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宋八千每天三点一线，几乎不曾留意到时间会这么慢。

    身边的一切都被拉得慢了半拍。

    周茂的母亲要准备手术了，今天会回来收拾一些东西过去陪床。和宋八千一块的还有郑意浓和小包。

    大巴车停了下来，周茂面色憔悴地下来了。他看着眼前几个兄弟，脸上才露出一丝喜悦，他想冲上去拥抱一下小包，但迎接他的是一记狠辣的拳头。

    直接砸在他的脸上，嘴角几乎是立刻流血了。

    宋八千和郑意纯站在一边，没有劝说，只是冷冷地看着。

    周茂脸上依旧带着笑“小包，这个恶作剧可不好玩啊。”话说道后半截，已经没有玩笑的意思了。

    “你为什么要去作证，你得起青哥吗”小包又挥起了拳头，但被周茂一把抓住，他没有羞愧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我就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为了那个奖励吧”小包戳穿了他，“我倒是不知道有人会这么狼心狗肺，今天算是开眼了。周茂，以后见到我绕道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小包冷笑着转身就走。

    周茂看向郑意纯。

    “我叔叔就在那边工作，要不是八千发现了端倪起了疑心，找我一核对，我们还不知道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郑意纯心痛地看着他，“周茂，今天以后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了。”

    宋八千冷冷地看着周茂，一言不发。

    他好像不知不觉地就变了。

    宋八千想说些什么，但又发现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是属于少年的十分轰轰烈烈的决裂。

    周茂知道他是彻底失去这些伙伴了，他弯腰捡起自己的行李，然后掉头就往自己村子走。只是走了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他掉头，身后的宋巧小心地跟在身后，眼睛红红的。他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也由着宋巧跟着。

    低矮的屋子里，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弟弟还没有放学，桌子上放着清汤寡水，在家也没有好好吃饭。他麻木地去自己房间收拾一些洗漱物品。

    一抬头，一块帕子贴在脸上，宋巧给他擦了一下脸。

    “怎么好好的打人呢”她还小声地抱怨。

    周茂别开脸“这一拳是我该得的，没事。”

    他利落将背包背在后背，从口袋掏出了十块钱放在老地方，这是给弟弟的零花钱。

    “我要去医院了，你等下自己回去。”他抬脚就走。

    但宋巧一直跟着他。

    还跟着他上了车。

    车上十分拥挤，周茂占据了最后一个空座，宋巧就抓住靠背，随着车子颠簸。

    周茂没办法，起身将宋巧拉到自己的椅子上，他自己站着。

    县城的医院很大，到处都是人。

    周茂轻车熟路地上了四楼，周爸爸还有姥姥姥爷坐在手术室的走廊椅子上，见他来了，眼底的光也亮了一下。

    “进去多久了”周茂问。

    “两小时了。”

    他拉着宋巧坐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经历过太多次了，他的心态很平和，只是觉得困倦。

    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混混沌沌他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

    他的梦里到处都是一闪一闪的红灯，像是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种恐惧顺着尾椎直冲大脑，他开始狂奔，然后开始疯狂脱衣服，他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藏起来，全部都藏起来。

    梦里他回到了他去找裴于青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门口等裴于青，因为突然出声还把裴于青吓得不轻。

    “茂哥，怎么有事呢进来说吧，外面凉。”青哥眉目含笑，像是有什么大喜事。

    他只能跟着裴于青进了烂尾楼。

    那栋烂尾楼，就是因为他，裴于青才住的。

    他脱了外套，坐在破旧的沙发里在织着什么玩偶，似乎在跟着什么教程在编制东西。

    “这个是一个毛线玩偶，没事搞搞，听说女孩子们都喜欢。”

    裴于青又说“对了，明天我生日请吃饭，你看看我们去哪里吃比较合适”

    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忘恩负义地忘记了裴于青的生日了，他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从脑海里搜刮了一个吃饭的地方，然后落荒而逃。

    但临走的时候，裴于青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扔给了他。

    紫色的连帽衫，刚刚好合身。

    其实连他身上的所有穿着都是裴于青的。

    裴于青说“穿着这个回去，别着凉了。”

    他就趁着夜色逃走了。

    幽暗的路灯照着他并不明朗的前路，就像是他糟糕透顶的人生。

    为什么，他毫无反击之力，他孱弱得几乎命运处处给他一脚。小偷告示显得那么庄严神圣，像是某种符咒。

    周茂第一次，想撕掉这该死的符咒。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将告示撕碎，扔在地上，踩好几脚。

    然后他做了一件坏事。

    “出来了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梦魇中拔了出来，周茂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就站了起来。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满脸沉重“对不起，手术失败了。病人已经去世了。”

    周茂的大脑一片空白，身边的姥姥姥爷已经哭成一片，周爸爸冲进了病房。周茂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是报应，是报应吗

    周茂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里面的周爸爸也许是确定了，走到门口喊他“进去看看她吧。”

    “我不去我不去。”周茂突然失控，莫名其妙地发着脾气。这也激怒了周茂爸爸，他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

    “好你个不孝子，你妈白生你养你了，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不去可以，你以后别后悔”

    周茂一直紧绷着身体，念叨着“我不去看，她在我心里就没有死。她还没有看到我最后一面，她不会死的。”周茂声音颤抖着，这种颤抖蔓延了他整个人，整个身体。

    这种反差让宋巧看了难受。

    她很想抱抱他，她是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去看看吧。”她嘴里重复着这些词语，没有看到结局的人总是心里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但人总不那么幸运，世界也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周茂坚持不去，只是坐在外面。

    宋巧背着书包在一边守着他。

    空旷的走廊过道里，耳边都是哭声。

    “我解脱了是吗”他知道妈妈去世的那一刻，悲伤之余心底竟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放松感。十年了，他一直像是惊弓之鸟。

    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失去母亲的孩子，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孩子。

    到后来已经麻木了。

    “我果然不是个好人，”他站了起来，“以后别学我，我是个罪人。”

    宋巧摇头“你不是。”

    “我是。”他干最最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害了麻辣烫老板一家，偷了果园爷爷奶奶的钱，他还背叛了这辈子对他最好的人，背叛了他的信仰。

    “我还害了你，宋巧。”宋巧那些钱，悉数都给了他。

    “我不怪你。”宋巧，看着他，“我知道你干的所有坏事，每一桩每一件，但是我已依旧站在你这边，你是我年少时所有的梦想，我是自愿给你借钱的，也是自愿帮你撒谎的。”

    周茂轻笑一声，他起身离开这里，他没有进去看自己母亲最后一面，他要惩罚自己。

    之后活着的每一天，他都是赎罪。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