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作品:《高枝儿[红楼]

    得了权的王熙凤向着书里的那副模样再靠拢了一步,红玉的神采却在那日之后黯淡了下来。

    林之孝家的注意到了女儿的怏怏不乐,不过女儿不说她便也不问,只每天换着花样地弄些吃的玩的回来给她。

    红玉对这些东西的兴致也不高,算了算日子想着芸哥儿塾里又放假了,便揣着之前借来的话本荡到了隔壁去。

    隔壁院子中间的地上还带着被水氲过的潮湿,空气被皂角浆洗过似的散发着一股香气,芸哥儿站在院子里,正把刚刚洗过的衣服从衣篓里拿出来,抖开晾到架子上。

    红玉很自觉地进门,走过去蹲到衣篓旁边儿给他递衣裳。

    她发现自己每次来芸哥儿不是在帮母亲做这个,就是在帮母亲做那个,她觉得这男孩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勤勉、好学、孝顺、友善,而且就从芸哥儿现在的模样来预计,未来的他大概率也能出落得挺拔好看。

    红玉没少幻想过自己未来,她觉得未来如果要成家,那这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就是个很适合的人选。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幻想的太长远了,她是个奴婢,奴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主子家打上一顿远远地卖了。

    芸哥儿看出红玉的怏怏,直接问道,“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两人明明年纪相仿,甚至红玉觉得要是算上那些前世今生的莫须有,自己才是经历得更多的那个,可两人中更加成熟稳重的却是他。

    这种稳重让红玉觉得自己可以把那些不能讲给父母听的东西讲给他听,于是红玉便一如既往地这么做了,她把自己近日里来的担忧一一说了出来。

    “我当什么事,"芸哥儿笑她,"你知道杞人忧天几个字怎么写吗”

    "写我还是会写的,但是我怎么就杞人忧天了。"

    红玉觉得自己担忧的十分有理有据,芸哥儿却不这么觉得,他一边拍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边说,“先不说你爹娘在那府里面当总管,就算你是个没靠山的普通丫头,没犯什么错谁举着个大棒来敲你”

    “帮我拿一下,”芸哥儿说着,把刚刚从衣篓里拿出来的床单塞到红玉手里,让她帮忙拎着两角抖落了两下再拿回来继续道,“再说那荣府是正儿八经传承下来的世家贵族,在爆发兴荣之家你说的那种'没道理就将人卖了或是打死'的情况许是常见,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却并不是的,因为他们是世家大族,他们天生享有世家大族的泼天富贵,同时也天生被世家大族的标准束缚,礼义、规矩、气节、宽厚少一样都是不行的。”

    红玉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芸哥儿的话就好像说那些暴发户可以不当人但这些世家必须当人,因为他们受着道德约束,她没必要忧虑,因为她可以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这些人的自律上。

    红玉扒拉着衣篓把里面的最后一件衣裳递给芸哥儿,一步不让地继续追问道,"那他们要是就不按那标准来,不讲究礼义、不恪守规矩、不固守气节也不待人宽厚呢"

    "那便,"芸哥儿将手中的衣裳一抖,布料如羽翼般展开,'唰'地一声把皂角的气味切进冰冷的空气里,他低下头看向蹲在地上的红玉,"忽喇喇似大厦倾。"

    红玉觉得一口淤滞多年的老血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半晌她才缓过劲来不阴不阳地吐出一句,"你说得可真有道理。"

    贾家可不就是败了么

    虽并未从芸哥儿的话里得到什么安慰,可因为对剧情的大致了解,红玉还是重新找到了对未来的信心。

    她不知道后六十回的故事,可从前八十回留下的迹象来看,那忽喇喇倾倒的大厦不会压着红玉的小家,这个已知让红玉对自己和家人的未来有了个底。

    "哎,"芸哥儿唤回红玉的神儿,"我正好有个事儿要给你说。"

    "什么事儿"红玉蹲在地上抬眼,被太阳晃得眯了眯眼睛。

    "我和我娘打算搬走。"

    "搬走"红玉蹭地从地上跳起来,抓住芸哥儿的衣袖像是怕他此刻就消失了似的,"这里不是挺好吗怎么就搬了搬哪去"

    芸哥儿按住红玉让她先别这样着急,"这院子太大,我和我娘就两个人,所以想着搬去小一点的地方,把这房子换成铺面家里也好多一个进项。"

    红玉知道芸哥儿家中窘迫,他所说的也是最明智最理性的选择,可这明智和理性并不能压过她心中的不舍,她要哭不哭地问道,"就不能不走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芸哥儿只能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她等等,然后进屋从里面拿出两本书来,"这个送给你。"

    红玉接过来看是一本诗经、一本论语又原扔回去。

    芸哥儿被她的孩子样气笑了,强行把两本书塞进她手里才道,"你打小聪明,什么东西看两眼比我这个每日读书的还明白的快些,只是精力全用在一些杂书上实在浪费了你的聪慧,这两本是我送你,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读一读,若是觉得不喜欢便放下,若是觉得还可一阅,以后书架子上多了些选择不也是好事。"

    红玉听着芸哥儿哄孩子似的语气,气得拿书在他脑袋上一敲,"什么叫我打小聪慧,说得你是个我的什么长辈看着我长大似的,这书我赏你个脸面翻翻,不过先说好,没意思我可是一个字也不看的,"红玉似嗔带怒,盯着芸哥儿想再骂两句解气,可这一盯就把自己逼出了泪花来,"你可别搬了家就把我忘了,学塾里放了假可得回来找我玩。"

    芸哥儿满口答应,又连着红玉上次借走的两个话本子并一些孩子玩意一起送了她,闹得红玉好不伤感,最后红着眼睛抱着一整怀的东西回了家。

    红玉家里芸哥儿的母亲卜氏也在跟林之孝夫妻俩个道别,红玉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怀的东西出来交给卜氏要她带给芸哥儿。

    道别之后又过了三日,卜氏和芸哥儿收拾完了东西正式搬走,红玉跟着车送了一截,回来又抱着被子哭了半宿,这事情才总算是过去了一半。

    另一半是红玉是第二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的。

    红玉一进自己家门,居然看到佳蕙正拿着刷子给她的肥猫扑扑刷毛,"你怎么在这里"

    "红玉姐姐。"佳蕙匆忙地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喊她。

    "谁是你姐姐"红玉瞪佳蕙一眼,到她身边捞起扑扑就走。

    红玉知道这人在这只能是母亲带回来的,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在主屋隔壁的房间里找到了自家母亲,她正在和周妈妈一同布置床铺。

    “妈,”红玉看她们两个在这里布置床就知道是为了佳蕙,满心的埋怨叫她开口带上了质问的语气,“你怎么把她给弄回来了”

    林之孝家的掸了掸被子,笑道,"那日你从赖奶奶家回来不一直嚷嚷着想要个妹妹"

    红玉听母亲这么说,接话接得飞快,"我说的妹妹是那天赖嬷嬷家的那个那样的,小小的一个,长得水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又跟小狗似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谁要你带回来的这样的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乱七八糟地挥手比划,林之孝家的把红玉乱飞的手按下来,忍俊不禁道,"你这到底是想要个妹妹还是想养个小狗,"说完又道,"你要不喜欢她给你当妹妹,那就叫她给你当个小奴婢伺候你穿衣、梳头不也挺好的"

    红玉才为自己是奴婢的事纠结了这么多天,哪接受的了别人给自己当奴婢,一屁股坐在刚刚理好的床铺上气道,"谁要她给我当奴婢了,我自己会穿衣服也会梳头。"

    "那怎么办"林之孝家的坐到红玉身边,红玉腾地扭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林之孝家的好笑地捻起女儿耳边的一撮碎发理好,接着说,"那咱们赶她走不过这丫头没爹没妈出去怕是只能讨饭去,运气好了被拐子再拐一遭或许能卖到个好人家,运气不好了"

    "我又没说要赶她走"红玉气闷,抓起枕头就把自己横在床上,想着这是母亲亲自给佳蕙铺的床又胡乱蹬了两脚,赖皮道,"我要睡这里。"

    林之孝家的鲜少见着女儿耍脾气,忍笑道,"这本来就是给你铺的。"

    “什么”红玉气得又从床上弹起来,这两日心里的委屈多,她用不着酝酿就红了眼眶,"合着你们是要赶我走"

    林之孝家的捏一下女儿的鼻头,"多大的孩子了,还赖在父母房里的。"

    "我哪赖你们房里了。"红玉不服气,她的房间虽然在父母房里但是中间还是有隔断的,有隔断就得叫做两间,可耍了半天赖还是被按在了这里,红玉只能抱着林之孝家的胳膊不撒手道,"那我一个人睡害怕,你得陪我睡。"

    林之孝家的一个字儿没说地与红玉的对视了一会,红玉突然醒悟到佳蕙就是为了堵她的这话被安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