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略带诧异的转头看去，素衣和尚身后的小沙弥利索的起身开门，此刻天已擦黑，门边逆着天光站在风雪前的少年面容被屋檐落下的阴影遮住，落他身后一步的小书童站在阶上倒是露出了机灵清秀的模样。

    “颜氏齐光，见过姨祖母，明枢大师。”阴影里的少年拱手施礼，弯腰的弧度恰好让屋内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原来是颜家五公子，多年未见，已是大人了。”素衣和尚明枢大师双手合十还礼，清澈透亮的眸中依稀映出些经年往事。

    “齐光你不是去北境了吗”反倒是秦老夫人这个姨祖母，见到他却无端觉出些不平常来，扶着桌沿起身，两三步将人拉进了屋内。

    颜家二房颜二老太公夫妇在女儿颜舒秦柳烟生母过世后，从族中偏支过继了行七的颜洵为子，因此颜齐光的身份除了是颜五公子外，更是颜家二房的长孙。

    只是这个长孙没什么继承家业并发扬光大的意识，即便他抓周时拿起了笔墨纸砚，三岁起就能跟着先生念诗习文，却在十五岁那年留书一封便带着书童明志外出游学去了。他爹颜洵几次寄信让他考个功名，都被他以“大丈夫志在四方，不需一个功名来定我价值”回绝了，气得颜七老爷摔了好几盏上好的青瓷杯。

    而秦老夫人，出身北境镇北王府，是镇北王的胞妹，当今天子亲封的云安郡主。

    此刻见本该在北境的孩子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时间无数猜测与不安悉数划过了她的心头。

    “姨祖母，北境的确出了点事。”颜齐光将大氅脱下递给小书童，淡然自若的转头看了看明枢大师。

    出家人不管红尘中事，大师极有眼力见的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大雄宝殿里，带着三个孩子叩拜上香的三夫人逐渐没了耐心，她向来不是礼佛之人，偶尔来一趟香溪寺也只会是年节前来接老夫人回家罢了。

    自幼没得神仙菩萨关照过的秦三夫人，对这些坐在大殿里的神仙佛像，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所求。

    如今来磕头还愿，不过是因为明谙和尚的断言当真应了。

    “柳儿，来，这是香油钱，放到那去。”

    秦柳烟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按着指引放在了香案上。

    一旁陪着的东澜嬷嬷使劲吸了吸鼻子，将这些年的不容易都和泪咽了下去。

    正当她们要去后山禅房找老夫人时，却见一个书童模样的孩子跑了过来，三夫人不动声色的将两个女孩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你是谁家的小仆此处有女眷正在礼佛，怎可如此无礼”萱姑姑上前两步，挡住了一路狂奔而来的人。

    小书童倒是不怯场，拱手道“姑姑见谅，奴是颜家五公子的书童明志，方才我家公子见过秦老夫人，老夫人让奴来唤东阑嬷嬷与秦三夫人，说有要事相商。”

    颜家

    “你家公子可是齐光”三夫人走上前，脚步里却有几分迟疑与凝重。

    “是。”小书童飞快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年颜家十四娘嫁入庆阳秦家时，他家公子大概刚刚开始跟着先生学诗。

    三夫人和东阑对视一眼，同时抬脚往禅房方向赶去，身后跟着的三个孩子满脸迷糊的被身边人拉着快步跟了上去。

    禅房外，秦老夫人披着斗篷站在檐下，身边站着一个气度出尘的年轻人，屋内秦家的下人们正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行李。

    “母亲，出什么事了”三夫人提裙小跑过去，萱姑姑打在她头顶的伞一时都没遮住，发上瞬间就粘上了几粒雪花。

    还好老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讲究。

    “北境那边出事比较棘手，我今夜就启程过去，另外”秦老夫人将她拉上来，示意身后的众人都找地方避风雪，看着儿媳妇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拂去发上的雪粒子，“桑园那边你许久没回去了吧，带着几个孩子回去看看吧。”

    桑园是颜家老宅所在，秦老夫人这话一出，三夫人的腿瞬间就软了下去。

    她是颜家偏房的庶女，却因为三姐颜舒的一句话得以在二房院中度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也是因为颜舒，她一个庶女才有机会嫁入庆阳秦家。颜二老夫人更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当初出嫁添得嫁妆一份就比过了亲生父母给的全部。

    如今颜齐光从北境赶回，老夫人又有这样的叮嘱，想来

    “是，媳妇这就安排人回去收拾东西，母亲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北境冷寒，媳妇会安排好人将一应物资尽快送上。”三夫人稳住心神，快速给出了反应。

    “好。”秦老夫人也不是多话的人，在她肩头拍了拍，又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众人，“柳儿呢”

    秦柳烟正躲在一根廊柱后盘算着这颜秦两家的关系，猝不及防被点名，就被身边的红嫣和绿暗一人一掌推了出来。

    “柳儿，快，来见过祖母。”三夫人捏着手绢轻轻拭了拭眼角，将秦柳烟拉到身前。

    “见过祖母。”来时路上被萱姑姑一对一教导过礼仪的秦柳烟，此刻双手交叠在身前，右脚放置左脚之后，微屈膝盖，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福礼。

    “好啊”秦老夫人看着从前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女孩子此刻竟如此知礼懂事，刹那间热泪盈眶连忙抬手扶住她，“我秦家，终于”

    老夫人的嘴唇颤动着，却终究没说完一句整话，深深吸了口气后才看着三夫人道“颜舒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一句话像是点了火，秦柳烟还没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三婶压抑的哭泣声。

    “好了，柳儿，这是你表哥齐光，到了颜家有什么不明的，尽管找他。”秦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侧身将身边的年轻人让出来。

    “表哥。”秦柳烟又行了礼，视线垂着，看见对方大氅微动，抬眸见他拱手回礼，声音清冷犹如檐下冰棱，浅浅淡淡的唤她“表妹。”

    北境和桑园都事出紧急，容不得他们一群人在山上叙旧逗留，待秦老夫人的东西都收拾好后一行人就匆匆忙忙的又下了山。

    三夫人来时担心孩子们身子受不住山顶的寒气，专门用一辆车拉了一箱斗篷大氅等保暖的衣物和炭火等物，此刻老夫人要去往更寒的北境，来不及回家重新收拾，便派了个车夫拉着这一车行头跟在老夫人车队后走了。

    “夫人，老夫人一行走十里地就有镇子可歇，咱们往桑园去，可得走近三十里才有能休息的地方。”趁着下人们套马车的功夫萱姑姑低声问道。

    此刻天已全黑，风雪更甚，香溪寺山脚下只有她们一行人几辆马车上的灯笼散着柔和温暖的光，只是在这黑夜里到底显得如萤火般不堪一击。

    三夫人沉吟了一会，看了看车上扒着门缝往外看的小女儿，下定了决心道“先回家，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直接出发。”

    萱姑姑“是。”

    “齐光。”三夫人将站在一旁的侄儿喊了过来，“今夜先在庆阳住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回桑园。”

    颜齐光“听姑姑的。”

    天未亮，秦柳烟就被红嫣和绿暗联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稍加收整又连人带被子的塞进了马车里。

    一旁路过的颜齐光愣了愣，惜字如金的提醒道“手。”

    红嫣顺着他微抬下巴指出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她家大小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被子外面，此刻更是耷拉在车门处。

    “多谢表公子提醒。”

    两个丫头讪讪笑了笑，手忙脚乱的将人往车厢里挪了挪。

    等一切准备妥当，车队出发时，秦柳烟才揉着眼睛从一团被子里钻出来。

    “这要走多久啊”

    昨天去香溪寺就快把她颠吐了，这去没有智能地图可查路线的桑园岂不得要她半条小命

    不过好在她们考虑到这一趟在马车上的时间较多，用厚厚的褥子把车厢铺的软软的，大大减少了行进时的颠簸感。

    “不知道耶”从进了庆阳秦家大门就再没出来过的绿暗扒着车窗，兴奋地回答道。

    秦柳烟笑了笑，接过红嫣递来的花茶漱了漱口，将视线也投向了窗外。

    北风朔朔，幸而雪已经停了，银装素裹的庆阳城在朦胧的天光里散着别样的生机与光彩。

    “小心吹得头疼，坐好了。”风穿进车厢，带走了闷热留下些许凉意，红嫣抬手将扒着车窗不放的绿暗拉回来，又把车帘都封严实了才又小心的煮起茶来。

    花茶熨帖着肺腑，辅以精致甜腻的糕点，分不清是前还是后的车厢里传来明志的诵读声“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白居易的鸟。

    这里竟有唐诗传诵吗那宋词呢元曲、汉赋、明清小说

    秦柳烟捏在指尖的瓷杯微微颤抖，里面的茶水不慎洒了些在衣摆上，她本以为这是个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时代，可为什么又会有她熟悉的诗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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