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9章 开荒

作品:《古代小户女

    叶九思弯下了腰, 皇帝却觉得一根坚硬的脊梁正从他为百姓弯下的腰上长出。

    去过河南道的人,回来没有一个有笑模样,太子带着兵过去, 里头多少都有一些河南道的人。

    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还没上战场呢, 归处却没了个干净。听说还有人活生生哭死。

    那一百多双眼睛时常出现在皇帝梦里。

    皇帝看着叶九思的眼, 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血糊糊的孩子。

    叶九思是年轻的官员,也是蓬勃向上的苗木, 百姓最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皇帝想了又想, 终是道“河南道路途遥远, 有什么不对记得及时写折子过来。”

    叶九思满头雾水地应下,又张口想问张家的事。

    皇帝不再给他发问的机会, 只道“盒子放下,你且家去等几日。”

    其实这事他早就安排得妥当,估计这会儿人都登船了。

    但是谁叫他家计困顿, 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吃喝呢

    等人走干净了, 皇帝将金子一抱,喜滋滋地拿给皇后显摆“梓潼, 我有钱了。”

    皇后揽着女儿正在说话, 想起家里干干净净的库房也很惊讶“哪来的钱”又不过生又不收税的。

    皇帝“我把给叶九思的钱扣住了”

    皇后还有脸说

    叶九思去处已定, 张家也动了起来。

    等成昭和赵聪考完了试, 紫茉莉已经到了必须要播种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再开荒就晚了。

    张知鱼等不得他们两个,早就带着姊妹们回乡捣鼓地去, 顺便再给乡里的孩子们看看身体。

    张阿公请了假跟着孩子们一起回去,鱼姐儿本来就算不得保和堂的正经学徒,她要走也没人拦她, 况且她也是跟着阿公学。

    但高大夫不是很乐意她下乡种田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必须在外头也不能停了学习,还要她把乡里小孩儿的病症都记下来,回来给他检查。

    张知鱼收好高大夫留下的作业,表示自己一定完成,而且保证等赵聪和成昭一忙完她就立刻回来,这才顺利脱身。

    大桃在冬日时就给他们圈好了地,就是上回鱼姐儿跟他一起打猪草的那片,乡里人经常在这里割灰灰草,又要走路又要清理树枝,地上的植物长得就没那么吓人。

    张大伯觉得几个孩子是家里太有钱闲得,干什么不好来开荒,还私下跟张阿公嘀咕“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我们老张家可没那么多壮劳力扒草根。”

    张阿公眼珠子一转,喊了在鼓励儿子拣佛米的三弟妹问“老三家的,你家还有地要卖吗”

    罗氏唬得豆子撒了满地都是,鸡咯咯哒地跑过来要啄。

    罗氏理理头发,一脚撩开一只,捂住心口说“二叔要逼死人就直说,我家就两亩地轮耕,春天卖了都不用夏天就能死。”

    张阿公有些失望,但他不敢说怕跟鸡似的挨踹。

    转头就开始当起监工看着几个姐儿扒拉地。

    张家现在有了银子,却没处置产,老奸巨猾的张阿公就跟鱼姐儿嘀咕“开,使劲儿开。”

    张知鱼眯着眼看他“阿公,去年你说谁来开荒就揍谁。”

    张阿公瞪她“怎越长越不解事,去年的事今年能算数么”

    起码在她这儿是算的,张知鱼带着阿公编的草帽心道。

    但张阿公早改了想法,去年他没决定让鱼姐儿以后当家,也没想到今年家里能有这么多钱啊,虽然李氏没说她赚了多少,但他老人家估摸着毛利一百两肯定是有的。再有鱼姐儿四处看病赚的。老张家如今的家底合在一处少说也得有三百两银子了。

    如果都拿去置地,足能买六十亩好田。鱼姐儿以后顶门立户还能分到二十亩永业田,加上张大郎的地,就不算少了。

    地嘛,自然是多多益善任何东西在他眼里那都是没有地值钱的。

    但如今他们买不着,就只能开,当然,发动他的决定因素是成家和赵家会帮忙

    赵聪和成昭想分种子,他们人不在就把长喜和小九派了来,表示自己出了力,连身上的钱也都交给鱼姐儿了,午饭还有成赵两家夫人管,只等着他们考完就来接手。

    知道事情是这么个办法,张阿公就很上心了,虽然他不爱做白工,但可以替天行道嘛专治狗大户。到时候开出来跟里正说说,把这几十亩到时候归了鱼姐儿做永业田或者口分田都很不错。

    夏姐儿几个都觉得阿公这是仇富,是心理变态。

    所以这几个小的如今也站在田里扯草。

    二郎躺在李氏抱过来的席子上翻着肚皮,边晒太阳边看她们劳作。

    开荒就开荒。

    几个女孩子戴着一样的草帽和手套站了一排,雄赳赳道。

    而没有种过地的张知鱼,就是这群萝卜头的狗头军师。

    这阵容让已经开始播种的乡民眉开眼笑地记在心上,弯下腰就埋头苦干早点干完了活儿,就能早点看稀奇。

    遍地的马头兰和各种杂草野花在春风中波涛起伏,鱼姐儿巡逻了一圈,指着一处植物最密的地方挥手“小的们,一起上”

    大家伸头看过去,见那草长得有人小腿深,都眼前一亮道“这里地肯定肥”

    大桃欲言又止,张大伯肚皮都要笑破了,忙喊“堂伯也是大夫,怎不先给女儿孙女些瞧瞧。”

    打眼看着不像是没病的。

    此话一出,要不是春上农忙,张阿公非打得他满地跑不可。

    鱼姐儿带着姊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要往里头走,大桃坐不住了,拿着棍子和牛哥儿走在前头,先敲敲地又拍拍草,确认里头没有蛇才让她们去。

    张知鱼已经在身上撒了驱虫粉,其实并不怕。

    但看着满眼的新绿,她忽然意识到,他们选错了时候,其实开荒这件事在冬天就该办下来,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太忙了,顾不上这边。

    春种夏管秋收,都是庄稼人最忙的时候,大家都没空,就算有心帮你,也没有精力和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后,开荒大计的情况便急转直下,夏姐儿是家里力气最大的孩子,很有她爹张大郎的神韵,她年岁渐大,捏核桃都不用锤子砸了。

    大家一起挖下去的锄头,夏姐儿的那个坑是最深的,带出的东西比小九和长喜的都多一些。

    张知鱼凑过去一看,瞬间便两眼发黑。

    这一锄头挖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多少土,全是纵横交错的根茎,这些看着还浅的草,已经将整片土地连在了一起。

    张知鱼顺着这一锄头,挖了四次才彻底把根挖断。

    大桃摸摸剩下的土道“这地薄,要想种稻,得先种两年豆。”

    这还是江南的地。

    如果是别的地方,开出的荒地可能要更久才能养起地力。

    幸好紫茉莉就跟杂草似的,丢下去就能养活,挖了这一层,下头的肥力依然还能支撑它们的生长。

    月姐儿是里头最大的孩子,想想道“我们能不能圈起来用火烧”

    张知鱼摇头“肯定不行,万一没控制住火,把别的田烧了,大家都得吃官家饭。”

    大桃崇拜地看一眼没有种过地的鱼妹妹,接过话头解释“虽然乡里人人都有地,但大桃乡的耕田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我们的,这些连在一起的田,基本上老爷们的。”

    如果不幸起风,烧了乡里人的地都还好说,烧到老爷们的地那就要出大事了。他们的田都是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只要一起火,肯定损失惨重。虽然才是播种的时候,但里头不少田都长着作物,这个险是不能冒的。

    即便把时间换到秋收,田里没有作物了,那也不能烧,因为秸秆也是税,可以养活军营里的战马。

    每年秋收,几个巡检争秸秆都得打上好几架,如果被烧了那大伙儿显而易见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捷径可走,大桃乡的牛都得紧着好地用,大家就只好挥起锄头一点一点地去挖。

    这些荒地里长了很多野菜和草药,草药只有一点,卖不上价钱,张知鱼就把它们一起当成杂草处理。

    夏姐儿人小,虽然力气大点,鱼姐儿也只让她跟水姐儿在后头拣草,免得落得到处都是。

    野菜除了家里卖菜的牛哥儿和在乡里长大的大桃,大家都认不出来。

    于是整个乡的小孩子都一有空就跟在她们后头拣便宜。张知鱼觉得他们能帮忙拣东西也是好事,就没赶。

    她也顾不上赶这些人,实在是开荒太累了,靠近溪边的地,挖下去就是水,草多的地方扒开一看,地下的原住民蚂蚁、老鼠们就虎视眈眈地盯着雪白的锄锋。

    大家忙碌了一天,最后只在这片看起来只有一点,做起来却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地里留下了一些鸡零狗碎的坑。

    大桃不是不想提醒,是张阿公不让,他有心磨砺几个孩子的性情,既然要当男儿养,那就要做跟男儿一样的事。

    太阳辣地照在脖子上,张知鱼和妹妹姑姑们都不敢取下帽子。张阿公也不让她们做多了,免得被地气冲伤了身子。

    大家做得少,歇得多,到了晚上,看着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变化的地迅速落荒而逃。

    有长喜和小九帮忙,又有牛哥儿和大桃在。一群人足足花了三天功夫才开了几分地。

    大家都累得跟死狗似的,每日洗个澡没人看着都能睡着。

    但江南的春天,总是多雨的。这些雨比粪还肥地,几乎一夜之间,野草灌木又飞快地疯长出来。

    大家站在田里都愣住了。

    夏姐儿往地上一躺,含泪大嚎“大姐,我好想做一只狗。”

    别说她,就连小九和长喜两个二十岁的青年都有些受不住。

    苦日子他们不是没过过,但这看不见尽头的苦日子真不是人能过的

    张家姐妹终于开始觉得这样不行了开荒这件事光凭她们几个人,那就是周而复始的无用功。

    张知鱼捏着成昭和赵聪存了半年多的钱拍板“我们得招工让大人来帮忙。”

    小孩子们显然是不可能的,不是自家的地,他们只会抱着膀子在后头催她们挖野菜。大家没尝过身上有钱的好处,所以也不稀罕钱,用糖倒是能,但糖太贵,这成本都够请大人的了。

    大桃觉得也够呛“老爷们家也农忙请了短工,一天三十文钱还管午饭,你们这是开荒,价格开到六十文都不一定有人来。”

    起码他就不愿意,不是自己的地。开荒狗听了都摇头。

    张知鱼想想说“招不来乡民,我们可以招从河南道来的流民。”

    他们没有地,在这里只能给人当佃农。做佃农和做短工的待遇差别就太大了。

    短工不缺地,不求着老爷们给饭吃,待遇不给好点大家拔腿就跑。但佃农没有田,他们没有退路,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只要用正常的短工价格去请他们,估计能请到不少想要自己开荒在南水县扎根的人。

    这些人存一存今年的过冬钱,一家子得闲就在家开荒,过得二三年就能成为真正的南水县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梓潼是古代皇帝对皇后的爱称,不是皇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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