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复生阵法出来, 才算是真正入了这上古秘境。甫一踏出,只见凛冽寒风捎带着鹅毛大雪,径直朝人面上扑来。

    门派众人都是一惊, 好大的雪

    方才那阵法之中,分明是芳草初绽、万古长春的, 谁知外头竟是冰天雪地,寒风直往人身上钻来, 倒像锋利的剑刃,或是挥舞的呜呜响的鞭子,刮的人面上生疼。

    锁溪派弟子脚步不禁有些迟疑。

    再向前望去,白茫茫一片, 半点人影不见。

    “这雪怪得很, ”孟青诚试了试,道,“御不了剑,只能徒步了。”

    “不就是雪大点么,”身后与路修远一道的弟子讥笑,“你我都是修真者, 难道畏惧这一点寒冷不成”

    他这一路,早已看不惯孟青诚许久了。

    孟青诚这人, 与云归是如出一辙的正直,又因着出身知名商贾,不似云归这般超脱世俗, 反而极擅长打理庶务门派上下若干事,大多靠他一双眼、一张嘴分派, 他又是个赏罚分明的, 因此极有威信。那些外门弟子见了孟青诚, 与见了掌门本人也差不多,都是个顶个儿的信服。

    相比较下,路修远这个靠天生资质而撑起来的下一代掌门,反倒显得不如孟青诚得人心了。

    两派人马早在宗门时便小有摩擦,只是未曾大闹,孟青诚到底是敬重路修远这个大师兄的。谁知等出了宗门,这份敬重也烟消云散,他反而转了性子,处处维护起苏浮白那个纨绔来,甚至还要教训他们两句。

    跟随路修远的弟子自然看不过眼,瞧见孟青诚出头,言语中便要打压两句。

    “难道就因为下了一点雪,孟师兄就要加衣服吗未免也太娇弱了些。”

    都是修真者,谁能怕一点雪孟青诚听他语气中夹枪带棍,登即一蹙眉,说“你”

    话音未落,他便瞧见了为首的苏浮白正默不作声从芥子戒里往外掏一件毛茸茸的大氅,旋即淡定地披在身上,把系带系好,巴掌大的脸都被那蓬松的毛领盖了一半,只露出精巧的下颌。

    众人“”

    苏浮白对上众人目光,倒是相当理直气壮,“我娇弱。”

    这话倒是半点没说错。

    他有着如此清晰的自知之明,教原本还想就这事讽刺他几句的弟子也哑口无言,只好去看云归真人。

    这么娇气,云归真人如此严厉,总是要训斥两句的吧

    云归果然蹙起眉头来,对小师弟说“过来。”

    苏浮白乖乖走过去,便听见他那师兄淡淡道“带子也不系好。”

    他平静地将小师弟领口略有些歪的系带挑开,重新系了,并嘱咐“拽紧些,莫要着凉了。”

    众弟子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

    云归真人怎么如此和颜悦色了这可和他们记忆里的云归大不一样啊。

    云归素来以对弟子的严要求出名,路修远到了他手下,那也是日夜严苛修炼的命。要他去体恤哪个弟子,实在是不甚现实。不过众人也鲜少有不服气的,毕竟云归本人对自己的要求只会更高、更严格,从不带半点放松的。

    眼下,居然能同意苏浮白加衣服,难道说是想开了

    有弟子怯生生试探道“师叔祖,我也”

    不止苏浮白冷,他们也冷啊

    他们也是人的啊

    但云归真人显然没有对他们放松要求的打算,冷声道“趁此机会,正好锻炼心性。”

    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众弟子震惊于其双标,却不敢反抗,只得忍气吞声淋着雪向前走。

    呜呜呜,好冷。这雪定然不是寻常的雪,他们这群修士连灵气都运不起来,莫要说给自己取暖了。

    众人不禁都望向苏浮白的大氅。

    不是他们说,那个看起来,真的好暖和啊

    路修远瞧见这一幕,眼底冷的几乎快凝出冰来。

    他缀在最后头。

    与他同行的是两个内门弟子,一个叫夏冲,一个叫张通海,均是唯路修远马首是瞻、常说苏浮白坏话的。此刻两人簇拥他左右,冷眼瞧着前头这一幕,俱都气愤不平。

    “云归真人怕不是疯了,”夏冲低声道,“怎对一个纨绔这么宠起来路师兄可是他徒弟,也未见他如此另眼相待”

    这话正戳了路修远心事。他沉下脸来,一言不发,也不去反驳对方关于他师尊疯了的言论。

    张通海道“我冷眼看着那大氅,也不是寻常大氅,倒像是雾狮皮毛,旁人想求还没处求呢。唉,怎有的人便如此好运生下来什么都不用做,日日玩乐,也能坐享其成”

    “那又如何”夏冲笑道,“再坐享其成,最后还不是都献给了我们路师兄”

    路修远终于蹙了蹙眉,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嫌恶,不耐烦道“他的东西,我并不要。”

    夏冲嘻嘻笑着,说“路师兄又何必如此反感,左右那些东西给了他也是无用,不过是暴殄天物。给了路师兄,那才算物尽其用呢不如收了的好。”

    他挤眉弄眼,说“就像师兄这把剑”

    路修远下意识微微一侧身,挡住他看向剑的目光,神色愈发阴沉。

    他向来不肯收苏浮白送的东西,只有少数例外。

    譬如他腰间挂的这把剑。

    剑于剑修而言,几乎是半条性命。

    路修远从第一眼便知,若是凭他自己,怕是再也寻不到这样好的剑了。如今他用天地精华日夜滋养,倘若再寻得个洞天福地,这剑中甚至能滋养出剑灵,到那时,他练成绝世剑招,六界中还有谁敢小瞧他半分

    说不定还能及上苏恒的成就,到那时,便是众人都要仰望他了仰望,这对于从底层沼泽里艰难攀爬着站起来的路修远而言,是多美妙又多陌生的一个词

    这就是一条青云直上的路,他无法不收下。

    但他并不引以为豪。

    “且闭嘴罢,”他冷声道,“莫要再提此事了。”

    两弟子见他已经忡然变色,便均闭了嘴,不再言语。

    众人行了约两个时辰,方在这冰天雪地中寻着了一处山洞。山洞中隐有一汪极热泉水,白气蒸腾,又灵气充沛,正适宜修炼。锁溪派弟子均大喜过望,于此处席地而坐,运起小周天来。

    路修远也静静运转。然而不知怎的,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眼前一会儿是方才云归为那仙二代系带子的一幕,一会儿又是他幼年时狼狈不堪被人欺辱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先前温泉中衣衫半解的苏浮白,来回于他眼前交织不定。路修远越运转越血气上涌,只觉胸口处胀痛,体内筋脉沸腾,倒像是要入魔。

    正在无措之时,忽的被一掌将那功法打断,方才将他救出生天。路修远猛然趴至地面,大口喘着气,额发尽皆湿了。

    抬头看去,才发觉身后弟子均已入定,救他的人是师尊。

    云归真人白衣玉带,整个人也似是用这冰雪堆砌的,二话不说解了弟子困境。他看着弟子狼狈趴于地上,声音不怒自威。

    “修远,你心不定。”

    修真者,首先修心。倘若心不定,剩余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甚至走上邪魔歪路。

    云归向来看好这个弟子,未曾想他竟也有险些入魔之时,不禁愈发严厉。

    “你在想些什么到了这秘境,难道你还无法入定么”

    此处洞天福地,乃是其余门派想寻也寻不到的宝地。众弟子均修炼的迫不及待,唯独路修远,竟连最基础的运功也差点未运起来。

    路修远未回答,反而向剩余人看了看。

    无人睁眼。弟子们都已入定,五感隔绝,无人能看到此处。

    他的心头自此次出行以来便始终燃着一团火。本想着可借机与师尊亲近,谁知竟丝毫不曾寻着机会,反而是苏浮白不知怎的,突然入了师尊法眼。

    凭什么

    他如此想着,竟觉得忿忿起来。

    苏浮白所拥有的还不算多吗为何、为何连师尊也要青睐这种小人

    方才云归帮人系带子的那一幕又重新转回至眼前。路修远咬了咬牙,骤地喊了一声“师尊。”

    云归蹙眉看他。

    “怎么”

    “师尊不是问我为何心不定么”路修远眉梢微微挑起,终于剖白了自己的心意,“我无法心定均是为了师尊。”

    他伸出手,朝着面前云归真人的手抓去,几乎呓语道“师尊”

    面前人似乎一怔,旋即立时站起身来。

    “荒唐”云归真人沉着脸,冷言驳斥,“简直荒唐路修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路修远并不是未猜到他这个反应,可亲眼见着了,仍觉得一阵冰冷。他分辨道“师尊分明肯与那纨绔亲近,为何为何就是不肯亲近亲近我”

    云归斥道“一口一个纨绔,谁教你的尊师重道都到何处去了你”

    他显然是气的狠了,鞭子都掏了出来,冷声道“此时若是动用门法,怕是会打死你。你且滚出去,想清楚再回来”

    路修远滚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愈走愈远,心中一片荒凉。他想,师尊既然是肯将他从凡间渡上来的,为何就是不肯再渡他一回呢。

    分明、分明不是如此心狠之人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点。

    定是因为苏浮白。

    一定是因为苏浮白

    不然,师尊怎会看不到他

    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说不清是冷的还是恨的,咬着牙踉踉跄跄向前走,想着要如何教训这人。却忽见眼前出现几道身影,旋即有人问他“锁溪派路修远是么”

    他冷笑道“是又如何滚开莫要挡道”

    来人互换了一下目光,未曾走,却向他逼近了。

    “是就好,”来人道,忽的掏出家伙来,微笑道,“打的就是你,我们还怕打错了。”

    路修远“”

    路修远“”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