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道难，难于上青天。

    村口的老书生会念诗，常念这首。

    他带着私塾的童子吟诵了几十年，可真到了祁山下，已经累的念不出来了，躺板板上，他儿子拉着。

    山太高了，我们本来还边走边跟着念，可进山走了一个多月，我只能学狗子喘气。

    呼，呼

    哈，哈哧

    累死小爷了。

    阿爹搂起衣服下摆，满脸都是一道一道的白色汗迹。

    他们这些大人脖子上都系着布袋，里面叮叮当的响，那是锄头和镰刀头。

    他背后还有个草箱子，里面有三个烧饼和七颗半地豆。

    哦，还有我姐姐。

    她最舒服了，从老家刑家村走到现在的三个月里，她除解手方便时下来，一直都呆在阿爹背上的大箱里。

    阿娘也最照顾她，路上下雨了，家里唯一的蓑衣都给阿姐披上。

    我嘛，皮糙肉厚的，刚满八岁就长到了阿娘的腰边，够结实，那就走着呗。

    “曹昂，曹昂”

    马文和张小天呜呜渣渣的喊我。

    “怎么的”我背上被阿爹放了一个水囊，压着肩，头顶着阿娘织的草环，斜眼道。

    “前面村的大骡子崴了脚，不能上山了，他们要杀了吃肉村长说要买下一只后腿”

    张小天的眉毛都要飞了，嘴里吸溜着口水。

    “在哪走啊走啊”

    眼看来了热闹，我也兴奋了起来，走在祁山里一个多月，我也习惯了跑山，钻山入林，寻着缝隙扒着藤蔓滚过去，有时比爹娘走的队伍要快的多。

    一个村的人走成一队，我们跑快些到前面等着就行。

    “昂娃，把水囊放下。”

    我把水囊一把塞给阿娘，三个人像黑猴子一样往上爬。

    本来我的衣裳是蓝浆的，这三个多月没换，我们都和黑梅膏一样黑，一样香。

    山石陡峭，划的手心手背早就起了一层茧，草鞋也早进了土地庙，干脆四个爪子一起爬，攀着藤蔓，学着远远山渊里的灰猴子，吱吱乱叫。

    哈哈

    登上一个山尖尖，我心里畅快的大喊。

    回头一看

    祁山的官道上，人口相连如珠串，逶迤无尽。

    老幼相携，挽篓拖箱，骡马喘喘，挥汗成雨。

    这一幕壮阔非凡，我们三个泥孩子都靠在树上，愣愣的不说话。

    马文和张小天比我长一岁，高一截，一直走在我前面，回过神来张小天拽着我肩膀“快走冬瓜他们几个已经在前面了。”

    我上午就只啃了一口地豆子，午间只喝了口水，早就饿的没劲，被他一拽，右脚塞进一块山石里。

    祁山的石头都是大比牛犊的硬石头，我猛地吓清醒了。

    可别崴了脚啊

    一阵黑风吹过，马文和张小天的身影一下模糊了。

    又是饿迷了

    我赶紧停住左脚，摇了摇脑袋，那两家伙跳下山崖溜下去了。

    “等”

    呕

    眼前却如同被黑风罩住了，一股冰凉往喉咙里钻。

    脚踝猛地一别，忽然脚下响起一声呼隆隆的闷响。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起歪着掉了下去。

    “山崩了山崩”

    官道上顿时响起恐惧的嘶鸣，长队上方，一块十丈高的山崖夸嚓一声，缓缓加速着倒了下来，尘烟弥漫里，响起一片惊嚎。

    祁山的山道不足半丈宽，满满当当塞满了人。

    这一方山崖砸下去，要伤了几十几百个人

    一声厉喝响起。

    “律风生疾行”

    奔逃的人们脚下如同生风，嗖嗖的冲出了烟尘里，一只大狗嗷呜的撞上了歪脖树上，咬着舌头扑腾着继续狂奔。

    石裂土闷声，树木被砸折的喀嚓声，还有妇人孩童的哭嚎声，乱成一锅粥。

    我也没听到，早就晕了过去。

    待到尘埃渐落，大家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赶紧寻找自己家人。

    一队五个棕袍高帽的中年人走近落石。

    原本是大红的官衣，汗渍和灰尘把他们也腌成了棕红色。

    “刚才是大人们救了咱们啊”

    看到官差们胸前一个斗大“律”字，逃过一劫的人们高声感谢。

    领头的嘴角微微含着笑意，示意下属们围拢落石。

    “祁山官道上都勘探加固了十几遍，鄂北的落户都走了两个月，怎么会塌方的”

    他们气机锋锐，显然是劲卒，分工明确的散开。

    为首那个下巴有个痦子，扫视一圈，对站在身后的男子们问道“哪个是押队的，有没有伤到人”

    两个五旬左右的汉子走上前来，一高一矮，搭手回道“仙差大人，荷花塘村无人受伤。”

    “回禀仙差，我们吕十八湾的没人受伤。”

    领头的微微点头，忽然听到尘烟中响起一声。

    “队长，这儿有个孩子”

    尘烟破开，一个官差抱着一个黑影跑了出来，他把怀里小人往地上一放，抬头疑惑道“但我看他在落石顶上，一点儿没受伤。”

    平时山崩，人没埋在下面就是大运了，哪有落在石顶上的。

    领头的闻言眯眼。

    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从手腕钻了进来，从胸膛里冲出一口浊气。

    咳咳咳咳

    我眨了眨眼，扭身爬起来。

    这是谁

    眼前一大群人围着我，最前面一排的几个人，胸前都是一个黑色的画符，比阿爹长得凶恶多了。

    阿娘说过，这是保护我们的仙差，遇到了要行礼的，千万不能得罪。

    “大人们好”

    我赶紧抱拳，学着村长和阿爹的样子，微微躬身，右脚却疼的肿包，好字尾音儿猛地窜高，成了“好啊”

    一群大人吃吃笑了起来。

    “仙差大人，这娃娃不是我们村的。”押队的往往也是本村村长，他们凑上前看了我一眼，就断定道。

    那下巴有痦子的仙差打量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神色。

    好像阿黄一样。

    我每次用石头丢大伯家阿黄的碗，它就这么看我。

    他也觉得我是肉骨头

    “小娃子，你是哪个队的，怎么在石头顶的”

    五个人悄无声息的包围了我，我有些想发抖。

    阿黄和它的两个相好盯上我时，我也想发抖

    得得得得

    我不自觉打起了牙颤儿。

    他指了指后面的落石，那里尘烟逸散，一方巨大的山石落在中央，断树碎石散落，狞恶非常，要想越过去，人还能绕开上百米的陡坡，骡马只能摔进那黑洞洞的山沟里。

    祁道难，难于上青天。

    我看着那巨石有些发愣，再往上盯着那如同巨斧劈开的山崖，一边正是我们刚才登上去攀的藤蔓，心里不住的后怕。

    我从几十丈的山上跌了下来

    我竟然没摔死

    我得告诉阿爹阿娘，这不得赏我吃半张烧饼

    压着对眼前仙差们的恐惧，我轻声答道“大人，我是邢家村的，刚刚”

    眼前一黑。

    我啥也不知道了。

    一股黑气猛地从我天灵盖中窜起，向西南扑去。

    五道银色铁链飒的飙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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