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9独木桥

作品:《疆爱无痕

    7月7 日上午,全国各地结集无数支浩浩荡荡的高考队伍。

    这是一支被热望和不安撩的略呈纷乱的队伍。

    在这个被人们称之为“黑色的七月”的7日,无数高中生要挤这座独木桥,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挤上独木桥的一个县城寥寥无几,从此他们走上人生坦途。

    尤其是农村孩子,挤上独木桥意味着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户口,毕业分配工作,真正成了城里人。

    但是在这场严酷苛刻的考试中,99的人被挤下独木桥。

    没挤上这座独木桥的城镇户口的孩子,可以参军解决工作,或接父母的班解决工作。

    而农村户口的孩子大多是两条路,继续复读参加来年高考,或者回乡务农,继承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间操作。

    西域市某考点,拖着病体参加高考的骆滨面容惨白,他感到浑身像团棉花。

    考场、桌子、卷子都在打转。

    铃声骤然响起,交卷的时间到了。

    骆滨从蒸腾着暑浪汗雨的考场走出来,整个人蔫头耷脑的。

    等候在校外的骆川见骆滨脸色煞白煞白的,像一张白纸,毫无血色,他心中暗叫不妙。

    他迎上前,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骆滨,“老三,怎么了”

    骆滨嘴唇发白,垂头丧气地说“考砸了”

    “没事,明天好好考。”骆川嘴上虽安慰着弟弟,可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没有底气。

    骆滨出院没几天,严重的脑震荡导致出现片段性失忆的现象。

    他摔断的肋骨还没痊愈。

    骆川心底无比怜惜这个曾年年考第一的弟弟。

    骆滨身子骨有点虚,软塌塌地依靠在骆川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大哥,三十白考得

    咋样他千万别考砸了,要不,咱妈又伤心了。”

    “不想别的了,走回家去,你嫂子蒸了锅米饭,炒了几个菜,给你和三十白补身子。”骆川搀扶着骆滨上了自行车。

    骆川推着自行车,对着身后摇摇欲坠的弟弟说,“坐稳当了,大哥要上车了。”

    在西域市解放路的人行道上,一个矮个男子费力地蹬着自行车,后座坐着一个高个男孩。

    这一幕,永远锲刻在骆滨的脑海里,哥哥汗湿的脊背浸透了他的衬衫。

    骆波跟骆滨不在一个考点,他急冲冲回到骆川家,蹲在躺在床上的骆滨面前,担忧地问“三哥,身体不舒服了”

    骆滨苍白的脸勉强的笑笑,吃力地说“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胸前的肋骨隐隐作痛,他没告诉大哥,生怕大哥担心。

    蹲在床边的骆波双眼从骆滨的身上掠过,不敢直视骆滨。

    内心涌起难言的羞愧吞噬着他,如果当初自己理智些,不跟老师发生争执,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三哥的车祸全是他意气用事造成的。

    骆滨见骆波眼圈红了,伸手捶打下他的胳膊,“三十白,明天好好考,一定考上大学,别让咱妈伤心。”

    骆波回想今天的考卷,既高兴又焦虑。

    高兴的是期盼已久的“大学梦”可能就要实现。

    焦虑的是万一名落孙山,怎么对得起家人,尤其是妈妈和三哥骆滨。

    骆川看出了骆波迷茫、痛苦又自责的心态。

    他摆着碗筷,对着骆波喊道“三十白,考场如战场,啥也不想,拿上你的武器,就是脑海里的知识和手中的笔去战斗。”

    高考后,骆滨自知考的不好,性子变得沉闷起来。

    他每天闷闷不乐地跟着父亲骆峰赶

    着牛车去田地干农活。

    骆波则像脱缰的野马,和吴军等好友东窜窜、西逛逛的。

    那孜古丽在高考完的第三天,就被艾力打发到塔城的两个女儿家。

    这天,阿曼太骑着自行车从西边的三岔口飞奔而来。

    他扯着嗓子高喊道“教育局来电话,那孜古丽和三十白考上大学了,赶紧去县教育局领通知书”

    “教育局来电话,那孜古丽和三十白考上大学了,赶紧去县教育局领通知书”

    山乡间连绵不绝的回声尽情播放着这个喜讯。

    翌日,领上通知书的骆波踏进村口的马路。

    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来调整自己过于激动而明显失态的情绪。

    在马路两边各族村民无比眼羡的注视下,骆波兴冲冲跑回屋。

    李羽双手捧着通知书,两行泪水从她显然已经松弛起褶的脸上流淌下来。

    她没有抹它,任凭泪水恣意的流淌。

    这已是她养育的孩子第三次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

    可这次,她比前两次都要激动,一向淡定的她甚至不能自控。

    而此刻,骆滨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锯噬着。

    高考落榜的他好像一夜间洗尽了男孩的青涩,像个满腹心事的成人般思考着自己今后的人生。

    毛茸茸的唇须,被痛苦雕琢得严峻的肌肉棱角,便是他成熟的表征。

    他坐在北山坡上,泪眼朦胧地注视着黄土路上悠悠晃动的人影,村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照耀着归家的人们。

    可是,他心里痛苦咀嚼着“名落孙山”四个字,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失望。

    没几天的功夫,本就精瘦的骆滨两眼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

    骆滨绝望了,他觉得命运在捉弄他。

    十年寒窗苦读,每年都拿年级第一,可到了高考前夕,竟然发生车祸。

    他哭过、吼过、喝闷酒、半夜里也直哼哼。

    他宁愿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可是每日清晨,阳光倾泻在屋里。

    骆滨苦笑,这不是梦,是血淋淋的现实。

    残酷地让骄傲的他无比绝望。

    这年的七月,在骆滨心中,就是一个裹风挟雨、憾人心魄的记忆。

    他自我安慰着,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是终究解不了这个心结。

    骆滨知道,残酷的现实意味着他跟那孜古丽将生活在两个世界。

    族别的差别、学历的差别如同横亘在俩人中间的沟壑,深不可测、无法逾越。

    明天就要离开阿勒玛勒村奔赴新疆大学迎接新的生活。

    骆波满面春风地来到巴格达提家辞别,“干爸爸,明天我就去上学了。”

    巴格达提冷笑一声,“上学,我真想狠狠打你一顿。”

    他说着揎拳捋袖,就要动手。

    骆滨的结局别说骆家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连老邻居巴格达提死活也想不通。

    骆波见状,丝毫不惊慌,把脖子一拧,大拇指指着脑门子说道“干爸,朝这儿来我这段时间正愁着家里人不责备我呢。我知道,三哥为了我出的车祸,依他的成绩,闭着眼都能考上新疆大学。我心里不好受呀,干爸。”

    巴格达提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正在此时,李茗溪跑到屋里来,气喘吁吁喊道“四哥,三哥不见了。”

    骆波顿时变了脸色,顾不得跟巴格达提告别,拔腿就跑。

    巴格达提也尾随而去。

    骆峰一家人打着手电筒朝北坡寻去,边寻边喊着。

    “骆滨”

    “小

    滨”

    “老三”

    “三哥”

    大家在骆滨幼时跟那孜古丽玩捉迷藏的那棵大榆树下寻到骆滨。

    他仰躺在草地上,怀抱着一瓶空酒瓶,满脸泪痕的低喃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这是让我骆滨注定当农民呀”

    虽然这青涩的男孩喝的烂醉如泥,可从他皱着的眉头,看出来,多么不甘心。

    骆波噗通一下子跪在横卧在地的骆滨身前,放声大哭,“三哥,都赖我,赖我”

    骆峰气的朝要死不活的骆滨屁股踢去,“上不了大学,有撒嘛你爸我也没读几年书,不也照样娶妻生娃撒再说了,你跟你妈是商品粮户口,大不了,咱们当三年兵,回来后公家安排工作的。实在不行顶你妈的班接李羽的班。也当个电焊工撒。”

    气喘吁吁的李羽对着骆峰瞪眼吼道“他够难过的,哪有你这样当爸的难道你不知道,咱几个孩子都是平足,平足当兵参加体检都会被刷下来的再说了,听说现在不让孩子顶大人的班了”

    骆峰哑口无言,嗫喏着,“平脚板当不了兵,这,不让顶班,我咋不知道”

    李羽懒得搭理丈夫,扭脸对着骆波、李茗海命令道“去把你三哥背回家。”

    在西域中学上班的骆川得知骆滨落榜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星期天一大早他就急匆匆赶回阿勒玛勒村。

    他推开东边的屋门,骆滨平躺在地上仰视着黑魆魆的屋顶。

    骆川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光亮瞬间照射进来。

    他搀扶起木然的骆滨,拍打干净他身上的灰。

    又把他扶到床沿上坐下。

    从不吸烟的骆川掏出一根烟点着,“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r  骆川斜靠在墙上,抽着烟静静地听骆滨哭。

    直到骆滨哭得气噎喉干。

    骆川才询问弟弟,“你就打算躲在屋里一辈子不出门”

    骆滨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半天没吭气。

    “骆滨,你忘了小时候妈妈经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复读明年再考呜呜,我脑子摔坏了,以前好多知识全忘了,现学现忘,忘得比学的还要多,让我咋考再名落孙山”骆滨难过地摇摇头。

    骆川抄起板凳在骆滨对面坐下,缓缓说道“千万别泄气,我跟你嫂子想办法拉你一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不在高考这歪脖子树上吊死。”

    骆滨抬头,困惑的目光注视着大哥。

    骆川佯嗔弟弟一眼,“这些天,你跟耍死狗一样,不觉得丢人像咱新疆儿子娃娃嘛忘了,儿子娃娃遇事拿的起放得下,哪像你这样,跟个丫头一样。”

    骆滨回想自己的表现,臊得无地自容,“哥,别说了,我明天就跟爸爸下地里干活。”

    骆川一字一顿,恳切地说“骆滨,振作起来,有咱骆家人在,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哥跟你大嫂,一直为你的事上心呢。我俩想好了,咱沙枣树乡缺农机手,犁地啥的还要找外乡人干,你就干农机手吧。”

    “农机手”骆滨呆呆地听着,半晌开口道“拖拉机贵着呢,咱家没那么多钱。”

    骆川目光炯炯盯着弟弟,“放心,有哥在,啥也不怕。”

    骆滨在大哥的劝导下,虽有点自信,但仍底气不足。

    骆川语重心长地说,“老三,你记住,当一个人经历了同龄人难以经历的痛苦,那你就注定不是普通人,如果你再破罐子破摔的话,那你就辜负了你曾经所

    受的苦难”

    骆滨似懂非懂,但他感觉大哥的话很有道理。

    自小成绩最优秀的儿子骆滨落榜,让老农民骆峰感到憋屈。

    他表面上大喇喇的,实则内心比李羽、骆滨心里都要难受。

    这天,骆峰赶着老牛车准备下地收苹果。

    老牛车刚路过托乎塔尔家,托乎塔尔赖不兮兮靠在自家那破烂不堪的破门旁。他歪着脑袋冲着骆峰用哈萨克语阴阳怪气地嚷嚷道“傻骆驼,你家骆滨呢咋没影子了是不是要跟着那孜古丽一起上大学了”

    骆峰正没地方出气,被托乎塔尔这么一讥讽,登时大怒,指着托乎塔尔用哈萨克话骂道“把你的钩子新疆话屁股,这里暗指嘴巴的意思夹紧点,再胡说八道看看撒你这个人就是让人烦球子的让人厌烦”

    托乎塔尔没想到,一向和善宽厚的骆峰也有勃然大怒的时候,吓得他哧溜一下钻进屋子里,没再出门。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