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各类呼声渐高, 几个魔修正在人群中开赌局,一呼百应。

    “我压云仙主,到底是仙主, 怎能输在此处”

    “凝光老祖, 必然是凝光老祖,我们老祖天下第一”

    “当真没人提莲池大师么莲池大师名满六界,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说起来, 还是合欢宗宗主手段高超”

    一圈人围着吵吵嚷嚷,算下来,到底是觉着凝光获胜的多。毕竟此处是妖界的地盘, 妖修们自然维护自己的老祖宗。

    “这般热闹。”

    人群后有一低沉声音缓缓道。

    开赌局的魔修见了他, 登时如耗子见了猫,忙不迭地让出路来。

    “大人”

    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黎锦。

    黎锦于为他留的软榻上坐下,瞧着眼前这光景, 不由得微微眯起眼, “这是在做什么”

    早有魔修上前, 添油加醋将方才情形说了一遍。重点描述这几人冲冠一怒为蓝颜、不惜上场大打出手的故事。

    黎锦听了,饶有兴致地扫视一圈, 将目光集中在那生了龙角的青年身上。

    “就是他”他摸了摸下巴, 点评, “虽是不错, 倒也未到如此程度。”

    旁边魔修连声附和, 有人赔笑道“这是自然,哪里比得上大人眼光”

    话犹未完, 他猛地被身边人撞了下。魔修怒而回首, 却对上身边人明显有些胆怯的目光。

    这一瞬间, 他的冷汗忽然也淌下来了。

    他记起来了。这位大人的道侣已经殒命了,最忌讳人提起这个。

    他额角涔涔向下淌着汗,语无伦次解释“不是,大人,我并非”

    黎锦依然在笑,可那笑却丝毫不到眼底。

    他生了一双狭长凤眼,眼瞳漆黑如墨,骤的一看,只觉得瞳仁比寻常人大上一些,显得雾蒙蒙的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其是重瞳。

    两个瞳孔叠于一处,乌黑深沉。

    “是啊,”他轻飘飘道,“我的确是眼光好。只可惜我那道侣,命短。”

    魔修扑通一声于他面前跪下,肝胆欲裂。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骤然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哀嚎。

    黎锦倏忽如鬼魅般动身,身形快到身边几人都不曾看清。待他再回到榻上时,魔修的双手已如无骨般软软垂下,脱力似的跪坐在地。他捧着被拧断的手腕翻腾,喉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身旁猛然变得鸦雀无声。

    “好好看罢,”黎锦拿帕子一根根擦干净手指,头也不抬,“再敢多嘴,我割掉你们的舌头。”

    无人再敢说话,那一块地方沉静下去。众人都怕踩中雷区。

    凝光尚且有具尸首,黎锦却连尸首都没有。

    听说先前他搜着了残魂,还去了锁溪派求玉髓巩固魂魄,妄图使其夺舍重生,可到底也失败了。那搜补出来的残魂不知哪里出了错,已不是黎锦所要的那一个。

    自那之后,他愈发暴戾。魔修已是心狠手辣,他却比寻常魔修更心狠手辣,是这其中喜怒无常、教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台上已然开始比试。

    “第一场是云仙主对凝光老祖,这二人名声都极响,到底谁胜谁负当真难说。”

    “按天字榜看,倒是云仙主在前,他高居榜眼,凝光老祖不过是第四而已。”

    “不好说,不好说。只是一场寻常比试,这二人倒也无需用尽全力”

    “就是”有人不屑道,“就为了抢一小妖大打出手这若是传出去了,多难听这几位不得顾忌顾忌自己的面子”

    然后他们亲眼见着了比试现场。

    “”

    这几位还当真是半点不顾忌自己面子。

    说打,那便是真真切切地打,打的天地暗淡无光,众人根本来不及分辨各色法宝及招式。

    苏浮白也跟着提心吊胆他这会儿倒宁愿是凝光赢,好歹凝光还不知道他的马甲。

    但时间实在太长了,他脖子都抬酸了,这俩人还在打。

    虽说招式使出来时发出的各色光芒很好看吧,看久了,也就腻烦了。

    他压低声音,悄悄对旁边的白鸟道“有瓜子么”

    白鸟露出个茫然表情,不知道他要瓜子做什么。

    苏浮白无辜道“我无聊。”

    跑是跑不掉了,莲池和宗晏还在旁边盯着他呢但吃个零食,应当是没什么的吧

    白鸟“”

    他一时竟也有些无语。

    这几人都为这人打起来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吃。

    但这小龙眼巴巴地看着,神情中还带着那么一点期盼,瞧着他的目光又那么恳切且充满信赖,莫名让白鸟觉得要是拒绝了,倒好像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罢了。

    他认命起身。

    苏浮白补充道“记得多要几个味道的。”

    只吃一种,未免过于单调。

    白鸟哑口无言,凝望他半晌。

    该说有鱼塘的男人果然心理强大吗这样还有心情计较这个,就很厉害。

    这边,二人交手正值白热化。凝光手腕一抖,收回手中法宝,叹道“云仙主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你非要我门下弟子,你我二人倒可坐下来,好好饮一杯酒。”

    他对于鳏夫,向来都很有些惺惺相惜。

    云和宜面上终于现出些讶异。他微扬起眉,道“谁是你门下弟子”

    凝光还当他是故意,冷笑道“还能有谁你方才还说,是为了他才上台的,难道不知他是妖修”

    “他是如此和你说的”

    “当然”凝光道,“他初化形,诸事不懂,我身为妖界老祖,却不得不庇护我妖修子弟”

    云和宜猛然撤回长剑,身形一晃,落回地面。他背手执剑,平静道“他骗你的。”

    凝光狐疑“什么”

    苏浮白手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

    他扔下瓜子壳,缓慢地试图往旁边移动,却被几个佛修拦住了去路。

    佛修们虎视眈眈,金刚怒目。

    苏浮白“”

    放我走啊再在这里待着要翻车的啊

    那头,云和宜拂袖站立,身姿清正。

    “他从不是什么妖修子弟,”云和宜淡淡道,“此人姓苏名浮白,乃是锁溪派玉梗峰长老。”

    他似乎笑了下。

    “至于那所谓龙角,当初他与蛟龙缠斗,兴许是蛟龙的妖丹落入了他手,被他所用。”

    晴天一个霹雳,把一直被蒙在鼓中的凝光老祖给劈傻了。

    连同听到这话的合欢宗宗主。

    “他是苏浮白”合欢宗宗主震惊道,“他不是害死苏浮白的那条蛟龙吗”

    “什么蛟龙”这下,莲池大师也不由得蹙眉,“阿弥陀佛,他是人修。”

    “”

    “”

    这两道雷来的,着实太过猝不及防。

    凝光怒气熊熊,他所护着的弟子,原来不是他的弟子

    宗晏也失魂落魄苏浮白的故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感情这俩人根本不是仇人,而是情敌

    这下可好,他顿觉头上绿油油,甚至都可跑马了。

    一时间,两人心头滋味均复杂难言。再扭身去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人在他们打的如此激烈之时,甚至还坐在台上独自嗑瓜子

    苏浮白对上众多老相好目光,虚弱地抓着装满瓜子的纸袋“我可以解释。”

    解释个鬼

    惊讶过后,凝光不由得勃然大怒,瞬间化为巨大的白猫从天而降,喵喵叫的震天响,一爪子朝苏浮白挠去

    这一下,可就不是先前那样玩闹的概念了是要死人的。

    周围的莲池及宗晏俱瞳孔猛缩,瞬间出手,然而苏浮白方才为着能安心吃,专门寻了个角落点的地方,他们竟也无法第一时间将他救出,只来得及把凝光的攻势减弱。

    “小心”

    四起的惊呼声里,苏浮白瞥见了目光阴寒朝他扑来的巨猫这一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迅速向侧边一滚,躲开袭击。

    凝光还不罢休,弓起脊背,背上一层茸毛都悉数炸开。周围小妖见着了,俱吓得不轻,连忙向后退去。

    “老祖发怒了老祖这样一怒,谁能拦住”

    “快跑,快跑”

    一时间妖修头也不回四散而逃,白鸟瞧着这一幕,心中也砰砰跳。他知晓老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先前这样发怒时,听说只有他那道侣可以制住。可他那道侣如今都已是尸首,又有何人还能阻拦

    只怕那青年,会在老祖的雷霆之怒下灰飞烟灭

    他心中惶然,眼瞅着老祖又再袭来,不禁侧过头,不忍去看那血肉飞溅的一幕。

    只等待着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

    想象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周围的吵闹声却忽的停了。

    无数溃逃的妖修都回过头来,面上的神情如同出自同一个模子震惊、不解、讶异

    白鸟瞧着他们的目光,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小心地缓慢回过头去,犹且用手遮着半只眼,只从指缝里看见那青年被压在老祖身下,伸出一条纤细的手臂,正费力地一下下顺着老祖胸脯上的白毛。

    而老祖的喉咙里,慢慢溢出了呼噜呼噜的轻响。

    “”

    这是什么众妖修都战栗了。

    他们老祖,居然被一个小辈给捋顺毛了

    甚至连爪子也开始似有若无地踩来踩去这是踩奶吧,这分明是踩奶吧

    妖修们的眼神都不知该往何处落,飘来荡去没个着力点,只敢偷偷用余光去瞥。

    老祖瞧起来,被那个小辈捋的还挺舒服

    凝光的确是舒坦了。但舒坦的同时,他也眯起碧蓝的眼,瞧着身下人。

    “你是谁”

    苏浮白深藏功与名,谦虚道“我只是个玩猫高手罢了。”

    巨猫凝视他。它的眼睛如同两颗澄澈的琉璃珠,无半分杂质。

    他曾被这样摸过。那时的青年也时常这样安抚他,伸手摸他胸脯上白绒绒的毛,一直顺至下颌,把他撸的就地躺下,在那人身上蹭个不住。

    他会恶意蹭开青年的衣襟,在那纤白的脖颈上小心地、不着痕迹地磨蹭。他们一同滚至花丛身处,身上沾染的均是馥郁的花香。

    而如今,他重新扫视眼前人。

    云和宜说,这人不是龙。他将那两根龙角于眼前忽略,只打量他这一身白的好似玉碾的皮肉、他乌压压披散于地面上的长发。他这般躺在地上,纤弱的就仿佛一根一折就断的细细花枝。

    这一切都是熟悉的。包括这只手方才抚上来的触感。

    凝光忽的说“你再摸摸。”

    苏浮白“”

    下面听着了这句话的众人也是面色迥异,老祖这是怎么了,还被这小辈摸上瘾了吗

    凝光望着他,“摸我的下巴。”

    这下,连部位都明确提出来了。

    苏浮白无奈,但还是稍微留了点心眼。他并未按自己习惯的撸猫方式来,而是刻意地换了手法,一下下地挠巨猫细软的毛。

    但凝光还是在这样的动作之中确认了。

    不会有错。

    不会、不会有错

    巨猫猛地站起,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口咬住青年衣襟,准确地将他叼起,如母猫衔着幼猫般将其衔在口里。

    “陆连。”

    苏浮白听到眼前这只巨猫叫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称呼。他打了一个哆嗦,对上那两只眼,玻璃一样的碧蓝眼珠里居然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殷红。

    但又似在笑。

    “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姓名,黎锦猛然抬起头来。他紧紧盯着那青年,目光深幽,似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个洞。

    与此同时。

    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自密林中走出,他终于寻到了一处湖,迫不及待扑了过去,将头浸泡在这清冽的水中。

    水缓解了他的干渴。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待胸膛中那团火稍稍熄灭了点,这才骤然一松,瘫软在地。

    他伸出已然焦黑的手,从芥子戒里颤着掏出什么。

    一层薄薄的鲛丝织就的网,网是半透明的,隐隐从中泛出珍珠似的光泽。那里头有一团不过半个巴掌大的橙红火焰,正在其中上下跳跃。

    没错,路修远终于找到了灵火。如果苏浮白在此,定然会感慨剧情的力量和男主光环是多么强大,竟然硬生生将故事线又拉了回来。

    而路修远对这一切还毫无所知。他回想起这一路,被抢,被打,被围堵,被追杀其中种种,简直教人泪目。

    而如今,这一切苦楚终于都有了回报。他的手发着抖,缓慢地抓住那团明亮、橙红的灵火,一点点将它融进那凉飕飕的灵剑里。

    灵火于他手中扭动不止,路修远顾不得自己手上的灼烫感,顶着烧的都开始青黑的皮肉,强行将灵火融入其中。

    那一柄秋水长剑亦是轻轻颤动,慢慢吸进那一团灼烫的火焰。路修远瞧着这一幕,只觉着通天的大道就在眼前。

    只要有了对他俯首称耳的剑灵,他便无需再惧怕任何人。剑灵自会为他斩平一切崎岖,从此之后,他的修炼亦可一日千里

    青红两道光芒于那柄长剑中闪烁不停,那是剑魂在努力吞噬掉灵火。它终于占据上风,秋水剑上传来的滚烫热度一点点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凉意

    一瞬间,冰天雪地。

    白茫茫的大雪将四周悄无声息覆盖,湖面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冰。满眼的白色里,一个雪白的人影慢慢浮现,他的眼正如这秋水,清冷无波,一头乌发高高竖起,于那飘飞的薄软白袍后微荡

    路修远激动的握紧剑柄。他喉结滚动,道“秋水。”

    那剑魂也抬起眼,向他看过来。路修远凝视着他,仿佛在看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的锦绣前程冲他张了嘴。

    要说话了路修远想,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紧接着,他就听到他的锦绣前程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路修远“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剑灵”

    秋水看了眼他,面上仍然清清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你骗人。”

    路修远“”

    “我主人不长这样,”秋水平淡叙述,“我主人很白,头发很黑,很长。”

    路修远心想长这样的修真界不一抓一大把吗,而且,“我头发也是黑的啊”

    “那不一样,”秋水说,“我主人长得好看些。”

    “”

    这确定是剑灵吗,这么看脸

    况且这描述,怎么越听越觉着耳熟

    路修远心中还抱有侥幸。他道“可是我融合了你,与了你灵性,你自当跟着我才是。”

    秋水看他一眼,说“可我不是你的剑啊,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你而锻造的。”

    “我主人,”他比划了下,“这么高。”

    “这么瘦。”

    “眼睛这么大。”

    路修远“”

    路修远“你所说的主人,该不会是苏浮白吧”

    下一秒,秋水衣袖一摆,手中猛然幻化出一柄森森长剑,抵在了他的喉间。

    剑灵阴森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主人的姓名”

    路修远“”

    他终于禁不住喷出了一口老血,一颗心悲愤冰凉。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被追被打被劫都忍了,最后好不容易费尽心力养出来的剑灵,居然还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