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第 28 章

作品:《九十年代家属院

    两个男人从小道, 一路扭打回南食堂。

    根据带节奏的路线来看,应该是熟悉路径的曲老师占了上风, 体力更胜一筹。

    冯晓才一口一句“野男人,你也配给老子戴绿帽”

    曲一郎被他气笑“狗日的老鳖,放你娘的屁这是我老婆,你说谁给谁戴绿帽”

    众人惊掉了下巴,原来平时斯文沉默的曲老师,也是会骂人的

    冯晓才无耻地把口水吐在曲一郎的脸上,斥骂道“有种就去验孩子, 瞧瞧到底是谁的种, 你老婆两个月前还睡在我的被窝里,手揣在老子的裤裆上, 你当老子是傻子,白白给你送儿子”

    冯晓才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偏偏那女儿根本不认他这个爹,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儿子, 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儿子

    曲一郎银牙擦的咯咯响, 切齿道“老畜生, 你想镇住谁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破事就没人知道了秋吟当初是怎么跟的你, 你心里没把称敢情你吃了豹子胆, 还敢到我面前打掂量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句害秋吟的话, 老子今天非得把你送进去不可”

    冯晓才脸色灰败下来,他没想到华秋吟最不耻、最不愿意和别人开口的事,她居然全跟曲一郎交待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 华秋吟和曲一郎假戏真做, 准备彻底弃暗投明了

    不, 不可能, 那个水性杨花的骚女人,哪那么容易被招安

    她骨子里的浪荡,他这么多年,可是拿捏了十成十

    冯晓才一遍遍在心底否定,心比天高的华秋吟,不会金盆洗手,去和一个无趣的老实人过平凡俗气的日子。

    直到耳边传来华秋吟虚弱的叫唤“老曲、老曲别打了他是个无赖你平时杀鸡都不敢你会被他打死的”

    好一对亡命鸳鸯,冯晓才这时才无望发现,自己和华秋吟这长达十来年的纠缠,是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她这个浮萍一样,轻浮浪荡的女人,最终选择了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成为她后半生的宿命。

    这回,她是决心与前半生不靠谱的虚幻、痴求,彻底割裂诀别了。

    曲一郎和华秋吟彼此视线痴痴的交缠,爱意深浓的要蹦出火花来,那一团一簇爱的烈火仿佛烹了油,成为这个夏日最灼烧的一段风景。

    下一秒,曲一郎收起眼里心痛的爱意与悲悯,转头就幻化成了一匹草原上最凶狠的野狼,目光如炬,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幽光,所有的恨变成了钢铁一样的拳头,疯狂又激烈,不断砸在冯晓才的脸上、胸上、肚子上

    一拳老畜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老脸,当初那么龌龊的糟蹋了一个还是学生的姑娘,害了秋吟一辈子

    一脚狗日的,背地里占了公家那么多的小便宜,这么多年小偷小摸,仗着一亩三分地,狐假虎威不知道骗了多少学生家长的血汗钱

    一唾沫死老狗,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闺女都舍不得掏钱养,亲闺女都不认你这个老东西,还想着秋吟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种做梦吧你他妈究竟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谁也不敢上前阻拦这个失去孩子后,疯了理智,发着狂的男人。

    冯晓才起先还做反抗,但他到底上了年纪,哪能抵得过曲一郎的年轻力壮,三两回合下来,已经根本无力招架,瘫软在地,抱头缩成一团,呈现防御的姿势,任凭曲一郎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的恣意施为。

    要不是有人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现场,恐怕冯晓才这条老命,已经魂断京大了。

    败下阵来的冯晓才,丧家之犬一般,听到警车鸣笛声,见到警察,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

    滚趴在地上,一路胸贴着地,匍匐的去抱住警察的腿,仰起头来,已是血肉模糊,眼睛肿眯成一条缝,鼻子上挂着的不知是鼻涕还是血水,总之一塌糊涂、面目全非。

    他把自己演绎成了一只涕泗横流的可怜虫,可惜京大南食堂这个大剧场,却没有一位观众为他流下同情的泪水,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金属手铐。

    校医来得也快,流产这么大的事,学校的医疗条件,哪里能处理得了,抬了担架把人架去门口,已经联系了120了,只等救护车一到,就把人送上去。

    有嘴快的,已经上报校领导。

    校领导这会还在家里吃晌午饭呢,听说校外来的教育局的人,把学校的老师给打了,汪主任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也不香了,着急忙慌的,蹬着自行车往食堂去。

    毕竟人是在学校出的事,校外的人进来寻衅滋事,属于学校安保不严有过失,然而对方听说是教育局的小领导,大小也是个官,这件事处理起来便有些棘手。

    汪主任在学校摸爬滚打快二十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肚子里肯定也有两把刷子。

    出发前给教育局的老乡打了个电话,已经打听出犯事儿的冯晓才,在教育局只是边缘人物,也没什么大背景,人脉关系里,手腕最硬的还属冯晓才的前妻。

    不过听说他们俩当初离婚的时候,不是那么光彩。

    那前妻早就骨子里恨透了冯晓才,好几次为了孩子的赡养费,到教育局的办公室和冯晓才闹。

    冯晓才和前妻关系之恶劣,整个单位,早就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前妻巴不得他一早出事才好。

    知道了其中的门道,汪主任开发起这事,心里便有了一分底气。

    等汪主任满汗淋漓的踩着自行车,到南食堂的时候,救护车刚把痛晕过去、不省人事的华秋吟抬了上去。

    汪主任例行公事地做起安抚工作“曲老师,你放心,华老师在学校出了这档子事,学校不会推脱,你们先紧着把人送去医院,回头我把这里的事情料理完了,再上医院和你们碰头。”

    曲一郎眼下哪还有心思和汪主任攀缠,匆忙的应付点头之余,一双眼睛寸步不离的盯着面无血色的华秋吟。

    “汪主任,人我已经报案转交给公安了,怎么处置,法律说了算。”曲一郎一想起这杀千刀的畜生,就后悔刚刚没多踹冯晓才几脚。

    汪主任见曲一郎的脸上挂着彩,就知道刚刚在这里,两个男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恶战。

    汪主任心想交给公安也好,他还懒得为冯晓才奔走说情。人已经被公安押走了,他只需要借口自己慢了一步,再给教育局的领导卖个面子,通个气儿,这事儿也就含糊过去了。

    要是教育局的领导,觉得单位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会想办法去保冯晓才。

    段汁桃和吾翠芝看着人被送上了救护车,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

    转身进食堂的时候,里头的清洁工已经在抹地。

    抹了一半的地,依旧血淋淋的,让她们不由的捂起了心口。

    这哪是一滩血这分明是一条命

    可怜了曲老师,那么老实斯文的一个人,刚刚打起人来,那青筋暴跳的发狂模样,谁也不敢上前拦一步。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人呢

    其实谁都理解他的失态,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还没成形,就化作一摊血水,付诸东流。且瞧着华秋吟那出血,止也止不住的架势,往后还能不能生养,恐怕都将成为难事。

    命运总是爱捉弄老实人,大抵连它都觉得,老实人好欺负。

    人类的悲欢怎么会相同呢,仿佛刚刚在这食堂,失去的不是孩子,不是一条尚未形成雏形的鲜活生命,不过眨眼功夫,众人已经习如往常,恢复先前的耳语与交谈,谁也不会为这胎儿少吃一顿饭,以示吊唁。

    家属院的妇女们,见风波已经平定了大半,就又提着饭盒,重新排好队伍打菜去了。

    有人说“这华老师也是,她一个女流,非得这时候和那男的犟,这不,把孩子也犟没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怎么这个时候犯了浑,唉曲老师该多心疼啊四十好几才得这么头一胎,肯定稀罕得跟宝贝似的”

    有人鸣不平道“怎么华老师出了事,还有人拿她说嘴呢总归是一条命,又不是华老师自己把孩子弄没了的,最该死的是那男的,也不知道有些人,心肝是不是黢黑的,都这时候了,还把错误归到女同志身上女同志是原罪吗怀孩子、掉孩子这事,最遭罪的难道不是咱们女同志吗”

    还有人说“小华平时作风就不低调,年纪大了,也不早成个家。和这个勾三,和那个搭四的,早晚有一天要出问题,这不,都订完婚了,还和那男的不清不楚,这下被祸害到了”

    饶是平时很看不惯华秋吟的行事作风,吾翠芝也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议论了,愤懑出言道“毛病没害在自己身上,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做个人吧这时候急赤白脸的跳出来,做什么小丑没看见刚刚曲老师小两口抱头痛哭的样子吗华老师眼瞅着,也是实心实意的要过日子。再看看曲老师,那哪是在意孩子,他是心疼媳妇儿,多好的一个人啊,这么大年纪才得头子,就遭了这种大难,眼里心里却满只有华老师一个,人家压根也不多过问孩子的事,只揪心大人伤的怎么样了。有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装腔作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狗拿耗子”

    男人能做到曲一郎这份上,上对得起亡妻,下对得起现任,刚刚没要了冯晓才的命,他就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樽现世菩萨。

    哪个男人,见自己女人被欺负得去了半条命,还能克制到这种程度

    家属院的南食堂,因为众人意见不一,再次炸开了锅。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注意到,食堂门口,一个颤颤巍巍的衰老背影,踉跄失魂的走开了

    段汁桃从食堂打了饭菜,把食盒一层层摘下,依次在饭桌上摆开,喊单星回“你姥姥呢去喊你姥姥吃饭。”

    单星回刚从单琮容的书房里钻出来,暑气蒸腾,在里头闷了一身的汗,说“姥姥出门去了。”

    段汁桃摆筷子的手顿了下,瞪眼责怪“大正午的她上哪去啊天这么热,再说她可从没出过兴州,北京这么大,别被绕迷糊了,你怎么不陪着她去呢”

    段汁桃越想越不放心,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连个路牌都不会看,也不说上哪去,真走丢了,自己可真成罪人了。

    单星回说“她说就在院子里头转,出门的时候见我在看书,说给我去买冰汽水。”

    段汁桃嗔他“也就你姥惯着你,叫你爸知道你又喝汽水,小心掀了你的皮。”

    之前段汁桃也给儿子买汽水,只不过被单琮容教育了一通,说汽水喝不好,还容易害牙病,她就再也不给儿子买汽水喝了。

    单星回逞威风,反问道“我姥给我买的汽水,他敢掀”

    丈母娘买的东西,他还敢对着干大热天的喝瓶冰镇汽水,谁还有功夫讲究那么多。

    段汁桃白了他一眼,在饭桌边上坐了下来,准备等着老太太回来,再一块开饭。

    见单星回在书房窝了一身的臭汗,喊他去院子的水龙头下抹一把脸,汗涔涔的瞅着就闹眼儿。

    单星回转身就去院子的水龙头下,鞠了一把水,往脸上扑,龇牙咧嘴大叫道“真烫妈,这水被太阳晒的也太烫了,搁这火山煨温泉呢”

    段汁桃给他递了院子晾绳上晾着的毛巾,好家伙,热水配热毛巾,烫得单星回的面皮,跟蒸笼里迅速发酵膨胀的面团一样,就差熟透了。

    单星回抗议道“回头让我爸在书房也买个电风扇吧”

    段汁桃就知道他肚子里撺着这句。

    自己前两天刚报名了成人学校一学期的会计班,掏出去八百,加上这个月之前回老家,来回的路费、给亲戚们置办的回乡礼、给老太太瞧病的一笔,这个月已经严重超支了,再买一台电风扇的话,牌子差点的,怎么也得四五十块。

    段汁桃在心里算好账,咬着牙说“再等等吧,等你爸下个月发薪水,咱再买。”

    暑假里,学校发的还是基本工资,收入比平常上课的时候短了一大截,不过单琮容说下个月应该会有一笔专利费进账,也算缓一缓家里的拮据局面。

    会计班的老师说了,在中国,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

    班上很多同学都是家庭妇女,走进学校进行再教育。

    段汁桃原以为,自己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算老大不小了,没想到,四十来岁还报班的也不少。

    会计班的徐老师,原来是国营电子厂的员工,去年电子厂改制,大批工人下了岗,徐老师就是他们厂第二批下岗的工人其中之一。

    好在徐老师家里也算有些门路,下岗在家待了才三个月,就被人介绍到成人学校当了会计课的老师。

    听说现在市面上的就业形势很不好,大批国企关停、倒闭、改制,和徐老师同一批下岗的工人,很多都已经在家闲置快一年了,至今还没找到工作。

    段汁桃之前整天窝在家属院里,外面这些形势,哪里知道一二。

    单琮容每月收入不减,又时不时接些外快,日子也算滋润,便还以为现在的世道,大家的生活都是越来越好了。

    到了学校,看看班上的同学,下岗工人占了大半。

    原来铁饭碗一般的单位,说裁就裁,人中到中年又没有一技之长,这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又回到学校,重新学习一门技艺。

    同学里,双职工的家庭也不少,赶上不好的光景,夫妻双双下岗,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平时口袋里就紧,现在没了收入,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伸,每回上课就愁眉苦脸,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垂丧之气。

    这也给段汁桃敲响了警钟,家里收入水涨船高不假,但也绝不能继续大手大脚下去,凡事得精打细算着来,攒下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段汁桃知道这些,心里着实震惊不小,经常听院里的吾大姐夸国企待遇怎么好,工作怎么轻松,家属院里的谁谁在大单位里就职,家里日子好过得很,自己听了,别提有多羡慕了。

    没想到,如今的行情,连铁饭碗都能丢。

    段汁桃心想,万一单琮容也丢了职,自己一家多半也就歇菜了,毕竟平时可全指着他的薪水过活。

    都说居安思危,这时候再不勒紧裤腰带多攒两个钱,到时候事情出来,一家三口可真就喝西北风去了。

    于是段汁桃给自己立下了个宏伟的目标每月必须从单琮容八百的工资里,攒下五百块。至于外快的收入,不定时,也不好统计,自己再单独记个账本,左右也得攒下一半。这样,一年大概能攒下一二万,就是家里突然断了收入,那也能撑上大半年。

    像儿子说,要给书房也安一个电风扇,段汁桃虽然心疼孩子,但觉得眼下电风扇不是很打紧的东西,再说家里不是没有电风扇,只不过儿子嫌搬来搬去麻烦而已。

    她哄儿子,说下个月单琮容发薪水再买,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买不买,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桃儿、星回,快,快来帮我拿东西。”段家老太太一手拎着一台电风扇,一手提着四五瓶玻璃汽水,跨进门槛。

    娘俩正在院子里对峙,不想老太太变戏法似的,出了趟门,居然变出了一台崭新的电风扇。

    单星回惊喜的蹿跳上前,捧过老太太手里的电风扇,喜叫道“姥姥,你去买电风扇了”

    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的,见了外孙满足的笑容,不由长舒一口气,把汽水也往他面前一亮,“还有你的冰汽水”

    单星回高兴的哇哇嚷叫,实在感动坏了,心快要溢满出来,拍马屁道“姥姥,你本事也太大了出去这么会功夫,上哪买的大电扇”

    段汁桃感动之余,瞧见老太太的花汗衫都湿透了,颈子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不住往下淌,心疼坏了,咕哝道“妈,你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再说,家里不是没有电风扇,你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老太太剜了她一眼,嘴巴一努,不满道“瞅你那小吝的样儿,就这么个儿子也不知道疼。星回搁书房都憋成什么样了,也不说给孩子买台电扇。家里有风扇管什么用,我在这,你们都紧着电扇给我使了,委屈了孩子那哪成。我去打听了,学校里头的小商店里就有卖,店里专做学生生意,价钱实惠也不高。”

    其实老太太心里都清楚,家里多个人,多一份开销。姑娘把着家里的开支,前两天刚报了会计班,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会不心疼,只不过到底拿着姑爷挣的钱,总不好叫家里的开销账面太难看,于是姑娘就能省则省。

    段汁桃呛声道“那也不能惯着他呀一买就四五瓶汽水,他的肚子是海填的”

    单星回飞快接嘴“梅姨说沈岁进明天从苏州回来,我留着请她喝”

    老太太马上说“快进屋喝汽水,院子里太阳大,冰气儿一下就晒跑了,喝着不凉快。”

    段汁桃拿他们祖孙俩一唱一和没辙,叉着腰说“妈,下回可别再惯着他了,回头他爸知道你掏钱了,破费了你的,他爸心里不痛快,啊”

    老太太充耳不闻,道“星回,姥姥的宝儿,你说你在上午在你爸书房里头琢磨什么来着”

    单星回说“空调制冷原理。”

    老太太问“空调啥是空调,咋还制冷,跟大冰柜一样冻雪糕的吗”

    单星回颇为赞赏的回答“姥姥,你的觉悟也太高了,没错空调就是大冰柜,咱们人就是冰柜里的雪糕,姥,你咋这么聪明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