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女萝赠

作品:《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订阅比例达到80才能, 感谢。  青年静坐于阴影之中,平日里惯常的温和笑意已是消弭得干干净净,双目微微阖着, 视线落在地上随便哪处, 眉眼间全是冷漠淡然。

    他不笑的时候, 其实看上去相当难以亲近。泾川侯曾经这么评价像是赌钱连输七七四十九天。

    他当时奇怪,问为何偏偏是四十九天, 泾川侯回答说因为听起来比较惨。

    他仍旧不服, 那为什么不是九九八十一天

    对方笑得十分和蔼, 傻孩子,家里怎么会给这么多钱让你赌你母亲早就把你拉回来毒打,哪儿能赌上八十天。

    于是他便闭口不言, 这个父亲向来喜欢逗弄戏耍于他,比起母亲的稳重凌厉,完全是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或许便是互补的妙处罢。

    而现在,这个插科打诨的泾川侯索性远走高飞、游山玩水去了。人人都说他潇洒放纵,却几乎无人知晓, 他只是为了去寻一味药。

    一味能将独子治好的伤药。

    关于他离开西京的真正原因, 父母二人从未说起,母亲在他面前也时常佯装抱怨, 所以他即便知道真相,也只能默然。

    毕竟是苦心, 拆穿了, 伤人也伤己。

    江琮垂着眼, 慢慢解开胸前衣襟, 先是外衫, 接着是里衣。每揭开一层,便有一阵清凉舒缓的兰草香气扑散而出,在帐中氤氲浮沉。

    刚刚有个小娘子在他跟前赞叹这种香气“好好闻哦,像沾了露水的晨草。”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睫上还尚有泪痕,鼻尖也红通通的,望着他笑得有点傻。

    是有点傻,江琮淡淡地想,这个比喻未免太过美好,若她晓得这味道是来自于某种极其恐怖恶心的毒虫,还会笑得这般天真甜美吗

    更不会用脸在自己胸口乱蹭,半天都放不开了。

    他的手指忽然颤抖,因为布巾已被揭开,露出藏匿在层层衣衫之下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道刀伤,一寸左右,不长,但很深。

    虽未触及心脉,但已经足够让他至少十天都无法再拿剑。

    青年面无表情,抬手按动了床榻便一处浮雕,暗格弹出,他从里捞出一枚精巧瓷盒。

    开盖,露出内里的乳白色滑腻固体,熟练地挖取涂抹,膏体覆盖在创口之上,冰凉而粘稠。

    与此同时,兰草般的馥郁香气又沉沉铺来,于他鼻尖萦绕着。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很久没碰见过这么疯的人。

    还是个女人。

    江湖上从不缺有名有姓的女人,若是见对方身为女子便以为无能,从而看轻,那才是最无能的做法。这个道理,在持剑的第一天,便有人对他讲过。

    雪白的布巾抖开,江琮为自己一层层缠绕包扎。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刀,很灵,也够狠,在他们拆第二招的时候,她还发出过一声低喝。

    凭那个声音判定,她应该还年轻,至少不算老。

    这便有意思了,一个年轻的,拥有这般刀法与心性的女人,他居然在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名声这不应该。

    更不应该的是,他在受伤之后过于惊愤,见追兵已至,想将她踢下墙了结隐患

    她最终却没死,如果死了,九夏定会知道消息,而问题就在这里。

    这个女子现身于北坡密林倒数第二道墙,十有就是苍耳子口中另一个主顾。她刀法绝妙,心性狠辣暴戾,最坏的是,她相当记仇,不然也不会追砍上最后一刀。

    她大概率不是受人指使而来,如此极端冲动的性情,是很难听命与人的。若她还想得到那样东西,那他们免不了再见面。

    被这样的人记恨上,怕是一桩很大很大的麻烦。

    他不怕麻烦,也处理过很多麻烦,但若这麻烦是因自己而起,那便相当叫人懊恼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在重重衣衫布帛的掩盖下,兰草香气不再浓烈,被冲淡得清幽爽洁。

    江琮披衣起身,掀开在和风中漫飞的床帐,慢慢行到窗边木桌旁。

    桌案上没什么东西,一插花瓷瓶,一碗甜羹,如是而已。

    瓷瓶是这儿本来就有的,里面那支杏花是小娘子亲手折的,旁边的甜羹是小娘子亲手煮的。

    她带来这些事物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亲手二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直提醒说一定要趁热喝哦我放了红豆,又糯又甜,夫君喝了便会重回英俊了。

    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英俊跟喝不喝汤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很讨厌甜,但被那样期盼真挚的双眼注视着,他只能笑得如沐春风,说记着了。

    江琮低下头,用汤匙慢慢搅动那一小碗甜羹,丝丝热气氤氲蒸腾着,将他双眼模糊得昏暗不明。

    母亲在他面前这么评价她纯善知礼的苦命孩子,没受过什么疼爱,你要好好照顾她。

    他听命照做了,十足的耐心温柔。连九夏三冬都赞叹,世子爷,您笑得累不累我都替您累。

    累吗他扪心自问,其实还好,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比自己累多了。

    不是三月二十三日床帐中的相见,不是她含着泪水踉跄扑上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是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传说中财神爷的诞辰,而他正好在那天醒来。

    是的,他比他们所知的,早醒了整整八天。

    宛如做了个长梦,他在一片混沌中行走跋涉,没有方向,亦辨认不出时间的流逝。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昏蒙之中有声音传来。

    “一在心中坐,来去来理,焉知造化机”

    一声又一声,如三清妙音淡淡垂落,像在呼唤,又像在祈祷。

    他在这样的声响中苏醒,看见黑暗之中的帐顶,感受到咫尺之外有女子的身形,而她还在继续念。

    “汝等众生,无极运化,三辰合统,乾坤定位,三才乃俱,诸天显现,育孕苍众”

    他一动不动地听她念了半个时辰,声音从清澈变为舒缓,又变作磕磕绊绊,她呵欠连天,最终一头倒在他榻边。

    她睡熟了,鼻息浅淡而安然。

    而他也再次陷入沉眠。

    如此醒醒睡睡,帐外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压低了声音交谈,有人掀开帷帐为他诊脉,浓重药味挥之不散,在黑暗中,他睁着眼,静静地聆听判断。

    判断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眼下又是如何的变化。

    母亲放出了自己病重的消息,府上很清静,熟悉的部下仍旧环绕伺候在身侧,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醒来,一切良好,没有变动

    除了那个女子。

    日日来他榻边念经祝祷,声音如清泉流淌,如晨雨于檐下滴落,总之都是些清凉舒缓的物事。她偶尔瞌睡,偶尔安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那一字一句中得到久违的安宁。

    确实尽心,确实也无异心。一袭软帐的间隔,她专注念祷了八天,他便无声无息地观察了八天。

    在这八天里,如果她有其他任何举动,她都不能轻易离开这个房间。万幸的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个女子,真的只是因为巧合而得以来到他身边罢了,同阴谋诡计无关,同权术操弄也无关。

    在二人正式见面后,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那张脸素净纤巧,还带了些未完全脱去的稚气,藏不住任何东西。

    事已至此,便这样罢。

    即使这份乖巧单纯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会尽力庇护她,因为恩情,也因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可惜他没同什么小娘子打过交道,也不晓得如何做才是正确,这几天以来,好似干了些笨事。

    九夏把事情弄砸了,连累她担惊受怕,他于心有愧,取了簪子想哄她开心,结果害她高烧不起。

    脆弱而纤细的生命,仅仅是吹了夜风,便苍白孱弱得像要凋零一般。

    女孩都是这般单薄易碎的吗他有些迷惑,更多的是茫然,要呵护这样的造物,看来比他想的要难得多。

    案上甜羹已然冷却,他搅动着粘稠芬芳的汁液,终究还是舀了一勺入口。

    于是这份茫然便更深了。

    女孩做的食物,也会这般难以下咽吗

    泠琅不知道自己端过去的甜羹能不能下咽,因为根本不是她做的。

    她在屋子里闷了两三天,三个侍女轮番将她守着,一旦被发现有想出门透透气的念头,便声泪俱下地围拢住,好似自己要出去杀人放火。

    洗漱有人服侍,吃饭都恨不得喂在口中,身体是好得很快,但泠琅的精神已经饱受折磨,奄奄一息。

    于是便有了主意,说要亲手给世子煮点东西送去。借口过于正当,她堂皇说出的时候,三个女孩儿朝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竟痛快地说了好。

    于是泠琅便由绿袖扶着,慢慢往灶房行去,路上瞧着竹林漂亮,看着石凳也欢喜。半盏茶的路途,她蹒跚似老妪,恨不得走上半个时辰。

    到最后绿袖忍不住说“少夫人,您是不是想如厕”

    泠琅只能说不想。

    这般磨磨蹭蹭地到了灶房,泠琅看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诚恳道“绿袖,我不会煮汤羹。”

    绿袖大惊失色“那这可如何是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