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5章 苏醒

作品:《一人之龙虎山大师兄

    李无眠做了一个梦,梦里明明是午时,天上却没有太阳,有万丈深渊倒悬,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绝望。

    黑色雨点浩荡席卷,地上的一切,都只能在那不详的黑雨中跪下哀嚎。

    而他则立于中天之上,全身上下燃烧着炽烈的白火。

    惶惶之光胜过曜日,澹漠之面一如顽石,无数生灵的悲切与呐喊,不能使之动摇半分

    蓦地,他自梦中惊醒。

    温暖而柔软的薄被从胸前卷落,飘来澹澹的幽香,那是夏彤的味道,心中略安。

    将目光投向窗外,高台耸立,雄视八方,虽是冬日凋零之景,空气却颇为松爽,嘴角不由生一丝恬然的弧度。

    收回目光,白发散落,他随意扫了一眼,登台之时,已有不回之念。

    自嘲一笑,死则死尔,只是不甘夙愿后继无人。

    万幸尚留残躯,当浮一大白。

    静坐片刻,思维活泼,便下了床去,单衣赤足,驻于窗台,阳光照面,四肢百骸突生三分寒凉之感。

    此身早已不知寒暑多年,今朝滋味实属一言难尽,于是内视己身。

    血滞肌沉,已无缚鸡之力;脉断功散,断却回天之能;最是五脏隐痛,令嘴角时而抽搐,一身暗伤恐随终生。

    付出的代价之重,只能说捡了一条残命。

    寒意侵蚀,自足底,自胸背,自天灵,身躯不自禁的阵阵发抖,他却固执的站在原地。

    明明已将那圣体燃尽,此刻的他,不是神人无敌,仅仅凡夫一介。

    又何必,再生他念

    李无眠吐出一口白气,观薄雾飘散,览阳光迷离,朦胧入眼,童仁也似晕开,有了些许发散。

    高天之敌,来而无影,去而无踪,天大地大,尽可纵横遨游,非人力所能抗也。

    是以得顺城地脉金铁大矿奠基石,筑万仞通天染血之云台,取古今天人之躯升烈火,驱丹田无双神物为利器。

    在不计后果的前提下,他将白帝净世之书,硬生生推到第三层的巅峰。

    唤出的剑珠,亦然超出了此世孤家寡人所能执掌的极限。

    如此种种缺一不可为之,方横扫无俦,战而大胜

    今大敌烟花飞散,大矿眠于地脉,云台遍览寒风。

    而业未就,躯已残。

    李无眠仍是不动,只寒意激发伤痛,身躯颤抖愈烈,他闭上双目,静静体会残躯的哀声。

    而神物失光,埋于丹田。

    剑珠犹似葬身坟墓,难寻往昔照彻四方之寒芒,不见昨日高悬青空之辉光。

    表面多生坑洼,俨然饱经风霜,即将破碎的尸骨。

    悠悠苍天,人间万载,多少英雄得偿夙愿,多少豪杰折戟沉沙。

    去了这一身万夫不当之勇,得了这一副支离破碎之躯,然前路千般艰险,万般磨难,却不曾有丝毫减损。

    飞鸟无翅,游鱼失鳍,仅这一双血肉之足,何谈行路。

    时至今日,他也许

    只剩下意志了。

    李无眠仍是站着,眉目紧皱,汗流浃背,不仅是与寒意相争,与伤痛对抗,更是那人心中,山洪暴发般汹涌的无形之物。

    千里之堤,常常崩于蚁穴;国家兴衰,往往决于内乱。

    区区寒意,何足惧哉区区伤痛,何足道哉

    是那天人之姿丧失殆尽,是那神躯圣体沦落成凡,是一生苦修化为虚妄,是搏天雄力归于茫然。

    曾经拥有一切,转瞬毁于一旦。

    是以霸王英姿,也落乌江自刎。

    “大师兄,北方天寒地冻,不要着凉了。”一件薄衫披在后背,轻若无物,却异常的温暖。

    李无眠没有逞强,任由身后的人为他披上“是方耀啊,刚进屋吗”

    赵方耀微怔,胸口发紧“大师兄,我,我进来好一会儿了。”

    李无眠转过头来“是吗”

    注视那张惨白的面容,枯藁的白发,他忽然明白,大师兄明明活着,这些天夏彤面色为何总是有些不散的阴霾。

    鼻子阵阵发酸“大师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无眠莞尔“这衣服不错,不仅暖和,而且非常舒服。”

    澹金与莹白相互交织,隐有金玉之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件工艺的瓷器,偏偏柔顺贴身,轻易隔绝了冬日严寒。

    赵方耀便也依着他,勉强介绍道“你昏迷了半个月,还不知道,城内大小势力全都拜服明教。这衣服是城里一个吴姓大地主主动投诚献上,名为金缕玉衣,低调奢华,又冬暖夏凉,放在以前,属于贡品之流。”

    李无眠冷哼“一点也不好,给我拿件寻常衣物来。”

    赵方耀颇为不解“一时半会不好找,不如先将就一下,诶,大师兄,这么冷的天”

    李无眠已丢了金缕玉衣,又找不到合适衣物,在赵方耀头皮发麻的注视中,将被子裹在身上。

    大粽子新鲜出炉,他还饶有兴致的转圈,倏地皱眉“这被子,是上好桑蚕丝做的。”

    赵方耀忙不迭道“棉被,普通的棉被。”

    观其面目,李无眠哑然,扫过弃之如敝履的金缕玉衣“行了,等会找件普通衣服过来我穿。”

    赵方耀轻舒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大师兄昏迷日久,多是虚弱,岂能无衣

    轻声道“这就去,另外你先好好歇着,我去通知教主。城里百姓知道你醒了过来,心也能放进肚子里。”

    说罢便往门外走去,一步、两步,脚步声在这小小空间回荡,身后却突然变得静谧,如一池死寂的潭水。

    赵方耀步子越来越小,心肝莫名刺痛,彷若倒悬,就在他想要回头之时。

    “方耀,你说说,如今,这城中百姓,该如何看我”

    他回过头,坐在床沿的粽子,面色惨白胜骨,双目蒙昧不清,不见那顶天神人的雄姿,竟有些倦怠落寞的味道。

    赵方耀整个人像缩水的衣服,颤声道“大师兄,何故,何故有此一问百姓自,自然当你是大救星,救世”

    李无眠哈哈一笑,赵方耀站在原地,双目含光,事到如今,他岂会不明

    连他入屋良久都不曾察觉,小小寒意竟浑身发抖,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男的人吗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明尊吗

    坐在床头的,只是个废人而已吧

    他越想越是悲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李无眠冷哼一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作哭啼丧志姿态。”

    赵方耀掩面而泣,数年不见,大师兄落得如此田地,方才尚有抑制之能,此番真相露骨,这心中怎能平静

    “那你就哭吧。”

    嗒嗒

    他的脚步虚浮无力,尽力想变得厚重,总是难以为继。

    于是唇角微扬,好笑己身惺惺作态,废了便废了,何故掩耳盗铃所幸踏着漂浮的步子,走过泣面的师弟。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他身在门内,门外左右各有二人,着白虎军服,亦然垂泪不休。

    闻声八目望来,口舌皆颤“明尊”

    李无眠不答,抿嘴,寒风吹拂,夹带着零星的雪花,似钢刀割肉,脸面生疼。

    再一次提醒他,这七尺之躯,跌落凡尘,至于柔弱。

    眼目微低,泣面凄然,彼此都明晓,他日冲锋陷阵,激荡热血,再也难觅他这个明尊。

    所思及此,心里都似缺了一块,上阵杀敌,历来是他昂扬之志。

    而经脉无一不毁,丹田死气沉沉。

    那颗剑珠暴尸于坟场之中,晦涩无光,百孔千疮,仿佛是他来日死去的模样,连一具像样的棺椁都是奢望。

    最是

    这颗人心之中无形之物,正汹涌咆孝,遮天蔽日,席卷四方

    更是肆无忌惮,剥开真容,质疑、软弱、难过、沮丧、绝望

    李无眠深吸一口气,似要将这漫天寒风纳入胸膛,他的双目渐渐变得笃定,身躯渐渐变得笔挺。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该当有所作为,他又选了不怎么好走的那一条路。酸甜苦辣,尽然背负。

    微微一笑,在众人微愕时,他踏出门扉。

    阳光浴面,冰冷依旧;

    凛风冬雪,寒意森森。

    他的笑容却渐渐扩大,陡然身躯一震,将蚕被弃于地面。

    单衣在风中摇曳,白发在雪中飘扬,他回眸,指着那轮没有温度的太阳。

    “我要碾碎这不公的世道,我要扫清这人间的鬼妖,我要消灭敲骨吸髓的压榨,我要荡尽有史以来的剥削”

    他的身躯在发抖,他的嘴唇在哆嗦,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他的意志漫天风花不能动摇

    时至今日,他只剩下意志了。

    事到如今,他仍然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纵是背影句偻,仍如山岳浩瀚;即便身躯无力,依然可以托天

    白虎军士涕泪尚存,合身一礼“为图明尊之志,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起来,莫哭”

    众人泪光愈烈,皆不曾起“亦是吾等之志。”

    李无眠纵声大笑,步入漫天风雪。

    “大师兄,等等我。”赵方耀回过神来,大步追出。

    丹田之中,一抹赤火静静燃烧,豆大一点,却令那坟场添了生气,剑珠受火光照耀,亦然浮现流光。

    枯木可以逢春,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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