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愿赌服输

作品:《月照寒山

    “什么”

    莫二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七爷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围观的赌徒们,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莫二爷勉强抬眼,看向沈映月, 声音发颤“映月啊,我可是莫寒的亲叔叔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二叔, 将军生前便嘱咐过您要戒赌,任何人不得帮您收拾烂摊子是您自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 才落得如此下场。”

    莫二爷自知理亏, 便只能软了语气, 道“是是是二叔不好映月,这次你一定要救二叔啊二叔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沈映月徐徐开口“二叔的保证价值几许就算这一次我们勉力凑出了十万两,也难保二叔不再犯错。”

    莫二爷面色一僵。

    沈映月又看了朱七爷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菜刀, 道“更况且, 朱七爷说了, 十根手指头,一根指头一万两这价钱,很公道了。”

    公道众人又是一惊。

    “你你你沈映月,你疯了”莫二叔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往打手的方向挪动“救命,救命啊”

    打手原本凶神恶煞地钳着莫二叔,可没想到沈映月比他还狠,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史管家和梁护卫见状, 犹豫着要不要上去阻拦。

    而朱七爷见沈映月这般冷锐, 也有些傻眼了。

    旁边的荷官低声问道“七爷, 这将军夫人是不是在吓唬咱们啊”

    随从连忙道“不见得, 听说连侯府二公子, 都被将军夫人收拾过,打得可惨了而且这莫二爷,在镇国将军府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弃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朱七爷听了,眉头皱起。

    镇国将军府如今没了靠山,他不过是想讨点便宜,顺便对永安侯示好但如今沈映月这做法,他不但讨不到便宜,还会和镇国将军府结下死仇。

    “二爷。”沈映月温声嘱咐道“您别动,免得一次砍不断,还要多吃一轮苦头。”

    莫二爷忍不住哭喊出声“放开我放开我沈映月,你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辱我还有朱七,你们不得好死”

    莫二爷杀猪一般的嚎叫,响彻了整个长乐赌坊。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幽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朱七爷,您说是吧”

    说罢,她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赌桌上,无人问津的骰盅。

    那是他们方才赌大小用的骰盅,一时忘了收拾。

    朱七爷面色微变。

    旁边随从道“七爷这将军夫人沈氏,听闻是太傅嫡女,这沈太傅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若真的以砍手收场,只怕不但得罪了镇国将军府,恐怕连太傅府也一并得罪了,您可要想好啊”

    荷官也犹豫了,他下意识看了朱七爷一眼,道“七爷,那骰盅”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沈映月唇角抬了抬,对莫二爷道“二叔,您忍一忍,史管家已经请好了大夫,就在府中候着,几刀而已,很快就没有知觉了。”

    “不不不”莫二爷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的大喊。

    众人都瞪大了眼,看向沈映月,只见她举起菜刀,奋力一挥

    “且慢”

    众人一愣,这声音,是朱七爷发出来的。

    沈映月动作顿住,抬眼地看向朱七爷,冷然问道“怎么,七爷还想自己动手”

    朱七爷的脸色也不比莫二爷好多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夫人误会了镇国将军府果然家风清正,愿赌服输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我朱某愿交夫人这个朋友”

    沈映月挑了挑眉“哦朱七爷的意思是”

    朱七爷干笑两声,道“既然是朋友,今日这事,便、便一笔勾销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赌徒们窃窃私语起来。

    “十万两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什么十万两,朱七爷又没什么成本,全凭运气”

    “镇国将军府的颜面,有这么大么”

    “废话世代忠良,出了十几个将军,你说呢”

    众人惊讶之余,又有些羡慕。

    沈映月定定看着朱七爷,笑了下“既然朱七爷如此大度,那便多谢了。”

    说罢,她将手从骰盅上挪开,同时,也将菜刀扔到了一旁。

    朱七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打手也及时将莫二爷放了,史管家连忙过来扶起莫二爷,但莫二爷吓得腿都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

    沈映月瞥他一眼“二叔还不想走”

    莫二爷本来对她满腔怨念,一听这话,连忙道“走”

    他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沈映月看了朱七爷一眼,点头致意。

    朱七爷愣了下,也回以一礼。

    沈映月转身离开,众赌徒们自觉分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沈映月走在前面,而梁护卫和史管家架着莫二爷,一起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莫二爷却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衡儿”莫二爷终于回过神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莫衡,只见他面无血色,嘴唇煞白。

    莫衡与莫二爷目光对视一瞬,愤而扭头,跑了。

    “衡儿衡儿”莫二爷大声呼唤道,但莫衡早已经跑远了。

    沈映月见莫衡的书童还在,问“莫衡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书童怯声答道“夫人前脚刚走,公子后脚便到了镇国将军府,得知二爷出了事,便过来了。”

    莫二爷怒道“什么他在这儿,还眼睁睁看着老子被人欺负”

    沈映月却看他一眼,道“那二叔觉得,莫衡是该进来求饶,还是应该带把刀来,与赌场的人搏杀”

    莫二爷一愣。

    沈映月又道“父亲本应是榜样,您让莫衡看到了些什么”

    莫二爷面色顿住,悻悻低头,不说话了。

    沈映月对史管家和梁护卫道“你们先送二叔回去,我去看看莫衡。”

    说罢,便和书童一起,找莫衡去了。

    “莫衡可能去哪”沈映月低声问道。

    书童答道“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去河边。”说罢,他指了指绕城河,道“夫人,我们顺着河边走,应该能找到公子。”

    绕城河边,植着不少高大的梧桐树。

    正值深秋,梧桐呈一片金黄,枯叶簌簌而落,踩在地上嘎吱作响。

    莫衡坐在河边大石上,他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垂着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戳戳画画。

    方才那一幕,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回到镇国将军府,得知莫二爷出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莫衡在长乐赌坊门口,翻身下马,才走到门口,便听见赌徒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镇国将军府的莫二爷,赌品居然这么差输了钱还要逃跑”

    “定是因为没钱,莫将军一死,这镇国将军府不就成了空壳嘛”

    “当真是可惜,有用的死了,没用的倒是活得好好的”

    这些话,一字一句,如钢针一般,刺入了莫衡的心中。

    他本想去救莫二爷,现在却一步也挪不动。

    他站在人群之中,见到莫二爷被打手压在赌桌上,发髻散乱,十分狼狈,口不择言地骂人、求人。

    极其不堪。

    旁人说得没错,他父亲没用,他自己也是个废人。

    不能习武,不愿读书,一事无成。

    莫衡愤而抬手,赌气地将树枝一扔,发出“嘣”地一声响。

    “你果然在这里。”

    淡然的声音响起,莫衡抬头一看,一袭素雅的裙裾映入眼帘。

    他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沈映月没有回答,却在他附近的石头上,闲适地坐下。

    沈映月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我那般对你父亲你怪我么”

    莫衡微怔,摇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父亲,有意为之。”

    沈映月挑眉“你如何得知”

    莫衡抿了抿唇,道“猜的。”

    沈映月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倒是比二叔聪明。”

    莫衡忽然有些好奇,问“只是,那朱七爷为何会突然收手呢”

    莫衡冷静下来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沈映月淡声道“因为,他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意思”

    沈映月徐徐开口“我听闻二叔是连续输了十把,才输光了所有的钱其实赌博,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概率。”

    莫衡对这个词很陌生,问“什么是概率”

    “概率,指的是可能性每一把,输和赢的概率都是一样的,但是要连续输或者赢上十把,概率大约为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基本不可能发生。所以我便猜测,那骰盅一定有问题。”

    莫衡听懂了沈映月的意思,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当众揭露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我也是猜的,并没有真凭实据,同样是赌一把我赌的是朱七爷不敢冒险,也不敢真的彻底得罪镇国将军府。”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道“这次,二房欠你一个人情。”

    沈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人情,可是要还的。”

    莫衡愣了愣,问“你想要什么”

    沈映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河边,迎风而立,裙裾飞扬。

    河水湍急,自上游奔流而下,一往无回,波澜壮阔。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我要你重振将军府门楣,成为受世人敬仰的英雄。”

    莫衡立时呆住,片刻后,大笑出声“二嫂,你莫不是今日被我父亲气糊涂了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沈映月面色肃然“是你自己不敢当真。”

    莫衡面色一顿。

    沈映月凝视他的眼睛,道“莫衡,你也是莫家子孙,难不成想一辈子这么蹉跎下去”

    沈映月眼神真诚,没有一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反而带着不少惋惜。

    莫衡无奈笑笑“无所谓啊,反正在旁人眼里,我早就一无是处了。”

    “旁人”沈映月凝视莫衡,道“这人生到底是你的,还是旁人的旁人说你不行,你就认了,若旁人让你去死,你也顺着他们吗”

    莫衡抿了抿唇,低声道“二嫂不知,莫家但凡儿郎,七岁开始习武,而我因患有心疾,从来不能动武。”

    “我想过从文,可莫家一应人脉基础都在军中,实在没有半分助益”

    这些话,莫衡从来没有同人说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对沈映月说了出来。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莫衡,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听过又如何不过是勉励人的废话罢了。”

    沈映月“我却觉得是一句好话。”

    她看着莫衡的眼睛,道“你方才说的习武也好,从文也罢,那都是别人成材的路你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适合自己的路”莫衡喃喃重复了一遍。

    他不知道什么路,是适合自己的。

    沈映月下巴微扬,道“我曾经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你若与我一样,就试着去排除选择,留下自己最想做的,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上面,再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莫衡怔住。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吊儿郎当,事事依赖大房一家,母亲精明又自私,也令人不喜,父母虽然口中念叨他,催他读书,却没有人在他身上花过心思。

    而且,从小到大,长辈们的重心,都放在了莫崇和莫寒身上,他仿佛是个陪衬,无论长到多大,都不可能追赶上优秀的兄长们。

    若是莫崇或者莫寒还在,他自然可以这么放浪形骸下去,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莫衡仿佛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却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台前。

    莫寒死后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常离开镇国将军府,变本加厉地逃避现实,直到今日还从未有人这般清晰地告诉过他,应对未来的方法。

    莫衡看着沈映月,良久,才道“可是,我无一所长”

    莫衡说着,有些惭愧。

    沈映月淡淡一笑“怎么会我见过你的画,画得很好。”

    莫衡有些意外,问“你在哪里见过”

    “我之前在查姜妈妈的乱账,发现她还倒卖了不少府中字画,有几幅你画的美人图流落到了墨缘轩。”

    说罢,沈映月掏出一锭银子,道“这是姜妈妈用你的画赚来的,我本打算等你回府给你的。”

    莫衡讶异地看着沈映月,她手心里躺着一锭银子,虽然不多,但却好似是他有史以来,得到最大的肯定。

    莫衡喃喃道“这是我赚的”

    沈映月郑重点头。

    莫衡怔然接过,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银子触手生温,好似一团希望的小火苗。

    “二嫂,谢谢。”

    沈映月笑了下,秀眉微挑“如今会道谢了,总算是有些长进。”

    莫衡面上一热,露出少年独有的赧然。

    秋风渐起,金黄的梧桐叶落到河面,恍若点点星光。

    莫衡望着眼前景致,不由得陷入深思他这般平庸的人生,也真的能有转机么

    两人回到镇国将军府时,已经过了黄昏。

    沈映月和莫衡才一进门,二夫人便迎了上来。

    “衡儿,你终于回来了”二夫人怅然道“你父亲回来了,被你祖母好一顿训斥,如今还跪在祠堂里,不许他用膳你快去求求你祖母罢”

    莫衡静静看了二夫人一眼,道“母亲,父亲犯下大错,理应受罚。”

    二夫人一听,顿时怒气上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说罢,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映月,道“是不是这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你居然对父母这般态度”

    莫衡蹙眉“母亲,此事与二嫂无关,今日若无二嫂出手,只怕父亲现在还回不来。”

    二夫人柳叶眉紧皱“衡儿,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今日差点将你父亲的手砍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真是气死娘了”

    说罢,二夫人气得拂袖而去。

    沈映月看着二夫人的背影有这样的母亲,也难怪莫衡不愿待在家中。

    莫衡有些为难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我母亲是一时情急,二嫂别放在心上。”

    沈映月道“你快去看看二夫人罢,我没关系。”

    她从来不把二夫人这样的人放在心上,更别提二夫人说的话了。

    莫衡叹了口气,无奈地追二夫人去了。

    沈映月回到竹苑,巧云和巧霜已经备好了浴汤。

    出去忙了一日,沈映月也有些疲惫了,泡着浴汤,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夫人,那十万两银子,长乐赌坊当真不要了么他们不会反悔罢”

    巧云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道。

    她下午听梁护卫说了沈映月在赌坊的事迹,心中崇拜不已,恨不能亲眼所见。

    沈映月低声道“不会的。”

    她心中清楚,朱七爷那样的人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承诺,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巧霜也忍不住道“夫人这次去长乐赌坊,实在是有些危险,下次这种事,还是让二房自己去收拾得好。”

    “这种事,不能有下次了。”

    这一次,朱七爷能放过莫二爷,纯属侥幸。

    若真有下一次赔钱事小,但毁了镇国将军府的清誉事大。

    而且,今日折腾了这么一轮之后,沈映月更是坚定了一个想法镇国将军府必须开源,若同时失去权势和金钱,他们恐怕没有能力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而以上两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徐徐图之。

    沈映月泡在热水之中,神思悠悠。

    沐浴完毕后,她换上了干净的纱衣,顿觉神清气爽。

    巧云和巧霜便开始收拾沐浴的物什,而沈映月忽然想起,今日出门前,还有本书落在书房,便打算亲自去取。

    莫寒的书房离卧房不远,沈映月便穿着寝衣过去了。

    她一袭粉白纱裙,迎着夜风,穿过长廊,走向书房。

    院子里寂静无声,唯有树影婆娑,无声地投射下黑色的阴影。

    沈映月到了书房门口,如往常一般,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夜灯燃起,灼灼忽闪。

    沈映月在桌案前,找到了自己读到一半的书。

    反正还不想睡,她索性倚在了矮榻上,以手撑头,饶有兴趣地翻起书来。

    沈映月长发微湿,铺陈在身后,有种慵懒肆意的美。

    纱裙单薄,罗袜未穿,一双如玉的脚丫,轻轻落在矮榻边上,泛着莹润的光。

    她看书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发觉房梁之上,有一个玄色身影,已经僵住多时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