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是一排店面比肩而立，秦家草药铺那两扇油漆斑驳的大门突兀地出现在望中。雪遇加快了脚步，心里在想像着，小雨第一眼看见他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哭，还是笑，应该是带泪的笑吧。就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之后又是欣喜又是怨艾的又哭又笑。说不定她还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扑到他的怀里。一想到这里，雪遇的心就“咚咚”地跳得急迫，他也恨不得一把抱住小雨，久久也不松开，听她喊一声雪遇哥，充满柔情蜜意，充满爱敬。

    雪遇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步踏进门去。草药铺的大门半开半掩，店面里的药柜、柜台、桌椅板凳朦朦胧胧，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久违了的草药的香味，一闻到这股味道，小雨就真切地站到了面前。跟她一样，这股药香轻淡、悠远，令人感觉到心绪清宁。

    到了门前，雪遇停下脚步，扯一扯衣襟，再使劲地顿了顿脚，跺掉了站在芒鞋上的泥土。再抬手轻轻地推开了门扇，一步踏进门去。屋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隐约地可以看见小雨正背对门站在柜台前，手上拿着抹布。雪遇进门的那一刻，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站着，似乎侧耳在倾听着什么。

    雪遇站住，轻轻地喊了一声小雨

    “你”

    “我是雪遇。”

    “雪遇哥”

    “对，是我，小雨，我看望你和秦爷爷来了。”

    小雨楞了一下，身体明显地绷紧了，她把手放下来，却没有扑过来，而是木呆呆地站在原地。雪遇还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小雨没有准备，受了惊吓。他也不敢贸然过去，无话找话地说“小雨，你这么早就起身了”

    “唔，”小雨没有回过头来，一直面朝着药柜

    。她突然急急地说“雪遇哥，你自己找凳子坐，我我去给你倒水去。”

    “不用，小雨，我不渴。”

    小雨一阵慌乱“你坐，我去倒水。”

    说完，她朝着内室的门走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张椅子上，身子晃了几晃，差点跌倒。雪遇几步抢过去，扶住了她。她推开了雪遇的手，脸始终背着雪遇。雪遇又是惶惑又是疑虑，一年时间不见，小雨好像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冷冰冰的，木愣愣的，一点没有了从前的灵敏，也一点也没有了从前对他的亲密。他想从小雨脸上的神情中找到答案，可是，小雨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直偏着头，不让雪遇看到她的脸。

    无意之中，雪遇挨到了小雨的肩膀，他觉察出，小雨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是一张风中的树叶。他更是疑惑不解，见到了自己，冷冰冰地不说，身体还瑟瑟发抖，难道是小雨怕他，不想挨近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是懊恼又是焦急“小雨，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不像从前的你了”

    小雨侧着头，低声说道“我没有怎么呀。”

    “你，”一时语塞，雪遇搜尽枯肠，才找出一句话来“秦爷爷还好吧，他在哪里”

    “他还好，在后面卧室里。”

    “你呢，好不好”

    “我么，我，”小雨顿了一顿，身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我也还好。”

    “可是，我我来了，怎么觉得你你一点也不高兴呢”

    小雨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雪遇哥，你来了，我我好高兴。”她用袖子揩了一下脸，别着脸说“雪遇哥，你坐下吧。”

    “我们俩都坐下，说一会话吧。”

    “你坐，我不坐，我喜欢站着。”

    想不

    到短短的几个月，小雨竟然变得很陌生，不好接近。雪遇也不坐，站在小雨旁边，不停地找话出来说。只有不停地说话，才能掩饰他对小雨的失望，也想借此找出来小雨变化的原因“你不知道，我和爷爷有多想你们。我们在那边已经盖了一栋房子，开了好几亩荒地，种上了庄稼。把爷爷安顿好了，我立刻就赶了过来。”

    “哦，爷爷他还好吗”

    “好。”

    “没有生什么病吧”

    “没有。”

    “你来了，谁照顾他呢”

    “哦，我正要告诉你，我在那边收了一个徒弟，人非常好，不论哪一样，都比我强得多，今年刚满十七岁，家里也挺不错，他一个人有一座大庄院，吃穿不愁，奴仆成群。但是，他身上没有一点纨绔气息，待人极是和善，我问过他了，他还没有订婚。我走了，就是他自告奋勇地帮忙照顾爷爷。”

    小雨有些心不在焉，雪遇的话，她大概没有听进去几句。雪遇话音刚落，她说“你一路上累了吧，肯定还没有吃早饭你坐一会，我去给你煮一碗挂面去。”

    “小雨，我不饿。”

    “秦爷爷要吃饭的。”

    “哦，那我去给你帮忙，打下手。”

    “不，”小雨一口回绝，过了一阵，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口气太硬，出一口气，她说“你累了，歇一会，我自己能行。”

    “小雨”

    “雪遇哥”

    从这一声呼唤中，雪遇又听出了从前小雨叫他时涵藏的深情款款。心头一热，他要跟着小雨进去。小雨感觉到他跟在身后，站住，不容商量地说“你坐下，不要乱动，我也不用你帮忙。”

    语气又是冷冰冰的，雪遇如同掉到了冰窖里头，顿时周身寒彻。他实在是弄不明白，小雨为

    什么会变得如此冷酷，变得如此地奇怪。他忍不住了，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小雨，跟你商量一下，我可以进去看看秦爷爷吗”

    “他他还没有起身。”

    “我不打搅他，就看看他，问候他一声，感谢他这么多年对你和春雨的照顾，然后，我就走了。爷爷在那边一个人，也不能离开得太久。”

    小雨久久地沉默，雪遇也不做声，默默地等着她的回答。一遍静寂中，邻居的公鸡在大声地打鸣喔喔喔

    小雨说话了，不知怎么的，雪遇觉得她的语音也在发抖，好像她到了极度的寒冷，抑止不住地在颤抖“雪遇，我和秦爷爷过得很好，我也不再想从前那些事情了，你也不用去看秦爷爷，人老了，记性不好，他可能已经把你给忘了，你还是走吧，回去把爷爷照顾好，我就高兴了。”

    雪遇一听，气愤不已，话说出口，也十分地不客气了“小雨，我简直没有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雨低声头，低声地说“我还是我，我没有变。”

    “你还没有变，你还要怎么变我千辛万苦，跑了几百里路，赶来看望你，你却冷冰冰的，比对待一个陌生人还不如”

    小雨把脸藏在黑暗中，幽幽地说“你来了，我让你坐，要给你倒水，要给你做饭，你都不要，还要我怎么待你”

    “你，我来了，你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你真的是太绝情了既然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小雨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她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又有什么用处我已经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想再提了，让它一风吹了去吧。就当它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你也从来认不得我和春雨这两个人。”

    雪遇一下子似乎是找到了根源

    “小雨，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明不明白，都是这么一回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吧。”

    “不，我要说。小雨，我这才想清楚了，你是因为我和爷爷撇下你们俩姐妹，去了远方，所以才心生怨恨。”

    小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说是，就是吧。”

    “你难道不清楚，我和爷爷为什么要离开凤凰山”

    小雨不作声，依着门框站着，泥塑木雕一般，只是身体不时地抽动一下，好像是在哭泣，又极力地在掩饰。雪遇走过去，想要看看她的脸，小雨马上把脸转到一边，使力地推开了雪遇。

    雪遇担心地问道“小雨，你哭了”

    “没有”

    短短的两个字，又把雪遇推到了千里之外。雪遇无可奈何地说“我和爷爷一直在牵挂你们，一直在想念你们。你也知道，我们不走，爷爷就要遭遇不测，万不得已，才去了远方。当初要是能带着你们一起走，我和爷爷肯定是不会扔下你们的。小雨，你听我说，听完了，你兴许就不会怨恨我和爷爷了。一路上爬山涉水风餐露宿不说，初到那边，我们没有房子住，只有栖身在山洞里，没有吃的，我只有饿着，把仅有的一点粮食让给爷爷。你们若是去了，也要吃这样的苦，我和爷爷都于心不忍啊。”

    小雨还是默不作声，偶尔抽抽鼻子。雪遇又说道“开了春，我和爷爷盖了一幢房子，给你们留了房间，想着把你们接过去，一家人守在一起，像从前那样，亲亲热热地过日子。爷爷经常都在念叨你们，盼着见到你们。我说要过来看望你，他一口答应下来，催着我快走，他说他不需要照顾，一个人可以独自生活。”

    小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出到一半，很快又收住了，雪遇听到了一阵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再看看小雨，还是那个姿势木然地站着，半垂着头，雪遇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说“小雨，至今我还记得你们两个初上羊肠盘的时候，爷爷一手抱一个，每天抱着你们去找虎娘喂奶。你们一天一天地胖了，他却一天一天地瘦了。实话说吧，爷爷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畏寒怕冷，一个冬天都窝在那个山洞里，一步都不敢迈出去。他对我说过这一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和春雨了”

    小雨还是不说话，只是她的肩膀抽动得更加频繁了。雪遇试探着喊了一声小雨，你在听我说吗

    小雨把头埋得更低，一头秀发，在从过道里吹来的风中飘拂。雪遇轻轻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小雨，小雨”

    小雨不回答他，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扶着门框的手也在发抖，抖得门框也随着颤动。雪遇突然看见，有一点看上去黑黑的水滴接二连三地从小雨的脸上滴落下来，他弯下腰，用手指点起地上的水滴，拿到眼前一看，却是红红的鲜血。他大吃一惊，一把扳过了小雨的身体小雨

    小雨把嘴唇咬破了，滴在地上的，就是从她嘴唇上渗出的鲜血。她满面泪光，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雪遇细细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小雨，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啊，你这是怎么了”

    小雨颤抖着声气，喊了一声雪遇哥头朝后一仰，昏死过去了。

    雪遇眼疾手快，抢上前一步，把小雨抱在了怀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