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拉着宋富赶到宋贵房中时，只见屋里满地的瓷器碎片，宋贵蜷缩在碎片中双手捂着脖颈上还再不停往外冒血珠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低声哼吟。而宋妈妈新买的女奴则泪水糊面、浑身颤抖着抱膝缩在墙角，像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贵儿贵儿”宋妈妈率先反应过来，跑过去想扶宋贵坐起身，哪知稍稍一动，宋贵脖颈处的伤口冒血就更快了。宋贵已经疼得不敢再说话，生怕一说话伤口会流血更快，他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墙角的师糯。

    宋富立即明白过来，两三步上前就把人提溜着重重的扔到宋贵面前；“二弟，是不是这个贱人伤了你”

    师糯却可怜兮兮的连连摇头否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宋家小爷他自己一激动未踩稳摔在了碎片上，真的不是我”

    “呸你个丧良心的贱人”宋妈妈哪里听得进她的狡辩，一时怒火攻心，没等师糯说完，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甩得师糯扑地难起，脑壳里也嗡嗡作响。

    这时屋外响起一妇人的声音；“宋妈妈在吗宋妈妈”

    宋妈妈想着大约是先前大儿子回来时忘记关门，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就随意进来了。闻言当即冷静下来，嘱咐宋富；“你去找块布来先帮贵儿暂且包一下伤口，娘出去瞧瞧。”说罢，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还顺便踩了师糯一脚。

    宋妈妈在自家院子里看见了她的死对头，丞相夫人身边的管事朱妈妈此刻正在她家院子里不紧不慢的参观，宋妈妈心里生了别扭，却还是理了理衣襟，装了大度迎上前打招呼；“哎哟喂，这可真是稀客，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朱妈妈您给吹来了”

    “宋妈妈客气，我不过是奉夫人之命，来请宋妈妈带上您的大儿子去夫人那儿一趟。”显然朱妈妈并不想跟宋妈妈闲聊，说话时左鼻翼下边那颗黄豆大小的黑痣随着嘴唇动来动去的，颇为扎眼。

    宋妈妈一猜就知肯定是为了宋富的事儿来的，眼睑微垂掩下慌乱；“这样啊，我倒是没问题，就富儿暂时是不能去的。”

    “这是为何难不成他还真要摆管事的架子不成”朱妈妈神情倨傲的送了她一个小白眼。

    宋妈妈再抬眼时已是泪盈于睫，丝绢帕子装模作样的摁摁眼角，泣声言；“朱妈妈且随我来。”

    然后宋妈妈就领着朱妈妈到了宋贵的房间，在门口，朱妈妈稍稍往里一探，只瞧见里面又是瓷器碎片又是鲜血的，吓得捂了心口慌忙中连连后退；“阿弥陀佛，这这这”

    “朱妈妈且稍安，也就是贵儿不小心伤着了，我正准备让富儿送去看大夫来着，您瞧瞧我一个弱妇人又背不动贵儿，您看夫人那儿”

    朱妈妈见她一副慈母可怜的模样，抬眼瞧天色也不早了，想着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心一软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且罢且罢，宋妈妈你一个人跟我去见夫人就成。”

    “嗳，妈妈菩萨心肠必得福报，且容我再交代几句。”宋妈妈面上感激涕零，心却想；充什么大尾巴狼，老娘伺候丞相夫人的时候你还是个洗婢呐且等老娘腾出手来倒要你好瞧

    朱妈妈也不晓得宋妈妈在吩咐什么，好一会儿才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骨瘦如柴，型貌颇为狼狈的女奴。朱妈妈急着交差也来不及细想，领着宋妈妈就回先丞相府。

    当师糯再次踏进左丞相府时，心里是五味杂陈。

    从前她也常来左丞相府，不过走得不是供下人们进出的矮小角门，而是那扇底蕴十足的漆红大门。那时好像是因为衡亲王要跟左丞相府的谷三姑娘议亲，自己吃味，一有空就领上父亲给的侍卫到左丞相府上一番瞎闹腾。

    衡亲王这大约是这些年来，第不知道多少次忆起这个人了。脑海里明明已经模糊了映像，为何心口却还能察觉到一丝微苦师糯低低的埋着头跟在宋妈妈身后，接连深呼吸好几口，后才略平复异样心情。

    且说朱妈妈，宋妈妈一行到了左丞相夫人谷梁氏所居的正院朝麾堂。

    却无人看见宋妈妈趁朱妈妈不注意，找了一个正在扫地的小丫鬟，随手塞了什么给她，然后快速耳语两句后那小丫鬟丢下扫把就跑出了朝麾堂。

    谷梁氏正在哄她的亲生儿子谷清和睡觉，便见贴身丫鬟暮朵进来报，说是朱妈妈回来了。谷梁氏忙做噤声状，叫暮朵先将人引去偏房。

    待谷梁氏将儿子哄睡着了再到偏房时，只见里面有朱妈妈和宋妈妈，却并未见肆意玩弄人命的罪魁祸首宋富，谷梁氏心里难免有几分不快，板了脸才进偏房。

    一屋子丫鬟仆妇皆屈膝行礼；“夫人。”

    师糯跟着众人行礼，瞄了一眼约摸二十三四的谷梁氏。见她还是如从前那般美丽高傲，只是眉间多了几丝无法遮掩的愁郁。心里大致也就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那谷梁氏是继妻，她嫁过来的时候这整个丞相府里的公子姑娘们没有十二三，也有九、十岁了。

    谷梁氏一直小心翼翼的盘踞占有先头夫人的地盘，也是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才敢要了个孩子，只是这一举得男的福气却旁人羡都羡慕不来的。

    后因府中的公子姑娘们大多长了年纪，谷梁氏多震慑不住，所以才会有所愁虑吧。

    当初娘亲也是看了谷梁氏的不易，才整日跟父亲念叨。说，就是我家闺女嫁不出去，那也千万别做旁人家的填房，其中的受罪冷暖怕是会害苦我儿。

    师糯眼眶微润，迅速收了心思。

    只是谷梁氏还未来得及训话，就见有丫鬟打了帘子，躬身进来一位身披镶狐狸绒大红色绣腊梅迎霜式样的带帽披风，衣着秀丽而不失华贵。容貌清雅脱俗，自有一副淡然与世俗之外的温柔女子。

    师糯好奇的抬眼去瞧，下一刻赶紧缩脖子垂脑袋藏到了身形健硕的宋妈妈身后。

    谷梁氏见来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大嫁将即的谷三姑娘谷华晨。心里想她来做甚，面上却是咧了笑起身相迎；“这样大的风雪，三姑娘巴巴儿过来我这儿做什么”

    “母亲整日为丞相府操劳，前些日子听爹爹说母亲向来畏寒，一入冬手脚冰凉得跟雪团儿似的，所以我特意为母亲煮了暖身姜茶来。”说着谷华晨身边一个穿镶领紫纹袄的丫鬟捧了一个放置了白胎釉罐子的托盘放与桌上。

    谷华晨抬眼一瞧，发现屋里除了谷梁氏还有朱妈妈和宋妈妈，衣袖掩面，作了不好意思的羞涩状，娇声道；“呀原来母亲还在忙，我就这样闯了进来可真是不知礼数，叫人晓得了，岂不得拿出来说笑我。”说着，重新戴上披风帽子就准备走。

    谷梁氏好不容易得了亲近继女的机会哪里肯让她走，忙将牵了谷华晨坐到热炕上，笑弯了眼，明里暗里打趣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且留下来听听也无妨。再说了，三姑娘好心送了暖身姜茶来，匆匆忙却是连口水都不肯喝就走，这样的事儿，到明日还指不定在这些下人们口中怎么传呐。说不准，过不了多久，这尹天府里的官眷内院怕不是都要说我这个做后娘的苛待你们姊妹呐。”

    谷华晨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说笑两句就顺势留了下来，眼神儿还不经意的从宋妈妈身边飘过。

    谷梁氏也不胡诌七八，待谷华晨坐定，直接冷面责问宋妈妈；“宋妈妈，有人曾看见你的大儿子宋富，打死了府上的一个丫鬟顺便还想毁尸灭迹，将尸体藏与枯井之中，可有此事”

    “回夫人老奴的儿子冤枉啊”宋妈妈瞬间声泪俱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事出有因，还请夫人您且听老奴言语一二。”

    “那你且说说，这人命关天之事还有什么是旁人不知的缘由”谷梁氏终是年轻了些，说不了几句就把桌子拍的嗙嗙作响。

    师糯防不及宋妈妈会突然跪下，自己连忙跟着跪在宋妈妈身后。她甚至能感觉到就是延误的一小会儿，谷三姑娘的眼睛都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就算三年的奴隶生涯已经让师糯练就了一番处变不惊得到本事，可她不是圣人，又怎能在从前的死对头面前淡然自若呢是以并无人发现宽大的衣袖中，师糯紧张得小手攥得发白。

    “回夫人话，富儿他回来跟老奴说过了。他说是他心悦那丫鬟，对那丫鬟也是百般的好，还说想娶她回家做娘子的。

    可谁知那丫鬟三心二意，一边受着富儿对她的好，一边又嫌弃富儿长相异样暗地里跟别的男子勾搭不规矩。原本富儿今日是请了她理论说和的，可她却恶语相向刺激我儿。

    夫人您也知道，富儿是个暴躁脾气，一时没忍住就打了她，哪知下手重了出了人命”宋妈妈精明，话点到为止，还真情实意的连连磕头认错；“夫人，老奴晓得富儿闯下了滔天大祸，可富儿平日里为人最是老实不过了，还请夫人看在老奴的薄面上轻饶了他这一回”

    “宋妈妈，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人命关天之事，那丫鬟又是良家奴卖的活契进府。夫人若是看在你的薄面上饶恕了你儿子，那夫人这个当家做主人的面子又该放在哪儿”朱妈妈和宋妈妈一向不睦，这轻飘飘一句话，无不是在暗示谷梁氏，宋妈妈就是想倚老卖老逼迫她就范。

    与谷梁氏而言虽然宋妈妈是她的奶母，可宋妈妈为人多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刚开始跟她进了丞相府的时候还兢兢业业的挺忠心，可自从她为了能更快的站稳脚跟，提拔了能力更强更干练的朱妈妈上来后，宋妈妈渐渐的就跟她离心离德了。

    这么些年谷梁氏一直不拆穿，不过是盼着宋妈妈能回头，以及她自己在丞相府里堪用的人本就少，少了宋妈妈自然也会有很多不便。

    可眼下朱妈妈的话无疑是火星子燎了干草堆，谷梁氏再次拍案而起，指着宋妈妈的鼻子就骂；“左丞相府向来以善待下人为名，你让我饶了宋富，那你就是把我架在火堆子上烤宋氏你果真以为你是我奶母，宋富他不进府，我就不敢动他是吗来人把宋富给我带进府，好给人姑娘偿命”

    说话间，谷梁氏也因急怒上心，憋得满面通红，鬓角布上一层细汗。

    “夫人您息怒，富儿他好歹也是您的奶兄弟不是您怎生舍得他一命抵命呢”宋妈妈见谷梁氏动了真格，这下慌了神，边磕头哭求，边不停的向谷华晨看去。

    谷华晨先前只是悠然的品茶，装了没看见。直到谷梁氏唤人去宋家拿人时才开金口；“母亲，说来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嫁了，不若母亲让我来处理此事就当是提前练手可好”

    谷梁氏心想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喝的暖身姜茶面儿上却努力做了一副慈爱母亲的模样问；“那若是三姑娘该如何处置呢”

    “让母亲见笑了。”谷华晨依礼起身向谷梁氏欠了欠身，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妈妈温声道；“从丫鬟来说，人家父母失了女儿自然难过。可若是宋妈妈肯登门道歉并赔偿她家人一辈子吃穿不完的银钱，想必她的家人不会再纠缠不休。从府上来说，失了一个丫鬟虽说是小事，可也是咱们府上的损失不是，只要宋妈妈赔府上一个丫鬟就行。再从我个人来讲，辞退宋富永绝流言是非。这样一来，母亲和宋妈妈的情分仍在，事情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母亲您认为呢”

    “三姑娘果然聪明，既如此就照三姑娘说的去做就是。”谷梁氏面上笑着，心却不甘；谷华晨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她既插手此事保下宋富，必是有利所图，只是不知她究竟为了什么好处

    当那个穿镶领紫纹袄的丫鬟从宋妈妈那里取了师糯的身契文书时，师糯才明白那句赔府上一个丫鬟就是乃一个局，一个宋妈妈为保儿子，把她送给谷华晨的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