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

    没等秦陈想好要聊些什么, 右后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她侧耳去听，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名稚童正痛苦地哀求“爹, 我不想涂这些你让我死算了”

    闻声，秦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了一下。

    任何医生听见患者想要求死的话, 心中都不会好受。秦陈知道自己这是职业病犯了，憋了一会儿没憋住

    “恕我冒昧一问, 您的孩子患的是什么病”

    “问这个做什么”妇人偏过头, 她的反应很激烈, 看秦陈的眼神立马变得排斥起来“你们也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

    “没有的事。”秦陈赶紧解释

    “只是听你的孩子如此痛苦, 想帮帮他我家也算世代行医，虽说不一定就能保证有办法治好他, 但万一我家祖上见过类似的病症呢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一份力气，您说呢”

    她说得真心诚意, 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说这话时有多么违和。

    女妇犹豫不决地看着她。

    也许是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失望，秦陈的话并没有让她麻木的眼神中焕发出丝毫希望。

    但女妇还是站起身“你们跟我来吧。”

    她将秦陈领到了客堂右侧的一间房门前，稚童似乎哭累了，只剩下不时的抽噎声传出。

    “相公”女妇上前敲门。

    很快有脚步声过来，一位身穿灰色布衫的男子打开门, 看见秦陈他们, 他一愣，向女妇投以疑惑的目光“怎么了他们这是”

    女妇低声说了两句, 男子就叫他白医师吧，诧异地看了眼秦陈，随后朝她点点头

    “医者仁心，小姑娘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儿子的病症有些特殊, 可能会吓到你，你确定还要看吗”

    秦陈点头“您放心，我不会被吓到的。”开颅手术她都做过，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行，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白医师退后让开路，让他们进去。

    这居然是一间卧房，房间拥挤而狭窄，床上坐着一个矮小的瘦弱身影，听见动静，躲在床幔后面偷偷看着他们。

    窗户朝东北方向开，本就晒不到什么太阳，纸窗内部还被加了一层纸糊住，愈发显得光线昏暗。

    秦陈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刺鼻味道。

    床前老旧的木桌上放着一个被打翻了的大碗，碗里装着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怪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离得远，秦陈不好细看。

    白医师已经走到了床前，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康儿乖，你先下来，爹爹不给你涂药。”

    双方僵持着，最后还是女妇过去哄了半天，秦陈才得以看到男孩的状况。

    他大概七岁左右的年纪，齐肩的浅白色头发披散着，一部分头发上沾着黑乎乎的泥状物，应该就是那个碗里的东西。

    男孩很是瘦小，苍白的脸上双眼眯起，隐约能看出他的瞳孔是淡粉色的。

    “你是谁”

    秦陈被他盯着看了两秒，能听出他的声音中带着敌意，像是护食的小兽。

    “康儿。”女妇轻轻拉了他一下。

    她站在男孩身后，冲秦陈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胡乱扯了个借口“这是你的远房表姐，恰好路过鹰城，就过来看看你。”

    “对，我们小时候还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秦陈顺着杆子往上爬。

    “真的吗你是我的表姐”

    男孩的态度软化下来，他抓住女妇的裙角，看秦陈的眼神变得犹豫，似乎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她。

    他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陈。”秦陈主动走近过去，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眯眼笑道“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纸包的糖丸“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小朋友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吃了糖，秦陈明显感觉到男孩对自己态度有所软化不，不能说是软化，应该说突飞猛进才对。

    想想也可以理解。

    作为一个白化病患者，男孩本身就不方便经常出门，加上身在许多人信奉玄学的古代，平时估计连半个同龄玩伴都没有。

    这时候出现一个面对他时不躲不避的秦陈，就已经足够他开心许久了。

    秦陈陪他聊了会儿天，对他的了解也就越深。

    男孩名叫白康之，7岁。

    也许是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的缘故，在这个普遍小孩子都很早熟的古代，他的心智更像是一个单纯懵懂的现代孩童。

    只是因为特殊的病症，白康之也遭受了不少冷漠和恶意。

    这些经历综合下来，造就了他天真、纯粹却悲观、厌世的性格，而且在对待陌生人时畏畏缩缩

    秦陈跟他说话时还好，但洪磊只要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惊恐得像是看见了吃人的老虎，躲在白家夫妻俩人身后不敢露头。

    结合他之前说自己想去死的话。

    大概率，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理上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

    现在，秦陈也大约能猜到，桌上那碗黑糊糊的泥状物恐怕是白医师在尝试通过外力，将白康之的头发染黑，让外人不再指着他喊“妖孽”。

    她不能评判这种做法的错与对。

    现代人走在街上，五颜六色的头发多的是，可在这里从刚才门口那群人的态度来看，或许白医师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而最让秦陈难受的还是，她没有办法帮得了他。

    这可是白化病，即使是在现代，也暂时还没有完全可行的治疗方法，更何况是在这里。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白康之小心翼翼问“我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的时候，笃定地告诉他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只是生病了。”

    “可是，其他人都害怕我”白康之低落地垂下脑袋“他们都觉得我是怪物，除了爹娘，还有你，没有人愿意靠近我，跟我说话。”

    站在角落的洪磊沉默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秦陈抬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他雪白的发丝除了颜色，其他和常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9岁的小女孩在安慰一个7岁的小男孩，画面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在场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可笑。

    “那是因为你的病太少见，他们没有见过，又太胆小，所以才害怕你。”

    秦陈没有去责怪那些人。

    他们的行为确实可恶，但她更希望男孩眼中的世界能变得美好起来，能够让他留恋。

    白康之歪着头，粉红色的瞳孔里写满疑惑和懵懂“他们是因为胆小，才害怕我”

    “是啊。”秦陈微笑“他们太胆小了，不知道你的病不会传染，所以在遇到你的时候，才会想要离得远远的。”

    “真的吗”这次白康之听懂了。

    “他们真的是因为胆小，才害怕我吗他们不是讨厌我吗”

    “当然了，你又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他们干什么讨厌你”

    白康之觉得也是。

    就像他自己，他讨厌邻居家总是跑到自己家院子里撒尿的大黑狗，但是对于总是叼着骨头从家门前路过，丑得十分随意的大黄狗就没有什么恶意。

    那些说他是怪物，还骂他爹娘的人，就和邻居家的大黑狗一样。

    而其他看见他就离得远远的人，没有骂过他爹娘，就像大黄一样白康之皱着鼻子，有点嫌弃、又有点生气地说

    “他们真笨我爹爹和娘亲，都没有被我传染啊”

    “他们是很笨。”秦陈赞同地点点头“那你还想要跟他们说话吗”

    “嗯这个”

    白康之别过脑袋，像一个刚和朋友吵完架，朋友过来道歉，而他还在赌气，正在考虑要不要原谅朋友的的小盆友。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小朋友。

    小朋友脸别扭地朝向窗外，犹豫了一会儿过后，他偷偷瞄了眼秦陈，小声道“我想的，秦姐姐。”

    “我不想被他们害怕。”

    听见这两句话，白家夫妇俩鼻子一酸，差点儿没落下泪来。

    他们努力了多久了从康儿出生懂事以来，都没能让他这样敞开心扉过。

    他总是沉默的、封闭的，有时候会呆呆地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流眼泪，有时候则大声哭嚎说不想活下去了。甚至偶尔，他们都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陌生，陌生得充满仇恨。

    没想到有朝一日，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替他们解开了这个死结。

    女妇用力眨着眼睛，望着满身落寞的小男孩，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抱住他给他安慰，却见那年幼聪慧的小女童又开了口。

    她连忙遏制住自己的冲动。

    “会有那么一天的。”秦陈轻声说道“其实我曾经就和你一样，被其他人当成怪物来躲避。”

    “但是后来，那些人就变了，他们不仅不害怕我，还对我十分尊重、爱护。”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真的吗”白康之果然被吸引住，扭过头来，好奇地望着她“为什么呢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