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第 76 章
作品:《秀秀》 自从王馥郁被褫夺封号以后,皇帝便病了,整日缠绵病榻,宫里的御医就没有空闲的时候。
因此,对王馥郁的处置便迟迟没有消息,宫人只能遵照皇帝最开始的命令,将她继续软禁。
原本朝堂政务暂时由大皇子料理,可大皇子一上来就关押了同自己有仇的老臣,弄得朝堂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皇帝无法,只得狠狠斥责他一通,拖着病体在榻上召见群臣,处理政务。
这日,皇帝精神头稍好,便对立在榻前的大皇子和崔道之问道
“你们说,该怎么处置王氏”
这么久了,皇帝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大皇子急忙道“王氏所犯之罪甚重,按律该处以极刑,但她是宫妃,皇家的颜面还是要顾一顾的,便赐她毒酒一杯或者白领三尺,以彰显黄恩浩荡。”
言毕,却一直未曾听见皇帝开口,不禁抬头“父皇”
皇帝淡淡瞧他一眼,神色不明,随即端过宫人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皱着眉道“苦。”
大皇子要上前伺候,被皇帝抬手让退下,宫人上前伺候他漱了口,喂了蜜饯,皇帝的脸色方才好了些许。
大皇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瞧向立在一旁的崔道之,只见他十分安静地敛眉立在那里,好似对方才的一切一无所觉。
“崔爱卿。”皇帝轻咳了一声,状似无意道“你呢你怎么想”
崔道之这才开口“此乃皇帝的家事,臣不予置评。”
大皇子有些意外地看他,以为他发了昏,这个时候还不趁机劝皇帝处死王馥郁,还在等什么难不成他忘记了崔家当初的仇
谁知皇帝听后,脸上原本不愉的神色稍稍减退,叫人给崔道之赐了凳子坐下。
等聊完朝堂之事,已经临近戌时,宫门已经下钥,皇帝看了一眼窗外,道
“时辰晚了,你们便在宫里歇下,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行商议。”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下处死王馥郁的命令,大皇子欲言又止,但还是躬身道了句是,随着众人退下。
崔道之随着宫人去往住处歇下,等灭了灯烛,约过半个时辰,方消无声息出了门,前往王馥郁如今所在的冷宫。
还未进去,却发现皇帝的贴身内侍正提了一盏琉璃宫灯在外头廊下守着。
崔道之眯眼,随即跳上房顶。
殿内,王馥郁正站在那里,同皇帝说话,多日的囚禁生活叫她面上带了些憔悴,但她面对皇帝的态度却始终不卑不亢,没有任何惧怕。
皇帝在质问她“这些年来,朕给你的还不够么,你还如此不知足”
王馥郁冷笑一声“陛下,您既然享用了臣妾的青春和美色,对臣妾好点,难道不是应该您说我不知足,可您难道不清楚这宫里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她咬牙恨声道“臣妾不过是齐家送给你的一个玩物,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要不择手段。”
“残害宫嫔,扶持党羽,陷害看不惯我的大臣,叫山匪为我做事,一桩桩一件件,我既然做了,就绝不后悔,若是我安心当您的金丝雀,我早就不知道死在这宫里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这些恐惧,陛下您不会明白,您是天子,人人都捧着您,敬着您,但您知不知道,您的皇位,您的享乐,是由多少人的血泪浇灌成的您不知道,您也不在乎”
王馥郁神色慢慢恢复平静“可是我在乎,因为我就是那些人的一部分,我不想再流血流泪了,我怕疼。”
“放肆”
听完这番话,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险些站不住,他颤抖着拿手指着她,
“大逆不道”
这样的指责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无关痛痒,王馥郁淡淡道
“陛下还有什么想骂的,便一起骂出来,往后可没机会了。”
皇帝扶着廊柱,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好,朕成全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然而走到门边,又忽然转身,从袖中拿出一只小拨浪鼓。
“这么多年,朕还不知你殿里有这东西,河州产的,带进宫十几年了吧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样恋旧。”
王馥郁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原样。
崔道之抿唇,袖箭已经对准她的脑袋,却只听她轻声道
“不过是从家乡带的小玩意儿罢了,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崔道之缓缓将手放下。
皇帝看着王馥郁许久,道“无事,不过随口一问。”
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样,否则他跟眼前女人的最后一点情分怕是也要没了。
他闭了眼,“馥郁,朕是一定要处置你的,否则难堵朝堂悠悠众口,你安心的去吧,朕会给你个体面。”
只听王馥郁疯了一般笑起来,半晌之后,才扭过头去,道“多谢陛下。”
皇帝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看了她半晌,轻咳两下,上前将拨浪鼓放到她手里
“既然是你喜欢的东西,便留着吧,叫它陪你走完最后一程。”
随即略微佝偻了身躯出去,很快,皇帝与内侍便离开,冷宫里再次寂静下来。
王馥郁将那拨浪鼓抱在怀里看着,一时又哭又笑,半晌过后,她开始缓慢将它摇动起来,眼角泛红。
孩子刚出生时,她就拿着这东西逗她,她那时候真小啊,她一摇她就笑,一摇她就笑
转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孩子当初只在她身边呆了五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秀秀,原来她叫秀秀等她长大后,她也只是远远瞧过她一面而已,就一面
她们母女今生的缘分竟是这样浅。
“好孩子”王馥郁在心里默念,“是娘对不住你,娘慌了神,没法子才对你下了手,望你永远都不知道有我这个母亲,下辈子下辈子别再投生到我肚子里,我不配成为你的母亲”
她抱着拨浪鼓呜咽不止,像是要把十几年的委屈、痛苦、不堪,通通发泄出来。
然而不到片刻,她便努力止住哭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开始慌乱起来。
她派去的人还有闻正青都是崔道之杀的,那就代表着秀秀如今一定在他手上。
他从前就算不知,如今应当也知晓了秀秀的真实身份,他本就同自己有仇,若是就此揭发秀秀的身份,或者将怒火转移到她身上
崔道之此人,同他那心软的父亲不一样,手段狠辣且报复心重,秀秀如今落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王馥郁慌了神,失魂落魄。
正在此时,殿中烛火忽然尽数熄灭,有一人缓步走近殿内。
“谁”
王馥郁抬头,映着月色看见来人的脸,心头一跳。
“崔道之”
崔道之眸色微沉,并不吭声。
王馥郁站起身来,仔细观察,见殿外无人,守卫都不知去了哪里,方才稳了稳心神,道
“你是来要我命的”
崔道之抬眼,只道“娘娘何必明知故问”
王馥郁如今满心里都是秀秀的事,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像是世间所有会担忧儿女的母亲一般,低声道
“好,我会死在你手里,可有一件事,我须要问清楚,你打算如何对秀秀”
见崔道之久久不吭声,她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崔道之看着她,提醒她
“娘娘,若是臣没记错,就在不久前,您还想杀了她。”
此话一出,王馥郁顿住,半晌之后,才道
“我该死。”
这些年下来,皇宫内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生活已经叫她险些丧失了人性,连自己的女儿都容不下。
她闭了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此张开,看向崔道之。
“但是在临死之前,我还想为这个苦命的孩子做最后一点事,我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这次,我求大将军”
她放下所有骄傲,对着这个她曾经想置于死地的死敌缓缓跪下。
“求你不要伤害她,若你能答应,我愿下十八层地狱,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说完,她缓缓给崔道之磕头,闭眼,一滴眼泪落在拨浪鼓上。
“她是我的人,跟娘娘您没有半点关系,何须你求”
忽然,只听上方传来崔道之略显深沉的嗓音,王馥郁猛地抬头。
崔道之的脸隐没在月光里。
“我只要你的命,你死了,她才安全。”
王馥郁不禁微微张了张口,目光里略显惊讶。
他想杀她的理由竟不是为了替他父兄报仇,而是为了保住秀秀的命
她缓缓起身,像是从不认识他一般,犹豫着问道
“你爱上了秀秀”
崔道之抿唇不语。
爱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保她的命。
不惜任何代价。
见他这幅表情,王馥郁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荒唐,太过荒唐,她的仇敌竟爱上了她的女儿,老天爷可真会给人开玩笑。
笑着笑着,她眼里便流下泪来,抬头对崔道之道
“你既说了,便需得保护好她,否则我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崔道之垂眸,扔给她一颗药丸,王馥郁认出来,是闻正青的无魂丹。
“不过两日,陛下就会赐来毒酒和白绫,你实不必冒险走这一趟。”
“夜长梦多,我要她现下就安全。”
王馥郁手握着药丸,点了点头,最后问道“我弟弟”
“死了。”崔道之淡淡开口。
王馥郁一愣,随即叹道“也好,路上有个伴。”
随即毫不犹豫将手中药丸吞下。
崔道之转身,悄无声息离去。
王馥郁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手拨动着拨浪鼓,时光倒流,恍惚间,她看见了宋岩,看见了闻正青,看见了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
桃花树下,宋岩着一身青衣,款款而来,看见她,一眼万年。
“姑娘,你的发簪歪了。”
这便是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被齐家看中前,已经快要同他成亲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的命运便会全然不同
她会和宋岩还有他们的女儿生活在一起,粗茶淡饭,夫妻两个偶尔会为了生计吵架拌嘴,但是会很快和好。
闲了便去山野间散心,她给他们父女摘果子吃,而他则教女儿读书识字,等孩子大了,夫妻两个便发愁为她选什么样的夫婿
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王馥郁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轻声道
“阿岩,我怕是很快就要来找你了,这么久没见,你可别嫌我老”
一阵风呼呼吹过,她的声音飘荡在风里,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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