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小门胆怯地张开了。塔里克穿着他一身戎装，低着头，缩着肩，手指不安地搓着，像一个等待挨罚的小孩，老实、可怜又带着一丝侥幸向哈代走来。

    “大人，属下来了，听说您找我”

    “噢，你是刚才才收到的消息吗”哈代冷言，“我记得你刚回到王城，我就派人来请你了。这多久了啊我在大殿的时候你不来，我在餐厅的时候你不来，我在书房处理公文的时候你不来，我在走廊散步的时候你不来，我在天台上吹风的时候你也不来。而现在，我和别人秘密谈话的时候你却来了。来做什么呢怕我忘了你不成罢了吧，以后你也别跟着我了，凡人请不起一尊大神。”

    塔里克听罢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属下错了，请大人责罚。”

    “你要我怎么罚”

    “大人若无法息怒，就将属下革职吧。”

    “好你个狡猾的家伙，在雷德菲尔德最需要你的时候让我将你革职，你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哈代愤怒地拍着桌子，烛光像水花四溅。

    塔里克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在自责，然而只有哈代能读出，这个人在竭力隐藏的不屑与傲气。

    “我知道你有情绪。”棒子打完该给蜜糖了。哈代强迫自己压下怒火，他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和蔼可亲一些。“你对国王不满，讨厌王后，连带不喜欢他们的孩子们。我可以想见，当诺曼放出烧毁森林的话后，你心里只有窃喜。复仇的渴望泯灭了你的良知，甚至凌驾于布拉班特数以万计百姓的生命财产之上。这份私心的代价真是昂贵啊你忘了你入伍的誓言了吗身为一个将军，你难道不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吗”

    “那便将我革职了吧我本来就非志愿当这个将军。”

    “你看看你，又开始执拗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是因为你哥哥吧。你接替他将军的位子，只是想调查清楚他的死因。”

    “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当初铁砂城之战，就是国王下诏誓死守城。他的自尊心可比天高啊为了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牺牲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和上千名忠心耿耿的士兵。他们本可以不用死。呵，只有懦夫，才会在老婆移情别恋时，选择用阴谋消灭威胁。他若是堂堂正正把人拖出去斩了，我倒敬他几分爱憎分明，快意恩仇。不过我料他没这个胆在众人面前自曝家丑，那个家伙爱面子得很呢。”

    塔里克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了，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撂挑子，哪怕是宰相又如何现在的他获得了比肩国王似的前所未有的自由，一份危险又刺激的礼物。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快死的老牛也是如此。“诺曼在百姓心中已经没有威信了，用不了多久，史蒂芬也要步后他尘。用尽一生打拼的基业被不成器的孩子们一朝败个精光，再也没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报应了。凭良心说，这可赖不到我头上，坏事不是我干的。卑职位卑言轻，只好在一旁瞅着它自然而然地发生。如果这也算我的错，还是早早把我革职了吧，卑职伺候不起。”

    塔里克比划着他捏紧的拳头，一股脑儿地倾倒出心中淤积已久的苦水。哈代没有出来打断他的话，他冷眼旁观。情绪是人心的晴雨表，身为三朝宰相，通过情绪来读懂别人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方面无表情，他心里越是急躁，唯恐自己疏忽了重要的蛛丝马迹。而一旦对方开始滔滔不绝，他便不怕了，眉头也舒展归位了，战场又回到了他控制的领地。

    “你凭什么认为是国王害死了你的哥哥”等塔里克再也想不出谩骂的词儿，白站着喘气，才是哈代正式入场的时机。

    “他下的诏令，谁都清楚。那最后一道诏令让所有人都为他以身殉城。”

    “当初国王是下过诏令让士兵们誓死守城，但要说是最后一道诏令，恕我不能苟同。”

    塔里克愣住了，好似一支铆足了劲飞去的箭，竟射脱了靶子。他反问“难道不是吗”

    “有件东西我早就想交给你了，一直带在身上，却现在才等到你。”

    哈代一只手伸进袖袍里，掏出一块包好的棕色布匹。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张黄黑色、满是斑点的硬纸片。“你看看这是什么。”

    塔里克接过来，对着烛光仔细瞧。纸片只有手掌大小，边缘似被犬齿咬过，黑色的墨水和黄黑色的斑块重叠在一起，要凭肉眼完全辨认出这样的文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塔里克琢磨了一会儿便认得清清楚楚了，因为上面不过只有几个字。

    “弃城，速归。”他精神恍惚，不由得念出了声。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道诏令。我拟的字，你应该认得。”哈代缓了缓，等待塔里克回神又继续说下去，“当年铁砂城危机，城内弹尽援绝，城外也是进退两难。弃城还是守城，朝内两派争得面红耳赤，根本达不成统一意见。国王直至最后一刻都在犹豫。他是国王，成败功过都由他一人承担。选择比没有选择更难，我们这些听令的人除了跪在殿前候旨，无能为他分忧。他是做过许多一言难尽的事，但我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一个勇敢的人。现在在你手上的，就是他最终的选择。”哈代伸出手指为塔里克指到。“你看这里还留着印章的一角，封缄之后，国王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去铁砂城了。”

    “没赶上吗”

    “赶上了。这份残骸是我在铁砂城议事厅的壁炉内找到的。因为是用了特殊的纸张，比一般的纸更耐火烧，这才保全了证据。”

    “那为什么不执行”塔里克瞪大了双眼，用不可理喻的眼神质问“我哥哥本可以不用死。”

    “唯一的可能就在于送信的使者了。他不希望弃城，或是和将军有私人恩怨，总之，他可以假传诏令，骗到回令。等城破人亡，证据也灰飞烟灭了。这样就结果来看，使者尽到了送达的义务，反倒是将军违抗圣意，一意孤行，遭致全灭。如果不是国王封锁了消息，这份污名就钉在你哥哥的棺材板上了。可惜天不遂人愿，阴谋设计得再精明，还是被我发现了马脚。”

    “为什么不将真相公诸于世那个送信的家伙是谁”塔里克红着眼追问。

    “这就是我有心无力的地方了，塔里克。那是一个你我都很熟悉的人，因为他就是莱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