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第八章

作品:《坠落流光

    月上树梢,聚会结束,林意寰亲自将季扶光一行人送到会所门口。

    男人刚要上车,突然回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夜幕之下,林意寰收起了混不吝的模样“你这次回轩城,是不是还没去看过晴姐”

    一瞬间,季扶光瞳孔像罩了一层浓雾。

    季晴患的是偏执型精神分裂,有严重的被害妄想,发病后更是极度危险。

    当年她数次病发,酿成了重大事故,最终被送进了华信在轩城开设的高端康养院熹园。

    住了整整六年。

    这些年,季晴在专业人员的照料之下状态渐稳,便留在了熹园。后来季扶光想接她出来,她却不愿意了。

    每次见面,姐弟俩都要因此事争执不休。

    林意寰劝他,态度真诚“去看看晴姐吧,她虽总说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其实很挂念你。”

    季扶光还未出声,只听“啪”地一响,又一朵血红的木棉从空中坠落,摔在两人锃亮的皮鞋边。

    他怔了片刻,拍了拍好友的肩。

    “谢谢,费心了。”

    床头的闹钟指向六点半,滴滴滴地响了起来。陆白睁眼。

    身侧空无一人,丝质的床单冰冰凉凉。

    季扶光不在。

    她抱膝怔愣了许久,才下床洗漱。走到一楼,厨房里香气四溢,陈婶正在忙碌早餐。

    “陈婶,先生呢”

    “先生出门了,说今天都不在家用餐。”

    陆白惊讶“他昨晚回来了”

    “嗯,快两点的时候。”陈婶为她端上热气腾腾的米糕和豆浆,顿了顿,“在客卧睡的,大概是不想吵到您吧。”

    这艾草米糕是梧川特产,清香扑鼻,陈婶专程学做的。陆白却没什么胃口。

    过去只要季扶光在轩城,无论应酬到多晚,都会来主卧与她同寝。

    他果然还在生气。

    陈婶见她面露恍惚,没忍住,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太太,您对先生太拘着了,应该学着主动一些。”

    “主动”

    “多黏着他,多撒撒娇,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您这个年纪的姑娘,做什么都很可爱。”

    不知是聚少离多还是差了些年岁的缘

    故,陈婶总觉得,这夫妻俩的相处模式太过生疏。

    先生是冷淡了些,可做太太的也只会一味顺从,真真浪费了如此惊艳的美貌。

    现在外头那些小姑娘,为捏住男人,哪个不是嗔痴卖萌样样精通。

    陆白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上午前两节要找导师上小课,时间很赶,她吃过早饭便匆匆出门。

    陈婶却从别墅内追了出来“太太,先生让您在家休养一天。”

    “为什么”陆白愣住了。

    陈婶面露难色“呃,他只是交代我照看好您,也替您向学校请过假了。”

    “”

    重新回了别墅,陆白在二楼的走廊上来回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给季扶光打了个电话。

    才响两声,那边便接通了。

    “为什么让你休息”季扶光似乎正在车上,语气懒洋洋的,还带了点揶揄的意思,“你的脚不是受伤了么”

    陆白有些慌乱“我,我没受伤。”

    “没受伤”他轻笑了一声,“那就更要在家好好反思了。”

    想起叶叙的提醒,陆白沉默了会,下意识抓紧电话“扶光,我真的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你不敢。”季扶光漫不经心,声音却难掩冷漠,“可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人。”

    通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叶叙一直在前座屏息偷听,到这不由“哎”了一声。

    季扶光懒懒瞥他了一眼“你叹什么气”

    “先生,您这样会吓到太太的。”

    大概是跟着老板连轴转,脑子还蒙着,叶叙没多加考虑就开口道“她昨晚都偷偷哭了。”

    男人一怔“她哭了”

    “对啊,我上楼给您取表时碰到她,很明显就是哭过了”

    季扶光拧眉回忆,突然想起在衣帽间时,陆白的眼角似乎就有些泛红。

    他倒是忽略了。

    “太太一个小姑娘,本来就有些怕您,您还吓唬她,吃醋也不应该这样吃的呀”

    “叶叙。”季扶光微微眯起眼睛,打断了他,“你是说我在吃醋”

    叶叙这回清醒了“不,不是吗”

    见老板没再说话,眼神也变得空茫茫的,他求生欲终于上线“其实我,我也不确定,感情的事我

    说不准”

    季扶光回神,凉凉吐出几个字“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后座一片肃杀之气,叶叙缩起脖子,乖乖闭嘴。

    榕玺公馆9号,二楼走廊的尽头,一间大门紧闭的房间,传出隐隐约约的小提琴独奏。

    是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陆白右手运弓,双眸微垂,悲怆凄楚的旋律从弦上流淌而出。她情绪很燥,反而能更好地与曲子共情。

    最后,陡然激昂的琴声持续了一阵,在最时戛然而止。

    陆白喘了口气,将琴放回架上,静静地给弓擦松香。朝阳透过窗子斜射进屋,细密的粉末在空中悠悠飞扬。

    “莫名其妙。”她咬唇,低声喃喃。

    吐槽的是季扶光变态的控制欲。

    学校的课可以泡琴房补回来,可今天下午,陆白按约定要去给俏俏教琴。

    可季扶光是不能被忤逆的。贸然出去,陈婶就一定会向他告状,到时更加不可收拾。

    而第一次上课就爽约,周琴也必然不会请她第二次。

    辛苦跑下来的家教就这么黄了。

    陆白满眼不甘,但瞬间,又灵机一动。

    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半,两节课90分钟,公馆离周琴家打车单程才半小时。所以在晚饭前,她是赶得回来的。

    好在季扶光喜静,家中帮佣只留陈婶一人。花园在也未留保镖。

    只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她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与琴房连接,那种满了花草的小阳台。

    午后艳阳高照,花园里植被繁茂,探出围栏的蔷薇有绽放在即的势头。

    二楼走廊,陈婶正拖着吸尘器做清洁。最近主人家回来了,工作量不免增加许多。

    忙到靠近走廊尽头,她怕吵,关了工具,若有所思地凝望那紧闭的深色木门。

    隐隐约约的琴声从门缝倾泻而出。

    太太这一天心情都不好,中午吃过饭又把自己关进琴房,说是晚餐前都不准吵她。

    果然是和先生闹别扭了。

    陈婶驻足听了会,又摇了摇头,提着吸尘器去了三楼。

    琴房内,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用最大音量,循环播放着某个小提琴练习室的音频。通往小阳台被擦的光亮的落地门,闲闲敞开了一半。

    直到顺利坐上公

    馆外的出租,陆白才按住砰砰狂跳的心脏,深深喘了口气。

    她催促司机开快些,便靠上椅背,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发愣。

    后知后觉的害怕终于爬上脊背。

    从杂物间找到花匠固定雨棚用的麻绳,从琴房的小阳台翻窗下去,又从公馆的花园后门逃走她不敢相信自己真做了这事。

    万一中途被人发现,或者绳子断了,怎么办

    而且,完全可以想个不可抗力的理由和周琴请假,她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家长。

    所以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凝神思考了许久,陆白终于想通整件事的根本原因。

    她就是想反抗。

    她不想听季扶光的话,哪怕只敢背地里小小挣扎一下,心里都觉得舒服许多。

    得出这个结论,陆白双手紧抓住衣服下摆,惶然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大胆的念头在心中蠢蠢欲动,越往后越难压抑。

    抵达周家,她按响门铃,依旧心神不宁。

    “陆白学姐”

    门开了,耳侧响起激动的男声。陆白仰头,也蓦地瞪大了眼睛“卓扬你怎么在这”

    卓扬满眼惊喜“这是我家呀”

    “小陆老师来啦”这时周琴从他身后挤出来,手上还沾满了面粉,热情道,“我烙了牛肉饼,可香了,你先进来尝两块呀”

    陆白呆呆站在原地,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后知后觉地发现俩人眉眼十分相像。

    周琴一手拍上卓扬的肩“忘介绍啦,我大儿子卓扬,也在轩大读书,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呢。”

    “哎呀妈”卓扬突然特别注重起自己的形象,清理被弄脏的运动外套,“这我新买的”

    五分钟后,俏俏贴满了二次元海报的小闺房。

    卓扬以前对小提琴从不感兴趣,只觉妹妹练习时咿咿呀呀吵得慌。今天却尤其热心,非要陪在边上。

    但他极不安分,一找到机会就和陆白搭话“学姐,你腿没事了吧”

    “没事了。”

    “那你今晚有事吗要不就在我家吃晚饭还是说我俩干脆一起出去吃这附近有一家”

    陆白正在纠正俏俏的姿势,蹙眉道“卓扬,你吵到我教课了。”

    “呃”

    “就是”俏俏眨

    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吐槽亲哥,“你要献殷勤也等我先练完琴嘛”

    现在的小姑娘早熟得很,什么都懂。

    卓扬被说破心事,恼羞成怒地撸袖子教训她。两人闹成一团,还是周琴听到动静,进来把儿子给拎出去了。

    干扰清除,课程终于顺利进行。

    俏俏练习得很认真,但姿势始终有些问题,陆白替她调高了谱架,她还是下意识含着胸。

    提醒了几次,小家伙自己都有些懊恼了。

    陆白摸摸她的头“坏习惯改起来不容易,慢慢来。”

    “老师,我是不是没有天赋”俏俏眼里露出了点自卑,“妈妈说别的同学都进步很大”

    “怎么会呢”陆白弯腰看她,双眸认真,“你才八岁,什么都来得及。老师可是十一岁才开始学琴呢。”

    小孩学琴,一般五六岁就要启蒙。超过十岁的手指便不够柔软灵活,所以初学时她非常吃力,光基本功就练习了许久。

    俏俏也很惊奇“十一岁那你现在怎么拉得这么好”

    陆白笑“拼命努力呀。”

    那时候,只要有一天不练,负疚和恐慌就会迅速将她吞没。

    陆永善嫌声音太吵,勒令她只能在后院灌风的柴房练琴,她也能在里面从天亮呆到天黑。

    她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拼命握住。

    没有任何懈怠的资本。

    两节课很快过去了。陆白走出房间,卓扬正恹恹地趴在饭桌上刷手机。

    “结束了吗”他一见她立刻起身,双眸发亮。

    陆白笑着点头,四处寻着没见周琴,犹豫片刻,直接去了门口穿鞋“卓扬,麻烦你和周阿姨说一声我走了,下次准时来。”

    “诶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谢谢。”

    教课时太专注,陆白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此时此刻,恐慌害怕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

    她得马上赶回公馆。

    “小陆老师”周琴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头来,却发现客厅里卓扬的身影也不见了,只剩俏俏一人站着。

    “别看我。”她像小大人般耸耸肩,“你儿子已经去送人家啦。”

    “学姐,你怎么跑这么快呀”

    一直到电梯口,卓

    扬才追上陆白。她正在看打车软件,脸上难掩焦急的神色“不好意思,你这边好打车吗”

    卓扬陪着她一起等电梯,好奇道“很着急吗回学校有事”

    “我不回学校的。”

    “不回学校”卓扬扬眉,漆黑的眼睛透了些复杂情绪,“你有其他约会啊”

    陆白没声了。

    她垂着睫羽,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她还是没有叫到车。

    卓扬察觉到她的不安,没再说话。电梯“叮”了一声,他绅士地挡住门,示意陆白先进。

    这时手机突然音乐大震。无比熟悉的,季扶光的专属铃声。

    陆白瞬间面如土色。

    “学姐”卓扬看她慌不择路地跑回走廊,又钻进漆黑僻静的楼梯间,忙拔腿跟了上去,“你怎么了”

    “嘘”陆白抖索得手机都拿不住,满眼哀求,“你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卓扬怔怔地闭了嘴。

    陆白调整了呼吸,逼迫自己迅速冷静,才按下接通键“喂”

    “怎么这样久”电话那头,季扶光慵懒的声音带了点质疑,“你刚在做什么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