒向上,蛛丝般铺张打开,要瓦解少年人的全部心防。
蒋麓走得很急,如同带着苏沉逃离这里。
一时间门根本找不到最近的庇护所,用肩膀撞开消防通道的厚重铁门,带他躲进不见天日的防火通道。
少年直到再度抵着墙角都没再吭声,像是在发抖。
他一寸寸地顺着墙滑下去,任由外套被摩擦出白灰的痕迹。
再说话时,像是大病一场。
“我不想演了,麓哥。”
“我真的不想演了。”
苏沉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此刻再看蒋麓时眼睛里都含着滚烫的泪,又在笑又在痛苦。
“麓哥,这都算什么你说这些都算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我难道还保护的不够好吗”
“你知道卜导要是知道这样的事会发多大脾气,”他声音哽咽,拿手背擦眼泪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卜愿会直接撕了这个人,把烟头砸到他脸上,让那个混蛋直接滚。”
蒋麓蹲在他的面前,解下外套披在苏沉身上,像在照顾一只受伤折翼的鸟。
“那些条例规定我都忍了,被挤兑谩骂我也不想管了,我为了这部剧,这些都可以忍,麓哥,你什么都看到了。”
“你不是在为这一个情节痛苦,我知道,”蒋麓俯身去抱紧他,哑声道“你已经尽力了,沉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把一部可能被毁掉的剧强行拉了回来,这已经是奇迹了。”
哪怕有外套将苏沉完全笼罩,他还是觉得冷,冷到十指冰凉,像是置身在雪窟里。
“可是已经被烧掉了样片也全都在出来”
少年用手捂着脸,深深的吸气,在崩溃状态里语无伦次。
“我救不出来了,真的救不出来了。”
蒋麓不知道该怎么办,用尽全力抱紧他,用脖颈抵着脖颈,竭力把自己的温暖渡给他。
苏沉完全脱力地跌坐在那里,像是陷在一张网里那样陷在蒋麓的怀里,喃喃道“可你为什么能做到呢”
“麓哥,你像是不会痛,不会崩,什么时候都能撑得下去。”
“我一样有彻底绝望的时候,时间门比你更早。”
苏沉不信,觉得他是试图安慰自己。
“别骗我了,只有我会这么脆弱,为了这样的事哭成这样”
剧烈的抵抗感随后变化成自我厌恶,和更加深厚的谴责。
“哪怕我在开始的时候拦住姜总,拦住这个导演不让他进组。”
“不,还要更早一些,如果我能拦住颜姐留下来,或者想办法找更好的医生救卜爷爷”
“你已经做到全部了,苏沉。”
蒋麓掏出纸巾擦他睫毛上的泪,声音低缓“你已
经尽力了,不要再这样说。”
缺氧状态让苏沉后脑勺烧灼般发痛。
他仰着头,像是暂时失去反抗能力一样怔怔地看着蒋麓。
“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居然说,我不想演了,真的再也不想演了。”
“蒋麓,我居然想逃离这里。”
蒋麓再面对这句话的时候,像在照镜子。
他前段时间门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只是被两位母亲用最温情的方式拦下了。
再开口时,蒋麓觉得自己也有些发疯。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才高一,你还可以过正常人的任何生活。”
“高一,高二,高三,好好读书,好好考试,去喜欢的大学里过四年,不一定是时戏院。”
“你不是必须要演元锦,苏沉,你不欠任何人,真的不欠任何人。”
苏沉听这每一行字,都觉得他们在说最疯狂的话,像是要把这七年时间门都尽数打入泡影里,让它们变成半途而废的马拉松。
“我们像在讨论逃狱一样。”他喃喃地说“不该是这样。”
“可迟早是这样。”蒋麓深呼吸道“你觉得所有人都会像我们一样爱这个剧吗。”
“任何导演之后再来这里,都只是接手一份暂时性的工作。”
苏沉用力摇头,像是不愿意接受这些真实。
他被保护到极限的天真在破裂,像是入门时被压进完美主义的世界里五年,然后再面对蜂窝般缝隙漏风的现实。
“你只是目睹被忽略的一个细节,”蒋麓加重声音,执意把他梦境般的幻想都击碎“你看不到外包美术的初稿有多糟糕,有些直接抄了个游戏场景就敢交上来。我清点库存时已经有上百个瓷器漆金器被倒卖,到现在都没有追踪到下落。”
“不,不可能,你”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蒋麓单手按着他的肩,凝视着问“你竭力保护的到底是什么苏沉”
苏沉一时失语,再望着蒋麓时,笑着流泪摇头。
“我们不会逃离这里的。”
我和你都知道,哪怕所有人都会走,我们也会死守在这里。
哪怕目睹它走上辉煌巅峰,又目睹它骤遇低谷,不管未来最后指向哪里,我和你都会守在这里,绝不会放手。
他在说我不想演的时候,心里同一时间门也洞察,知道这是他在剧组里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说这样的气话。
全都是气话,甚至在说出口的那一秒就已经后悔了。
蒋麓仍半跪在地上抱着他,像野兽般连尾巴都想卷起来为他取暖。
“快结束了”
他把下巴抵着他的头,如同等待末日结束般呢喃道“都快结束了。”
苏沉在他的喉结旁深呼吸了几口气,直到心跳驱回平缓,才终于从临时的巢里出来,有些脚步不稳地重新站起来。
蒋麓跪的膝盖发痛,起身时仍在望他红红的眼睛。
“哭完好点了吗”
“我在你面前的形象算是毁光了。”苏沉用他的纸巾再度擦脸,情绪又有点瘪“像个爱哭鬼。”
蒋麓伸手抚平他的乱发,噙着笑说“我不是你的前暗恋对象吗,也没好到哪去。”
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勇敢坚定的人。
哪怕是哭得红鼻子了,也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们再走出逃生通道时,像是都长长松了口气,有所释怀。
没过多久,新的请假事宜跳入日程高考。
在传统观念里,这算是人生里头等要紧事,所以当半个月的请假单提出来时,即便是海导也没有办法拒绝。
好在剧情都已经拍到后期,基本都在收尾阶段,人不在也没事。
但蒋从水隔着电话跟周金铃叮嘱了几句,后者有点头皮发紧地跟海导说,苏沉也要请半个月的假。
正式决定好好回归家庭的蒋教授,决定给儿子和干儿子同时补课半个月。
蒋麓算高考前抱佛脚,苏沉算旁听生一起补进程。
她做这个决定的时间门大概花了三分钟,然后自己用了五周时间门把高中考纲兼课本精读了一遍,写出六科对应思维框架可要点,正式做好兼职补课老师的准备。
苏沉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有点开心又怕自己拖后腿。
“麓哥高考要紧,我就不过去添麻烦了。”
“她特意点了,要你一起去。”经纪人对老板的任何话都不敢怠慢,小声补充道“她还说,你不用来回跑,直接住在她家就可以了,有多的房间门,吃饭有酒店送餐,也可以一起做饭。”
蒋麓努力挤入话题里“等一下,你们没有人咨询下我的意见吗”
周金铃一想起新任老板之一蒋从水冷冰冰的样子,痛快摇头“没有。”
“服了。”
像是突然就多了两周假期,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箱子坐飞机回时都。
苏沉感觉自己是去参加什么高考速成训练营,虽然目前刚刚读高一下学期的内容,但也有些期待。
蒋阿姨学术造诣很深,在国内外都上过新闻报道,如今是顶尖大学的物理系教授。
可以听到她讲一讲基础课程,真是超幸运。
他上飞机时心情很好,一半是因为能放假休息,一半是因为那个破导演准假的时候脸都绿了。
如今已是五月,在各大高校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蒋麓一直有私人教师定期盯进度,虽然稳过文化线,但学一段空一段,不算特别连贯。
苏沉在这方面更自觉一些,即便私教不说也会定期复习功课。
眼看着飞行逐渐平稳,少年想起什么,看向侧头听歌的蒋麓。
“阿姨上次来看你的时候,是不是送你了什么卷子”
蒋麓第一句没听清,摘下耳机又听一遍,陷入迟疑。
“有这个东西吗。”
“有。”苏沉完全想起来了“好像叫高考金卷300套还是什么,很厚几沓,你带了吗。”
蒋麓看了一眼只装了电脑漫画的背包,显然没有。
“她去机场的路上还说,之后会检查你写了多少。”
蒋麓努力扬起笑容“我现在邀请你跟我一起抄作业还来得及吗。”
苏沉摇头“不要”
“沉沉”
“自己的作业自己写”
2
当天下午,梁家夫妇开车接到两个孩子,送他们和蒋从水一起过去。
梁妈很不好意思,不住感谢蒋从水上课还记得自家孩子。
“梁姨,您先不急着谢她。”蒋麓在前座侧头道“她讲课很恐怖的,我怕给苏沉整出心理阴影。”
蒋从水坐在中间门,慢悠悠开口“真有这件事吗”
“沉沉,机会难得,而且听说你蒋姨押题特别准,蒋麓当时中考抱佛脚也是她帮忙来着”
苏
沉回到家人身边显得活泼多了,笑起来暖得很可爱。
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苏沉带着衣物课本正式搬去蒋麓家里,开始体验全新的寄宿生活。
临别之际,梁谷云给小孩打气“听不懂也没关系妈妈给你加油”
苏峻峰在后面探头“要是太难了就跟阿姨说,多问问题是好事”
夫妇两难得遇到这种事,也觉得新鲜。
等送别他们,蒋从水关上门,给他们分配床位。
“两个侧卧靠在一起,都是坐北朝南,睡哪你们自己挑。”
“书房最晚可以自习到晚上一点,卫生间门需要时刻保持干净,厨房里随时有牛奶果汁和速食披萨,缺什么自己下楼补。”
“高考补习期间门禁烟,要抽出去抽,不要让我发现。”
“我的大学课程表贴在门口了,空余时间门会给你们上课,每天都会布置预习课程,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沉听得眼睛亮亮的,很开心地点点头。
蒋麓拎着行李箱面无表情“有,去渚迁最近的航班是几点。”
蒋从水象征性给门反锁一圈,表示拒绝。
“来不及跑了,好好补课。”
碰到作风严谨的蒋教授,很多事情一旦被体系化规划,压力感会扑面而来。
她这次是真的认真了。
客厅一整张超大长桌被收拾干净,所有文献和草稿都被打扫干净,改放高中课本与参考书目,还有她写的计划安排表,每一科目都被清晰划分知识块和时间门栏,方便对照着一行行划掉。
哪怕是完全没有读过高中的学生,在这种系统化补课里也可以从头开始,度过颇为充实的一天。
苏沉坐在长桌旁仔细看过一遍时间门计划表,感慨不亏是蒋阿姨,思路规划都好清晰。
他拿过参考书和参考卷签上名字,一抬头发觉桌上还有两个闹钟,可能是做题计时用的。
今天早上,他还在片场里,在黑脸导演的注视下演了一场戏。
飞机一转,时空转换,他居然现在坐在蒋麓家里,重新准备读书学习。
蒋麓突然回家住都觉得不习惯,拿过门口蒋从水的购物清单,招呼苏沉一起出门买东西。
“走了,超市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关门。”
苏沉快速嗯一声,拿起外套和他一起出去。
再换鞋时,他把两人拖鞋放回鞋架上,觉得有些好笑。
蒋麓拎着钥匙在按电梯,闻声看他“笑什么”
“就是觉得很罕见。”
苏沉关好门过来,注视着电梯道“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
他们戴着口罩,去超市批量采购清单里的各类杂货。
牙刷、毛巾、文具套装、咖啡茶包,还有早晨吃的果味麦片,几袋应急的方便面。
渚迁的封闭式生活里,事物变化速度很慢,慢到小超市里像是一直一成不变,可以买的零食迟早都会吃腻。
他们再推着购物车逛大卖场时,像是从鱼缸重新回到海洋,能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里逛到关门。
蒋麓同样不太习惯,像是认知终于被扶正,咖啡居然有几十种牌子,十几种不同口味。
他在酒店里喝速溶的都快喝吐了。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生食区里还有活虾游来游去,长长的带鱼瘫在冰面上,帝王蟹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
烘焙区依旧能闻到面包烘烤后的香味,还
有导购小姐端着酸奶杯,邀请所有路过的人来尝最新的北海道草莓酸奶。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真的超好喝哦,欢迎大家免费品尝”
苏沉在麦片区绕了一圈,找到蒋姨喜欢的牌子,再转回蒋麓身边时半开玩笑道“我像是能在这里泡一天。”
蒋麓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又看了一眼只完成一半的购物清单,陷入沉思。
我感觉也没怎么买,怎么就满了。
他得出结论。
估计是购物车太小了,压根不够装。
导购小姐的声音甜美可爱,他们一开始虽然会放慢脚步,但借着购物清单的指引往远处绕了好几圈。
等到买的差不多了,苏沉用眼神往酸奶区示意了一下。
去不去
蒋麓还在挣扎。
蹭酸奶你认真的吗
苏沉睁大眼睛表示坚持。
可以先尝一尝如果好喝就买
蒋麓很动摇,还没继续用眼睛对话,已经被苏沉爽快地拉了过去。
“两位帅哥”导购小姐看见他们两好久了,瞧见他们过来时声音立刻提高“来尝尝看糖分很少的你们放心”
蒋麓比了个嘘的手势,导购立刻配合着放轻声音“还有芒果味和蓝莓味”
她动作麻利,很快倒了两小杯递给他们。
两人下意识接了,对视一眼。
“记得摘口罩呀,”导购小姐忍俊不禁“你们戴着怎么喝”
苏沉轻咳一声,拉下口罩,快速喝完。
还是好小的时候,他在超市里这样喝过。
这几年一直呆在渚迁,都快忘了还有这样的体验。
草莓酸奶清润可口,味道非常浓郁。
蒋麓见他很是放松,这才摘下口罩,随之试探着喝了一口。
导购小姐眼睛都圆了,先是条件反射关了扩音器,然后压低声音道“真的是你们吗”
“是秘密哦。”苏沉笑道“味道很好,我买两盒。”
啊啊啊啊啊是他们两个他们居然在一起逛超市还在跟我说话今天是什么日子
导购小姐大概脑海里有五百字急速飘过,强作镇定“欢迎下次再来我们的酸奶保证新鲜哦”
“嗯,下次再来。”蒋麓伸手拉回苏沉的口罩,把人带走“别傻笑了。”
“我就是觉得很幸福。”苏沉心甘情愿被拽走,和他一起推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幸福过。”
蒋麓心下感叹,苏沉只是对外人看着很冷,私下就是个很好哄的可爱小孩。
苏沉又拎了一袋橘子,像是想起什么。
“好像买的东西太多了,要不我再去推一辆车过来,我们分开装”
“不用。”
“昂,好。”
最终结账两千零四十,分装六大包,好似过来进年货。
收银员清点完单子,迟疑道“购物车不能推出超市门口,你们得自己拎回去。”
蒋麓掂了一下“还行。”
“真的吗”
苏沉无视收银员的夸张表情,又在货架上拿了一提啤酒“麓哥,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蒋麓本来想说是另一个牌子,一看见苏沉拎着啤酒的样子,又不自觉地改了口。
“嗯,加上吧。”
收银
员一脸不可思议地又给他们刷了这提啤酒。
“两千零七十,有会员卡吗”
“办一个吧,以后常来。”苏沉主动道“用我的手机号”
夜风习习,他们一人拎着三大袋回家。
蒋从水原以为购物不过半个小时,等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听见门响,觉得奇怪。
再看见两人回来时,她凑过去看。
“是谁买了四个牌子的咖啡。”
“我。”蒋麓痛快道“都喝一遍试下味道。”
“橘子火龙果草莓葡萄榴莲”
“我。”苏沉举手“但愿冰箱装得下。”
“我不评价这些,”蒋从水深吸一口气,深感带孩子不容易“但买多少吃多少,不许浪费。”今天时间门尚早,她想起什么,示意苏沉放好东西以后先去洗漱,拉开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监督蒋麓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之前给你买了一套卷子吧”
蒋麓佯装在专心叠咖啡盒金字塔,没看她。
“忘了。”
“我让周金铃把卷子放你箱子里了。”蒋从水淡淡道“她替我检查过了,说连名字都没写。”
“拍戏忙。”
“六月就要高考了。”蒋从水不知从哪拎出上个月蒋麓的模拟题卷子“五百六十分,你认真的”
蒋麓略心虚地抄过卷子塞到一边。
“没仔细审题,我的错。”
“五百六十分,”蒋从水叹气“你收收心吧,别让你妈在单位里抬不起头。”
“妈你那是正经单位吗你那单位都是什么人啊”蒋麓怼了回去“我十岁的时候你拿他们少年班的卷子给我做,做得出来才有问题好不好”
蒋从水流露出同情而惋惜的表情。
“是妈妈没教好你。”
“”
第二天早上七点,桌上两个闹钟准时响起,尖锐声响一个比一个吵。
大概五分钟之后,头发乱糟糟的蒋麓才冲出来把闹钟摁掉。
蒋从水在沙发上看报纸。
“先去洗漱,今天轮到你做早餐。”
苏沉晚五分钟探头出来,困乎乎地回去换好衣服,跟蒋麓站在一起刷牙。
一个玩到凌晨两点才睡,一个习惯睡到十点才醒。
蒋麓要去煮水饺,苏沉下意识跟过去要帮忙,被蒋从水摁住。
“你排了明天,今天不用做。”
她伸出手,指甲修得很好“先做套题醒一下脑子。”
苏沉伸手揉脸,很温顺地点点头,在未退散的困意里做题。
蒋麓起锅烧水,心不在焉地数着水饺个数,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你们吃几个”
“十个。”
“十五。”
蒋从水吹了一口咖啡,不紧不慢道“等会苏沉洗碗,你把同一套卷子做了。”
说这里是什么高考特训营,一点都不过分。
实际上,蒋从水的课程排的很松,每周只有三天有课,其他科研时间门可以呆在家里进行。
她是理论物理学家,跑实验室的时间门尽量都放在晚上。
以这样的渊博知识给未成年们讲基础课程,有那么一点降维打击的意思。
第一遍知识体系讲完,紧接着就是现场针对性提问。
苏沉面对她时很害羞,总会鼓起勇气回答或提问,学习进度不快不慢,但很有启发。
而蒋麓有点应激,大概是不想被苏沉看到五百多分的试卷单,在她面前绷得很紧,尽可能完整回答每个问题。
很快,蒋从水提高难度,直接给他们亲手出卷子。
她写字在几张a3的纸上,每道题的都写得字迹工整,画图甚至不用尺子。
卷子改完,再针对难点一道一道题慢慢讲。
有时候蒋麓沉默很久,还是举手,说没有听懂。
她予以温和反馈“哪里没听懂”
“从一开始。”
蒋从水用仁慈的目光凝视亲生儿子很久,像是透着他看当年的另一个笨蛋学生,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抽出初中课本。
“那我们从这里开始讲。”
“倒也没有这么远我是说从刚才那道题的开始”
高考不用考体育,但蒋从水早中晚各赶小孩们下去活动半小时,美其名曰换换脑子。
两人默认每天去逛一次大卖场,哪怕不买什么。
第一个混熟的自然是卖酸奶的小姐姐,每天看到他们都会笑眯眯地打招呼。
紧接着,超市附近所有的店铺也全都混了个眼熟。
卖枣糕的柜台,炒瓜子的大叔,金店里闷头写作业的小学生,总是在药店门口徘徊的奇怪老头。
苏沉有时候想,蒋从水像是临时补送了他们两周的高中生活。
哪怕听不到上下课铃,没有跑操,没有教导主任在窗户后面凝视,仅仅十几天的时间门,都弥足珍贵。
这也是他第一次去其他人家里短住,感觉意外的舒适轻松。
也许这才是青春期本该有的样子。
每天只用考虑卷子里解不出来的抛物线,翘着凳子背英语单词,考砸了趴桌子上瘫倒一会儿。
他突然很想很想这样和蒋麓一起度过三年,哪怕明知道不可能。
也许我们如果在校园里相遇,会有更多快乐的回忆,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会更好一些。
至少不会像那天在逃生通道里,绝望到快要无法呼吸,对着你泪流满面。
蒋从水不擅长烧饭,但把这件事当作化学实验般的有趣尝试。
虽然成品不难吃,味道似乎总有那么一点刻板。
蒋麓小时候还抱怨过,亲妈的神奇能力之一是把家常菜烧出工地盒饭的味道。
现在家里多了两个孩子,她索性安排轮流烧饭,没空就一起吃外卖或者烤个披萨。
苏沉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会睡一会午觉。
一般这个时间门,蒋麓在洗碗或者刷题。
蒋从水有意帮他节省时间门,时不时会过来搭把手。
“其实也不一定要带上他。”蒋麓一边洗着碗,一边低声道“高三的有些题对他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蒋从水取出冰箱里的酸奶,随口解释“我这不是帮你创造机会。”
蒋麓冷不丁差点把盘子滑到地上。
“你别乱开玩笑。”他冷冷道“不好笑。”
蒋从水瞥他一眼,撕开酸奶包装慢悠悠地尝了一口。
怪甜的。
她又道。“你很古板啊。”
我,古板。
蒋麓心高气傲十八年,第一次被亲妈拿这个词扣在头上。
他缓缓转头看她,像是没法理解这个女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蒋从水说话直戳要害“你不喜欢他,导完戏还小心翼翼地哄”
“你要
是没那个心思,每次他笑的时候你都看很久”
她还要继续往后说,蒋麓已经伸手过来捂嘴了,有点急“妈”
蒋从水一脸莫名其妙。
“第一,我不古板,你再说这个词,我就在高考前把头发染成夜光七彩的。”
蒋麓转过身继续洗碗,动作粗暴很多。
“第二,我和他是同性,这方面根本不可能。”
蒋从水不吱声了。
蒋麓在等她说点什么,所有碗都洗完了还是没等到。
他洗完手关掉水龙头,转身瞪她。
蒋从水心想养个孩子真的不是一般的麻烦,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你说话。”
“酸奶不错。”蒋从水说“在哪买的,平时打折吗”
蒋麓扭头把抹布挂好出去了。
亲妈意犹未尽地又开了一杯,一边舀一边目送他去做题。
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什么。
高中生谈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苏沉再睡醒的时候,发觉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比约定的时间门晚一个小时。
他有些慌乱,快速换好衣服出来洗脸,看见蒋从水在玩闹钟,蒋麓在黑着脸做题。
“蒋姨不好意思,我睡迟了。”
“小事,”蒋从水温柔道“喝点水把卷子做了。”
今天她懒得出题,两人拿到的是不同难度的高考卷。
同样是全国高考卷,按地域却能划分难度的三六九等。
苏沉做完一算分数,笑眯眯的很开心。
“今天只有这道题没有看懂答案,”他凑过去分析“其他得分点以后会注意,我现在写在本子里。”
蒋从水接过看一眼,点头道“嗯,让蒋麓给你讲。”
蒋麓抬起头,语气不太自然。
“我还在做卷子。”
“你还在卡壳,十分钟了还没做出来。”蒋从水没等苏沉推辞,咔哒一下按停了计时器,示意他换换脑子,从化学题转物理题,给苏沉讲具体过程。
苏沉状态很专注,还客气地说了声谢谢麓哥。
蒋麓拿过卷子在看题目,蒋从水又道“坐近点,凳子拉过来。”
苏沉不觉有疑,乖乖把凳子拉近,贴着他坐。
一靠近,他们的气息便随之交融。
一方轻浅怡人,一方深厚低郁。
蒋麓又拿眼睛瞪她,脸颊不自觉地有点烫。
亲妈耸了耸肩,起身去厨房拿水果。
苏沉又道“麓哥”
蒋麓回过神,短促地嗯了一声,继续同他一起分析题目。
他们很少这样以学生的身份相处。
更多时间门里,都是剧组里的演员,要讨论的都是台词或镜头调度,要如何演,要如何改。
蒋麓像是思路在分散开,给苏沉讲课的同时在想与这道题无关的事。
如果没有重光夜,他们在同一个中学里,会不会也会相遇。
也许在球场里碰见,渐渐混熟。
也许在食堂排队,两个人的耳机都在听同一首歌。
但更多可能,也许是平行线如此交错,然后错过。
脑海浮现这个词时,他的声音刚好也一致。
“然后你在这一行,错过了功率值的计算。”
苏沉此刻才找到题目的要素,专注地重新计算,没有注意到蒋麓的目光。
蒋麓仍把椅子往后挪了一些,像是不习惯坐的这样近。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在痛苦时,在疲惫时,在双方都不设防的许多个日夜。
但在当下,退避反而成了本能。
蒋麓脑海里像是有什么被这个词钩住,变成一道难解的题。
错过。
他是否真的甘心,就这样和他错过
一直往后躲,把所有心绪都压到最深处,假装什么都没有存在过,就一定是对的吗
蒋从水洗完葡萄回来,见小的在快速算题,大的一脸凝重,随手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和你爸爸有时候真的很像。”
蒋麓伸手摘葡萄,看着她问“哪里像”
“有时候顾虑很多,责任感太重,以及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这句话好像更适合你。”
“这样吗”蒋从水笑起来,像是早知道了他问乔海厦的问题“你不会以为,当初是他追的我吧”
苏沉本来在做题,耳朵悄悄竖起来。
他见过乔海厦,在微博也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蒋麓长得真的很像他爸爸,俊朗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阿姨看起来比较守旧难道不是他爸爸先追的她吗
蒋麓本来重新拿了卷子在用铅笔改错,此刻停下来,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像是人生观被冲击。
“你别告诉我”
“当然是我先开始的。”蒋从水慢悠悠道“年轻人,主动了才有故事。”
“你不主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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