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底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下, 周骥低声道，“乐儿是你给他取的名字么”

    “是蓁蓁取的。”姚妁华慢慢解释，“她说希望他能一生快乐无忧,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有些辛苦，有些危险，只是个小名而已，正式的名字还是得经由殿下择定。”

    “啊哦, 对, 是该我来取。”周骥一时有些语塞，他也听说了生产那日的事情，知道自己的那位接生嬷嬷竟然因忠于母妃而做出了糊涂事, 他已经责罚过了, 可是却也无法弥补他们母子所收到的伤害。

    然而就是这样, 她却还是拖着刚生产过的身子去了大殿上救他。

    一念至此, 周骥心中更加难受, 竟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妁华”

    对面的女人静静看着他, 她本来就是极美的, 从前鲜艳妩媚, 如今衣着素净, 全无装饰, 则更有了一种哀婉痛楚，教人心生怜惜。

    “我有些话, 想要跟你说。”周骥并不敢唐突她, 只是低声道，“虽然万死也不能弥补我的过错，可是我不是有心想要瞒你。”

    “一开始, 我是想要查明真相，还姚家一个清白的。”

    姚妁华没有作声，静静地听他说了下去。

    原来当年他们重逢后，周骥见她始终心心念念家人的惨死，于是暗中开始调查此事，打算日后寻机会为姚家平反，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自己母妃身上，而背后的原因

    “虽然是我母妃下的手，可是她那时也只是为了争宠，背后的授意却是来自于父皇。”周骥低声解释，“虽然现在这样说好像是在辩解，可是妁华，那时候太子风头太盛，甚至压过了父皇，有不少人暗中期待他能早日继位，而这便犯了一个君主最大的忌讳。”

    “他可以给，但你不能要，更不能有想要抢夺的念头。”周骥苦笑了下，“即便是如此，儿子若太过能干，便显出父亲的无能与老迈来。”

    “我这几年一直小心谨慎，可是在最后关头还是被他猜忌与针对，便也是因为这样。”

    “我母妃看出了他的想法，配合他做出了这些事情，获得了盛宠，也让我得到争夺储君的资格，可是君心狠决难测，她做下如此亏心之事，还怎能全心依赖于他我记得那时候她日日思虑重重，活得小心翼翼，没多久也就疾病缠身，郁郁而终。”

    “或许你觉得这不过是报应，可我的确是心疼她的，后来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做个跟我父皇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会全心全意爱你，把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也会弥补疼爱蓁蓁，只除了要瞒着你们这件事情。”说到这里时，周骥眼睛已有些发红，只是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表情，“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可无论怎样都好，我只求你和乐儿能留在我身边，哪怕要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亏欠你的那些”

    “你要怎么还”对面传来一声轻叹，“我家人都已经死了，便是你替他们平反也回不来了。”

    “妁华”

    “所以，我才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谎，说谋害太子的是德妃娘娘。”

    周骥愣住，抬头才发现姚妁华哭得厉害，“我已经，已经没有其他家人，除了蓁蓁，乐儿，还有你。”

    “妁华”周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把将人拥进了怀里，“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是你的丈夫，你的亲人，你的家人。”

    “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以后，不要再骗我”

    “好，永远也不会了。”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周骥更是情不自禁地将人拥得更紧，想着日后定要将她养胖一点，如今真是瘦得仿佛用力一些就会碎掉似的。

    虽然很想多陪着一会儿，但到底如今政事繁多，门外的小内侍已通报过三次，周骥还是只得先行离去，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婵从不远处转了出来，将手里的白毛斗篷轻轻搭在了姚妁华的肩膀上。

    “参汤已经煮好了，娘娘进去歇着吧。”她轻声开口，看着自家主子一瞬间变得冷漠的表情，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

    “嗯，待会儿太医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奴婢知道，娘娘郁结于心，夜夜无法安眠，每日里饭也只吃得下口，实在是让人忧心不已。”

    “做了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心安理得”轻轻地笑了笑，姚妁华的眼神变得有些嘲讽，“他们都死了，我这个唯一活着的人，却还要利用他们的死来让自己更好地走下去。”

    小婵不敢回答，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是啊，当然是对的。”姚妁华挑起唇角，就像她说的，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继续计较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周家欠了她，她就要他们拿江山来还。

    那个由她生下带着姚家血脉的孩子，将会是大梁下一任的储君。

    从姚妁华那里出来，因为与她的关系终于有了缓和，所以在听到周铖的人带兵起事的消息后，周骥也没有动怒。

    “他这是自寻死路。”微微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旁边，“江烨已经去了吗”

    “是。”那小内侍是他的身边人，此时低声道，“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把中午的药都呕了出来，太医说里面有血丝。”

    都吐血了，看来真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周骥沉思片刻，“走，我们去看看。”此时他可得做足一个孝子的模样，这样日后任谁也无法挑出他的不是来。

    周骥去了皇帝处侍疾，宫墙重重叠叠，静寂无声，外面某处的嘈杂与鲜血全都被隔绝开来，只有想让人知道的，才会传进一些人的耳朵里。

    江烨带着兵马已经将那些反贼团团围住，不出所料的，带头的还是那个赵翼。

    他此时脸上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狰狞，手臂不知被谁砍了一刀，血流了半边身子，倒让他想起曾经办过的一件案子。

    “赵家”

    听到对面人喃喃自语，赵翼猛地抬头看去，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所以，你终于记起来我是谁了”

    “不，我只是去拱卫司查过你的卷宗。”江烨淡淡道，“你是赵家的人，而赵家当年跟着华太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操纵科举，后来还不肯乖乖认罪，试图叛乱，所以才被拱卫司一举歼灭，没想到竟然还让你给逃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翼被惹恼了，咬牙道，“你难道就是什么好货色身在这官场里，做的事情本就不可能人人赞同，那时候所有人还不是说你江烨阴狠残忍，借着拱卫司公报私仇，是个佞臣小人吗”

    “你说的没错。”江烨笑了笑，“不过还是有一点说错了。”他抬头看着已然快结束的战局，不太有耐心地解释道，“我不会借着拱卫司报什么私仇，我要报仇，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带人前去”

    “现在，你输了。”江烨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我说过，绝不会让你从我箭下逃生第三次，所以选吧，是投降还是死”

    赵翼咬牙，与他对视许久后忽然甩掉快要砍秃的大刀，转身就朝马匹的方向逃跑，与此同时，身后的破风声呼啸而来，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后背心。

    他选择了第二条路。

    “江烨”

    努力地转过身来，赵翼痛极反而觉得麻木了，放声大笑起来，“你有什么了不起战神将军拱卫司你不过投了个好胎，有了个好爹而已”

    他没有输给他，而是输给了他的身份地位

    当年，当年他家还跟着太师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要带兵平定西域，想过要做大梁战神，让所有人都为他骄傲。

    然后，带着满身的荣耀去见那个云端上的姑娘。

    “文文茵。”

    仿佛看见了从前坐在士子中矜傲浅笑的高贵少女，赵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与自卑，只是这一回，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的那双眼睛看了过来，里面终于有了他的存在。

    江烨挥手，身后的箭簇齐发，将这些顽固抵抗的人一齐射成了靶子，而赵翼倒下去时都还努力朝前伸手，仿佛要够到他心中的那团已不知去往何处的泡影。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江烨命人打扫战场，清点活口，等到将投降的人送去拱卫司，便能录下公司昭告天下，周铖失了公理正义，算是彻底完了。

    只是等他忙完一切转回府中时，却听说了皇帝病重，急招桃蓁蓁进宫的消息，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转身就走。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