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第 23 章

作品:《摄政王夫妇不可能这么恩爱

    寝衣自明仪肩上滑落, 屋外禅灯的冷光洒满肩头。忽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明仪打了个激灵。

    谢纾的发垂落在她肩上。

    明仪抬手推了推谢纾,断断续续道“大半夜的, 你发什么情明日不要早朝吗”

    “要, 又如何”谢纾专注他的动作,根本不给明仪喘息的机会, 义正言辞地告诉她。

    “明仪, 你是我的妻子。”

    因为是妻子,所以想亲近。

    明仪愣了一瞬,睁圆了眼看他, 视线中他的眉眼近在咫尺,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 似要望穿她心底。她望见他鬓角泛潮的碎发, 触到唇畔热意, 嗅到春意盎然的意可香。

    寂静夜色下, 他的心跳格外有力清晰。

    明仪思绪飘散,心跟着跳得飞快。成为妻子的仪式,还差最后一道。

    她明白, 谢纾想完成那道仪式。

    很想。

    可今夜她不方便。

    很快, 谢纾也察觉到了。

    “你月信至了”他问。

    明仪赧然地点点头“嗯, 这回提前了好几日。”

    她的月信一向不怎么准, 这回也是从马场回来后小腹不适才发觉的。

    谢纾松开她, 淡淡道了声“抱歉,可有不适”

    方才那一番纠缠,让明仪有些脱力, 抓着锦被, 靠在玉枕上, 摇了摇头“无大碍。”

    顿了顿,小声补了句“也就一点点腹痛。”

    谢纾起身点燃了黑漆透雕木桌上的蜡烛,就着烛光看清她略微发白的唇瓣,和看上去毫无血色的脸。

    他拧眉,将守夜的玉梨唤了进来“吩咐膳房立刻备碗姜汤过来。”

    玉梨愣了愣,看向明仪。

    姜汤不是临睡前服了一碗了。还要吗

    明仪给玉梨使了个眼色,玉梨立刻会意,忙朝谢纾应道“是,立刻去备。”

    话毕,玉梨转身离去。

    屋里只剩夫妻俩,烛火忽明忽暗,明仪伸出小指勾了勾谢纾的衣袖,理直气壮道“你妻腹痛,快帮着揉。”

    谢纾朝她扫了眼,那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嫌弃她麻烦的味道。

    虽是如此,他还是坐到明仪身侧,将手盖在她小腹上,照着很久以前曾借阅过的医经里记载的方式,缓缓地揉。

    却被她嫌弃“力道太轻”

    谢纾“”

    “左边一点。”

    “不对,重一点。”

    “嘶,你当捏馒头呢要轻轻的来。”

    “不是不是,上去一点。”

    “你会不会揉啊”

    被嫌弃了一大通,谢纾停下动作,冷声道“不会。”

    明仪“”

    怎么了是你拿剑握笔掌握生杀大权的手,用来给你夫人揉小腹大材小用了

    一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做人夫君的

    明仪不满道“你便是这么对待你身体不适的妻子的”

    “我看你还有力气找人麻烦。”谢纾道,“好的很。”

    明仪“”

    不久后,玉梨端着碗姜汤进来。

    明仪样样都要求精细,不能有一点怠慢。

    谢纾瞧了眼放在小桌几上的姜汤,装姜汤的碗是汝窑特制的彩绘白瓷,姜汤旁还配着八小叠佐姜汤的点心,每块点心都用不同花纹的琉璃盘装着,点心旁还备了净手用的帕子,以及喝完姜汤后漱口用的香汤和香片。

    明仪瞥了谢纾一眼“我身上没力气,你喂我。”

    谢纾端起姜汤,考虑到明仪挑剔的性子,他先抿了一小口,看看姜汤有没有太烫太甜太辣太凉。

    明仪“不必用嘴喂,用勺喂就好。”

    谢纾“”

    明仪把头伸过来,微微张嘴,示意他快点喂。谢纾依言一勺一勺地将姜汤喂给她。姜汤沾湿了她的唇瓣唇角,本就娇艳的唇瓣更显润泽晶莹。

    姜汤很快见底,谢纾沉着眼放下碗勺。

    明仪唇角沾了姜汤,吩咐谢纾替她拿干帕子过来,可她没等来干帕子,却等来了谢纾的唇。

    气息相交,衣角相贴,桌上的碗勺“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明仪也不知道为什么喂姜汤喂到了卧榻上。谢纾的吻看似疾风骤雨,实则隐忍而有分寸。

    稍稍亲近片刻后,谢纾松开了明仪,靠在她肩头静静平复,额间的汗水顺着发丝而下。

    明仪关切他道“夫君”

    谢纾“嗯”了声“你要帮我”

    “我、我你”明仪红透了脸,“你别想我不会。”

    谢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吹熄了黑漆透雕木桌上的烛火。

    屋里暗了下来,静谧夜色掩下翻涌情潮。

    谢纾躺在明仪身侧,伸手揽她进怀,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小腹上。

    “睡吧。”他轻声道。

    明仪应了他,可闭上眼却久久无法再入眠。小腹上传来他掌心的暖意,也不知怎的,开始胡思乱想,妻子和心上人是一个意思吗

    那夜过后,谢纾依旧整日忙于朝政。

    盛春,月初。万紫千红竞相睁眼之时,原定在梨园广场马球赛如期而至。

    明仪坐在看台上首,百无聊赖托腮望着赛场,赛场上骏马奔驰,马球在杆下流转。

    马球场上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崔书窈和裴景先夫妇二人在场上配合无间,已连着拿下了三场比赛的彩头,一时风头无两。

    今日的马球赛仿佛让二人找回了当年风光。

    崔书窈骑在马上,笑着自马场上朝明仪看来,那笑里满是洋洋得意。

    明仪懒得理她,移开视线,径自取了杯桃花酿,惬意无比地小酌。

    程茵刚从大慈恩寺陪母亲礼佛回来,正巧赶上了马球赛。此刻她正坐在明仪身边,瞧见明仪面对崔书窈的挑衅一脸淡然的模样,不由道“殿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明仪眉梢微扬“还成吧。”

    马球场上,崔裴二人势头很猛,显然是冲着拿下今日全部彩头去的。

    不过可惜,最后那彩头会是她的。

    明仪朝远处望了望。谢纾许是还在忙公务,尚未到场。

    自她月信那日后,谢纾便未回过宜园。她早料到会如此,那日谢纾临走前,她特意提醒了他,别忘了答应过她,要拿下彩头的事。

    他自是答应了,顺带还在她唇上讨了一点小好处。

    程茵扫了一圈看台,若有所思地问起“今日怎的不见姜菱”

    “她昨日跟着平宁侯夫人去云城外祖家贺寿去了,说是要待上几日才回来,赶不上今日马球赛了。”明仪道。

    程茵叹了口气“那可真不巧,你知道的,我那阿兄从不爱凑热闹,今日专程为姜菱来这,倒是扑了个空。”

    明仪目光微闪。她也不好告诉程茵,姜菱就是为了躲你阿兄才特意出城去贺寿的。

    程茵不提,明仪倒是未在意。程茵一提,明仪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程之衍。

    今日的程之衍一改往日沉闷之气。一身朱色梅花纹长袍、配着金筐宝钿玉腰带,头上是亮眼的红宝石金冠,满身鲜艳,环佩叮咚。

    姜菱素来最喜鲜艳之色。

    都说孔雀求偶会开屏,原来人也一样。

    明仪轻叹,也不知有些人何时才会“开屏”。

    “说起来,英国公夫妇怎么会想到要同平宁侯府结亲的”明仪随口问了程茵一句。

    程茵神秘一笑,举着茶盏慢悠悠道“这却是说来话长,还得从几年前三王之乱说起。”

    明仪抿着桃花酿,脸上泛着微醺的浅红“你且说来听听。”

    程茵道“几年前三王之乱那会儿,我家阿爹和平宁侯一道进宫平叛,平宁侯替我阿爹挡了一箭,救了我阿爹一命。我阿爹感恩,便派人送了不少谢礼给平宁侯。结果你猜怎么着”

    明仪“嗯”

    “平宁侯把那些谢礼都退了回去,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皮糙肉厚跟沙袋似的,挨一箭没事。”程茵捂嘴笑,“那会儿我阿爹便觉着平宁侯是个实诚人,可结交。”

    “其实原本三年前我家便要向平宁侯府提亲的,只不过被郑柏那小人耍计抢了先。后来平宁侯府同令国公府结了亲,我家自不好再说起此事。”

    明仪“原是如此,这么说来,这回去平宁侯府提亲也是英国公的主意”

    “那倒不是。”程茵悄声道,“这回却是我阿娘的意思。”

    明仪张了张嘴“你阿娘属意姜菱”

    程茵道“正是。”

    明仪略有疑惑“可我听闻英国公夫人眼光颇高,先前好些出身名家的闺秀都被她婉拒了,连看梁王那位闺誉极佳貌美如花的嫡长女都不甚满意,她何以看上姜菱”

    “这事说来也巧。”程茵道,“你是知晓的,我阿娘同我阿兄是一个脾气,不喜人多热闹,平日不大出门见客,加之自先帝去后,她便随你祖母一道,常年在大慈恩寺礼佛,故而现今京城年轻一辈的闺秀少有认得她容貌之人。”

    “上个月她在大慈恩寺后山,不小心跌进了小山沟里。你是知道的,我阿娘她稍稍有些重量,身旁婢子拉不动她,我阿娘只好让那婢子先去大慈恩寺搬救兵,自己留在原处等待。”

    “恰好那时一群贵女踏青而来,见着我阿娘陷在泥坑里,个个避之不及,连让丫鬟婆子搭把手拉人都嫌脏。”

    “其实那群贵女的心思我也明白。无非是瞧我阿娘一身素衣打扮,以为是哪来的无名山野老妇,自恃身份怕与老妇牵扯上关系,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明仪听到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所以呢”明仪问,“这同你阿娘看上姜菱有何干系”

    程茵轻咳了几声,饮了口茶汤润润喉“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她继续道“那群踏青的贵女里头,正好有姜菱。她二话没说,上手就把我阿娘背出了泥坑,一路背着我阿娘去看了大夫,清洗包扎过后,送她回了大慈恩寺。”

    “我阿娘当时便想,这姑娘看着身板小小的,力气倒挺大,背了她一路也不喊一句累。还有那份见义勇为的善心,她很是欣赏。”

    “我阿娘还说,姜菱这姑娘很是有趣。”程茵道,“她当时为了答谢姜菱,亲自下厨在寺里煮了碗素面给姜菱。我阿娘那个厨艺,我家人人避之不及,阿兄见了绕道走,我阿爹见了要喊一句好可怕,结果姜菱竟然吃了三大碗”

    “我阿娘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欣赏她厨艺之人,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这姑娘能成。”

    明仪“”姜三碗这个诨名真是没白叫。

    程茵“不过我二叔却觉得这桩婚事不是很妥。”

    “一则嘛,他觉得平宁侯府的门第在众多联姻备选中实在排不上号。二则,毕竟平宁侯府先前与令国公府联姻闹得不欢而散,姜菱又是再嫁之身。他心中多少有些顾虑。不过毕竟不是他儿子成亲,他说了也不算。”

    “我阿爹阿娘倒是对这些顾虑不多,不过终究是给我阿兄说亲,总要探探我阿兄的口风。若我阿兄不甚满意,爹娘自不会强求。”

    言及此,程茵忽笑出了声“你猜我阿兄听了这事,是如何说的。”

    明仪猜想,大概是说了愿意之类的话,却听程茵道“我阿兄说,既然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又凭何要论过往”

    明仪微愣,她倒是没看出来,程之衍那般刻板守旧之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阿兄他约是很中意姜菱。”程茵朝今日破天荒穿了一身鲜艳衣裳的程之衍看去,“却不知为何,姜菱总似在躲着他一般。”

    “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明仪喃喃道,心里却想起姜菱说过的那句“不合适”,不由有些出神。

    要想让一开始便觉得“不合适”的人转变心意,怕是很难。

    明仪又朝远处望了眼。

    谢纾还没过来。

    马球场上喝彩声不断,间或还传来礼炮锣鼓声响。

    明仪被声响吸引着朝马球场上望去。在方才她与程茵说话的间隙,崔书窈和裴景先已经拿下了第五个彩头。

    崔裴二人骑着马肩并肩走在马场上,相视而笑,好不甜蜜得意。仿佛这场马球赛是为了证明他二人恩爱缠绵而设。

    马球场上还剩下五个彩头。

    明仪的心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她朝身旁云莺低语道“你悄悄出去问问,摄政王为何还不来”

    云莺应了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开马球场,朝皇宫南门宣政殿而去。

    宣政殿外驻守着层层卫兵,将整座宫殿围成铜墙铁壁,整座宫殿寂静肃穆,透着威严之感。

    云莺站在三层高台之外远望,里头似乎正在议事。

    她请人为她通传,等了许久,才等到乘风出来。

    乘风自是明白云莺为何而来,可他也无奈,只能道“王爷正在殿内议事,暂且走不开。”

    云莺叹了一声“那便劳烦郎君进去同王爷说一声。一会儿若得了空,尽快过去。”

    末了云莺又添了一句“虽说殿谅摄政王的难处,可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失约,殿下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殿下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缠人的女子,只这回这事实乃她多年未解之心结。”

    梨园广场。

    马球赛已比完了第七场,只剩三场没比。

    崔书窈和裴景先夫妇俩默契十足,已连着拿下了七个彩头。

    明仪无心再看球场,她朝远处望去,见云莺独自一人回来,便什么都明白了,唇角失落往下一弯。

    赛场上休息间隙,崔书窈挽着裴景先的手,从明仪身旁经过,毫不掩饰唇畔笑意。

    “听闻近日殿下在向摄政王习马,不知可有所成”

    “哦,我差点忘了,摄政王日理万机,怕是有些日子未归家了吧。”

    “摄政王与殿下夫妻恩爱,也不知今日会否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陪殿下。”

    明仪不屑地一笑“那是自然。”他答应过的。

    崔书窈刻意凑近明仪小声道“你还在等他吧可惜,摄政王正忙于处置江南道赈灾银贪墨之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最后的彩头会是我的。”

    明仪心头莫名紧了紧。

    崔书窈脸上挂着得逞的笑,继续回马球场赛球。

    她和裴景先二人毫无疑问地拿下了第八场和第九场的彩头。

    最后一场定在两柱香后开始。

    压轴的彩头是一支白玉缠金丝桃花簪。

    明仪望见那支簪子愣了愣。

    她认得那簪子。

    那簪子原是她父皇赠予母后之物,做工形状皆取自桃夭,有定情之意,谁曾想一番流转竟成了这场马球赛最后的彩头。

    自己父母的定情信物,明仪自是不愿让这东西落于他人之手。

    可眼看着最后一场比赛就要开始,谢纾却还未过来。

    他大约是来不了了。

    云莺怕明仪难受,轻轻劝道“今日这马球实在无甚意思,殿下不若和程娘子一道去花园转转散散心”

    程茵忙附和着点头,顺带夸了一番花园里的春景,意图引开明仪注意力。

    明仪没应,藏在衣袖里的手心紧了紧,垂下纤长眼睫,强撑着道“再等等。”

    最后一场马球赛的锣鼓尚未敲响,也许他还来得及赶过来。

    崔书窈牵着马朝明仪看去,勾了勾唇,正准备上马,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坐着金辇来了梨园广场。

    云莺远远瞧见金辇过来,欣喜地去唤明仪“殿下,来了。”

    明仪别过脸轻哼了一声,而后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满脸都是喜悦期盼的绯红。

    崔书窈紧拽着马绳面容僵硬。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朝那座金辇而去。

    金辇上的人抬手掀开车帘,从辇轿上缓缓下来。先露出的是他的金靴,而后是他异于中原人的容貌。

    在那人露面的那一瞬,众人皆是一怔。

    怎么不是摄政王,而是回纥小可汗。

    明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崔书窈瞧见眼前这一幕,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那笑里充满了同情与嘲讽。

    明仪指尖扯着裙摆,久久没说出话来。

    马球场上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回纥小可汗还在状况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刚从辇轿上下来,一眼便望见他的小公主在朝他笑,那笑容千娇百媚,万般动人,眼里仿佛盛满了光,暖得能融化积雪。

    可不知为何,很快那令人看得心潮澎湃的笑容便消失在了她脸上。

    阿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鸿胪寺杨少卿跟在阿曼身旁,负责为阿曼引路,他道“小可汗方才不是说想赛一局马球,正巧还有最后一局没赛,您要不要去试试身手”

    “也好。”阿曼应了声,翻身上马朝球场而去。

    临去前,阿曼朝看台望了眼,见彩头是支精致别致的桃花簪,小公主似乎对这只桃花簪颇为在意的样子。

    “不知这簪子有何来历”阿曼问身旁的鸿胪寺少卿。

    杨少卿世家出身,见识广博,恰好对这簪子之事有所耳闻,便告诉阿曼“此簪原是先帝送给其发妻之物。听闻从前先帝对先皇后一见钟情,只他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拉不下脸来言明对先皇后的爱意,便赠了这支桃花簪,含蓄以表其情。不过说来也奇怪”

    阿曼疑惑“怎么有什么奇怪的”

    杨少卿道“这簪子在三王之乱那年便遗失了,没想到竟找着了。也不知是谁把这簪子安排成了今日最后的彩头”

    “哦还挺有意思。”阿曼忽然觉得今日这场马球赛他还非比不可了。

    若他能拿下这最后的彩头,想来小公主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很快,最后一场比试的锣鼓声响起。球场上,马蹄声乱,风沙渐起。

    阿曼生于草原,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对马球一事十分热衷且擅长。一进了场子,便如鱼得水。

    崔裴二人虽也技艺精湛,但到底在偏远之地呆了三年,骑术和技巧生疏了不少。不比阿曼在回纥时便日日与草原野马为伴。

    无论是御马还是抢球都不如阿曼手脚利落、得心应手。

    一番腥风血雨厮杀过后,阿曼挥动木制球杆,从崔书窈和裴景先手中抢占了先机,一举挥杆击球进洞。

    击球进洞的那一瞬间,阿曼深觉自己此刻风采绝然。

    他想象着小公主看见他这般风姿时的样子,回头朝看台上望去,却发现明仪的位置上早已人去楼空,空无一人。

    阿曼

    临近黄昏,宣政殿内议事才结束。

    众臣自压抑的殿内出来,或低头不语,或长叹摇头。

    连日来的审问,江南道赈灾银失踪一案,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江南道节度使以权谋私,勾结江南道众官员,贪墨赈灾银近五十万两,罪大恶极。

    按理说犯下这等恶事,依照大周律理当严惩。

    摄政王处事果决,心中素有成算。早前也的确有派遣兵马将其拿下之意。

    一切准备就绪,可就在今早,江南道节度使苏晋远派人呈上了告罪书。

    那封告罪状,可谓字字泣血。

    首先沉痛地表达了自己因一时贪念犯下大过而深深愧疚,自责不已。

    而后,“坦诚”直白地将自己的过错一一言明,并且将贪墨的银两悉数上缴,以赎回自己的过错。

    再接着隐晦提及自己曾经在助新帝登基时立下的汗马功劳,暗示他已然上缴藏银,若新帝不看情面严惩自己,恐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嫌。

    新帝登基不过寥寥几年,根基尚浅,而那苏晋远常年驻守江南道一方,气焰嚣张,拥兵自重,似盘踞山中的猛虎一般。

    地方强权,京中难控。

    就算知其犯有大罪,仍不可擅动。

    此事看似是一桩贪墨案,实则却将如今新朝的隐患暴露得一般无二。

    连日未眠,一场议事结束,谢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紫檀木灵芝纹桌案上,放着他母亲温氏多年来给他写的第一封的亲笔来笺。

    请求他放过自己“父亲”。

    谢纾沉默着出了宣政殿。

    乘风见他出来,向前禀道“梨园广场的马球赛已经结束了,最后那彩头被回纥小可汗夺了去。”

    谢纾眼微沉问道“殿下呢”

    乘风顿了好一会儿,回道“似乎在麟德殿,英国公府的程姑娘在她身侧陪着。您现下可要过去寻殿下”

    谢纾未答,又问“回纥小可汗在何处”

    乘风道“听鸿胪寺的杨少卿说,马球赛结束后,小可汗便去了梨园广场旁的御马场练骑射。”

    马球赛后,小皇帝还在麟德殿设了场晚宴。宴请众臣和回纥外宾。

    明仪坐在女宾席,“小酌”着桃花酿,绿酒一杯一杯下肚。周围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她沉郁的气场。

    脸臭得连崔书窈都不敢轻易上前招惹她。

    程茵试图从明仪手中把酒杯抢过来,却失败了,只好道“我的祖宗,莫要再喝了,你以为你是酒桶不成”

    明仪醺红着脸靠在紫檀木桌几上,一言不发。

    程茵叹气“你那夫君是个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吗定然是被什么正事耽误了,不得已才”

    云莺也跟着劝道“婢听乘风说,这回江南道出的事,属实棘手。待王爷议完事,定然会立刻来寻您。”

    明仪勉强笑笑“我明白,正事要紧。”

    人人都说父皇对母后宠爱至极、深情不改,可于父皇而言,朝堂之事永远都是排在母后前头的,母后下葬那日,父皇去了京郊大营彻夜未归,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

    父皇爱重母后如斯,尚且如此,更何况谢纾。

    朝堂之事关乎万民福祉,这是身居高位者应尽之责。

    明仪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

    却在此时,她恰好听见身旁那几个与崔书窈要好的女眷,用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议论。

    “这么晚了,宣政殿那还在议事吗”

    “早结束了。”

    “那怎么不见摄政王”

    “听说议事一结束便去御马场练骑射去了。”

    “怎的这么晚还去御马场”

    “许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想找点事做。”

    明仪当然听出了那些人的“话里有话”,不过是想告诉她,谢纾早得空了,可他就是不来见你。

    明仪醉得脑袋稀里糊涂,思绪纽成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很生气。

    她对着那几个多嘴的女眷道“诸位瞧着嘴挺空,传本宫口谕,每人背诵般若心经五百遍,没背完不许用膳。”

    “”

    入夜,御马场。

    阿曼正和几个大周臣子切磋骑射。骑射在大周是为君子六艺,普通世家子第练习骑射多以陶冶情操为主。而骑射对于游牧捕猎为生的回纥人来说却是安身立命之本。

    阿曼与身旁几个大周臣子比试骑射,漫不经心地骑着马拉弓,射出去的箭稳稳落在正前方的靶心上,可以说赢得好不费吹灰之力。

    身旁围观之人很给面子的捧场喝彩。

    一片喝彩声中,忽从不远处射来一箭,擦过阿曼肩膀上的衣料,“嗖”地朝箭靶而去,将阿曼原本正中靶心的羽箭打落,取而代之。

    周遭忽地一静。

    阿曼朝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看去,见谢纾正骑着马从容地朝这走来。

    “不知摄政王来此有何指教”

    谢纾道“本王想同小可汗比试一场。”

    “好。”阿曼冷笑一声,方才他射在靶心上的箭被谢纾取而代之,这明摆着是挑衅,他不接还不成了。

    谢纾又道“既是比试,总不能没有彩头。”

    阿曼问他“你想要什么”

    “听闻小可汗今日在马球赛上赢得一彩头。”谢纾道,“本王属意此物。”

    阿曼想到那东西的来历,不由一笑“可以,不过若摄政王你输了,打算拿什么东西做我的彩头”

    “不可能。”谢纾沉下眼,“输不了。”

    阿曼“”

    麟德殿,饮宴之上气氛低迷。

    那几个多嘴的女眷,被压着在墙角苦哈哈地背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注”

    明仪顶着一张醉红的脸,听着那几个女眷背的心经,不满道“本宫听不见,背大声点是学蚊子叫吗方才在本宫面前,你们可大声得很,生怕本宫听漏一个字呢。”

    几个女眷扯着嗓子继续背,背心经的声音响彻整个席面。

    明仪本着自己精益求精的挑剔心态道“背仔细点,错一个字,给本宫全部重背。”

    那几个正在墙角背书的女眷闻言,脸色皆是一白“”

    明仪又为自己添了一杯桃花酿。

    程茵趁她不备,从她手中一把夺过酒壶,把里头的桃花酿都倒了。又朝身旁的云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御马场找谢纾,让他过来把夫人接走。再不来他夫人就没了。

    云莺忙应了,刚转身欲去,却见想找的人来了。

    谢纾自御马场而来,一身骑装尚未来得及换。

    宴上众人见谢纾来了,齐齐朝他行礼,而后一片噤声。

    乘风将殿里的人依依请了出去,殿内一时安静得出奇。

    明仪昏昏沉沉地埋怨道“背啊,怎么都不背了,你们当本宫口谕是放屁不成”

    谢纾垂眸轻轻叹了声,走到她身边,取走她紧抓在手里的酒杯。

    明仪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横抱了起来。

    “殿下。”他道,“回去了。”

    明仪脑袋里晕晕乎乎回荡着“回去了”三个字,在看清谢纾的脸后,奋力想从他怀里挣扎开来却无果,只能愤愤然喊了句“不要”

    抗议显然无效,明仪被谢纾塞进了回宜园的马车。

    马车颠簸在路上,明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被风吹动的车帘,沾满酒气的裙摆,还有谢纾。

    她恍惚记起三年前在偏殿的那晚,谢纾告诉她“我们成亲吧”之时的样子。

    那张脸上分明看不到半分喜悦。

    明仪问过自己很多次,如若没有那晚的度,谢纾会否还会同她成婚她心中明白答案是不会。

    没成亲前,谢纾待她的态度一惯是礼遇而疏离,疏离到她装“偶遇”碰见他十次,他统共只抬眼瞥了她两回。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合适,包括他。

    但在拿到赐婚圣旨那一刻,明仪又心存侥幸地想,或许成亲后他们慢慢就会合得来也不一定。

    一路颠簸回了宜园。

    谢纾吩咐云莺去准备醒酒汤,而后抱着满身酒气的明仪从马车上下来,一路穿过长廊朝长春院而去。

    明仪在他怀里挣扎开来,嚷着要自己走。

    谢纾怕她弄伤自己,无奈只好轻轻放她下来,轻轻掸了掸她衣上沾的尘埃。

    明仪步伐不稳,东倒西歪地朝前走了几步,谢纾上前搀住她。

    “小心。”

    明仪憋了一天的委屈,在听见他关切话语的那一瞬,不争气地化作潮气覆在眼睫上。

    “你为何没来你知不知道”

    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些话很多余。

    明仪懂得于京城权贵而言,成亲多数时候都只是利益结盟的纽带。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都是虚言,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路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不易,更遑论恩爱。

    很多时候,只要不触及他的核心利益,谢纾也愿意给个面子哄哄她。

    就像大人哄孩子,若是听话便有糖吃一般。

    谢纾愿意对她尽责,在他得空之时也乐意花时间安抚她一二,可那种感情同心动和男女之情相去甚远。

    明仪知道只要他们彼此不戳破真相,也能好好过日子,甚至于成为他人眼中“相敬如宾”的好夫妻。

    可约是方才饮下肚的酒在作祟,明仪心绪翻滚,怎么也无法平静。

    她垂着眼,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若是没有那晚的度,你如今也该寻到合适的妻子了吧”

    “殿下。”谢纾眼里看不出情绪,打断她的话,“你醉了。”

    “我没醉。”明仪歪着步子朝前走,无意间踩空了台阶,险些跌倒。

    谢纾忙把她重新扯进怀里,横抱了起来。

    明仪用力推了他几下没推开,满心愤懑,在醉酒的作用下又气又难受,只想着要挣脱他,摆脱他。

    也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冒出“和离”两个字。

    仔细想想,谢纾刚从西北回来那会儿,她本就是打算要和他和离的,连和离书都备好了的。

    眼前一闪而过和离书的画面。

    和离书

    明仪强笑了几声,从衣袖中甩出一纸和离书,对着谢纾轻抬起眼,扬起下巴,朱唇轻启,冷道“和离。”

    谢纾看着被她当成“和离书”扔过来的绢帕,久久无言,抱着她快步朝卧房走去。

    明仪被他紧扣在怀里动弹不得,伸手推他“你要做什么唔。”

    她的话尽数被堵在了他的唇下。

    夜风在耳边呼啸,片刻后,明仪听见他道“圆房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