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第 68 章

作品:《一只丧系咸鱼的日常

    室内一片安静。

    姚姬被喊过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困惑, 她随常锦文一同步入太皇太后的院子,下意识道“母后找我们何事”

    常锦文摇头,道“突然来喊, 我也不知。”

    太皇太后屋内的婢女太监皆被赶了出来, 姚姬观察之后又道“秦川怎么没在”

    文太后道“你这几年变得好生敏感。”

    进入室内之后,太皇太后命人给她二人看了坐, 姚姬却并未坐, 而是几步来到了姜悟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才道“悟儿, 你没事吧。”

    “嗯。”现在没事。

    “姚姬,坐吧。”太皇太后出声, 她不好在臣子面前失态, 便只好退到椅子上坐下, 只是一直忍不住担忧地去看姜悟。

    姜悟坠崖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好在回来的时候完好无损,她不是没去看过他, 可太皇太后又开始限制她不许接近天子, 只能作罢。

    室内安静了一阵,文太后道“不知母后宣我二人来是何事”

    “再等等。”

    此前他们行銮驾过来, 因为人多,走的慢,足足一整天才到。

    但太皇太后派了秦川乘快马前去, 一来一回想必两三个时辰就能把人接过来。

    这几个时辰对于姜悟来说也有些煎熬, 他丧丧地说“朕困了。”

    “殷戍。”太皇太后道“你带陛下去后头躺会儿。”

    听说人类对于将死之人, 都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敬畏之心, 天牢里甚至会在犯人行刑之前好好让他们睡好不是, 是吃好喝好,但丧批不需要吃好,只需要睡好就很完美。

    这大概会是他作为人类睡的最后一次好觉。

    殷无执把他推到了后方,来抱他的时候,丧批对着他张开了双臂。

    明明还跟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但眼神流转的微光却能看出他难忍的雀跃。

    殷无执觉得可笑。

    他在这里想破了头,待会儿要如何为他说话,为他破局,可他却一脸安然,仿佛于他来说已是期待已久。

    殷无执环住他的腰,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姜悟安然地躺下去,连那只纱布手带给他的恐惧都消散无踪。

    不知道他死后殷无执还能不能看到他,其实也无所谓,他应该是可以看到殷无执的前提是他还留在这个时代。

    会不会死了以后,就马上被拉回几千年后的悟道山呢。

    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姜悟本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如果再也见不到殷无执,他应该还是会想念对方的。

    殷无执坐在床头,道“离开我,就让你这么开心”

    “不是的。”姜悟想了想,道“殷无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何事。”

    其实本来不想说的,他清楚自己说出来,殷无执也不会相信,那种理由根本不可能说服殷无执,这也是为何他每回对殷无执说寻死的理由,都是站在原身的立场。

    “其实我不是姜悟。”丧批语气很轻,语速也很慢。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我是一只孤魂,一开始,我好像也不是孤魂,只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一直存在,但我没办法听,也没办法看,就像是人类没有五识,那种状态。”

    殷无执静静望着他,左眼角那一抹红,又开始若隐若现“然后呢。”

    “然后,我就能看,能听,虽然不能摸,也闻不到,可我知道,我的状态应该是一个鬼魂。”姜悟继续道“我飘了很多年,后来去了一座山上,那个山叫悟道山,山上有一座道观,道观的墙头插满了旗子”

    话说出来,他才想起,是的,他看到插满旗子的墙头眼熟,是因为那座道观就插满了旗子。

    其实不止那一座道观,在漫长的游魂生涯中,他还见过插满旗子的寺庙墙头,他飘啊飘,飘过去,再飘回来的时候,很多寺庙都被拆了,只剩下一座被划为风景区的悟道观,它之所以能够保留,还是因为那座道观后面的山头跪了个石头人。

    “旗子。”

    殷无执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姜悟道“就是秋无尘家里那样的,很多旗子,不过跟她家的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招魂旗。”

    “反正,后来,我就莫名其妙被拉来这个世界,莫名其妙成为了你们的陛下。”姜悟告诉他“ 你看,你们的陛下那么好,勤政爱民,受人尊敬,而我,惫懒无耻,一无是处,我跟他,天差地别,我怎么会是你们的陛下呢。”

    殷无执的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指腹擦过他柔软的乌发,道“你只是受了刺激,接受不了。”

    “殷无执。”姜悟道“我很清楚我是谁,我也很清楚,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你们的陛下。”

    “你就是我的陛下。”

    姜悟就知道,他不会相信,他道“也许我死了,他就会回来了。”

    “你败坏了他的名声,他回来要如何自处”

    “那便死了吧。”姜悟并无抱歉“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幸福,活着还不如死了。”

    殷无执低头,抵上了他的额头。他克制着,道“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那样粗鲁,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他那日确实被气坏了。

    姜悟说话毫无顾忌,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划在身上,一刀一个口子。昏迷醒来找不到人,殷无执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他大脑一片空白,每一根头发丝都似乎竖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种感觉。

    巨大的痛苦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整个人都像是要爆裂一般。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恐惧,愤怒,无助,犹如黑潮一般将他吞没。

    他喊姜悟的名字。眼前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那一声声岩石的敲击声唤醒了他,他安定下来,重新朝他走去。

    那日他受了很重的伤,真的伤的很重,可他还是对姜悟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伤害到他。但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那么迫切的想要拥有他,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安心。

    强撑着身体把人抱入水中清洗,再小心翼翼地裹着衣服,放回石床上。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殷无执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姜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道“朕原谅你了。”

    那日,确实很难受,但其实也没有难受到讨厌的地步。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还有过很舒服的体验,只是受罪和舒适不成正比,他不想再经历罢了。

    殷无执绷住了嘴角。

    原来伤害他也没关系,不会被记恨,在姜悟的心中,无论是他的爱还是他的恨,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陛下,能不能,稍微把我放在心里一些。”殷无执道“一点点也好。”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你的陛下。”

    “是不是都没关系。”殷无执说“你,就是目前与我交谈的这个人,能不能,把我放在心里一点。”

    他从他脖子间抬起脸,哑声说“可不可以。”

    “你是不是没有相信我。”

    殷无执没有办法相信。

    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游魂,一个可能是自天地间诞生的灵体。姜悟的形容让他感到不安,他很清楚,那样的生物,是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自己这样的人,于他来说如过江之鲫,他要怎样得到他的欢心。

    他道“我不信。”

    哎。

    姜悟放弃了。

    其实说的时候就知道是在浪费口舌了,但在他赴死之前,还是想告诉殷无执一个真相。

    信不信是殷无执的事,说不说是他的事。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纱布手来到他的耳畔,姜悟道“不许动。”

    殷无执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姜悟“不”

    殷无执重重堵他的嘴,吮吸了下,道“我喜欢你,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那就竭尽所能,在我活着的,有意识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要与你分开。”

    姜悟“。”

    幼稚鬼。

    他合上了眼睛,道“朕要睡了。”

    离开之前,躺好睡好。

    他并没有睡好这个觉,陈相和闻太师很快被请了过来,太皇太后亲自将人迎进门,命令殷无执把他叫醒了。

    姜悟一觉醒来有点凉,他不经意地哆嗦一下,殷无执便立刻拿斗篷将他裹住,姜悟被重新放在轮椅上,推了出来。

    陈相与闻太师分别向他见了礼。

    姚姬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样坐的有些犯困了。

    闻太师先开口道“不知太皇太后那么老远把我二人叫来,是有何要事。”

    “倒也无甚要事,只是听了个十分有意思的事。”她看向姜悟,本想让他叙述,又想到他那句开口惊人的“朕乃赵国文王之子”,于是道“殷戍,你告诉大家,方才陛下说了什么。”

    殷无执道“陛下说他生父另有其人,并非先帝亲生。”

    他掩饰了姜悟直说的那句赵国文王,毕竟一旦牵扯到赵国,姚姬必然会心神大乱。先说出后半段并非先帝亲生,无需他开口,姚姬自会千方百计寻找方法证明。

    果然。他话音刚落,姚姬便大怒“荒谬”

    她豁然站起,道“殷无执,我看你是活够了,居然敢对天子泼污水”

    “乖孙。”太皇太后开口,道“你再与大家说一声,是何人告诉你的。”为防止姜悟胡说八道,她不忘提醒“只说是何人说的。”

    姜悟自然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是母亲告诉朕的。”

    殷无执退到姜悟身后,姚姬一听姜悟开口,果然脸色煞白,方寸大乱,她几步来到姜悟面前,道“悟儿,你在胡说什么,母亲何时与你说过这种话”

    “朕坠崖的前一日,母亲才说过。”姜悟道“母亲还说朕是赵”

    殷无执还没来得及堵姜悟的嘴,姚姬就已经尖叫了起来“你闭嘴”

    是了,她可能比其他人更怕姜悟说出那所谓的生父。毕竟其他人不说,只是为了看姚姬如何为天子辟谣,而姚姬不说,可是因为后方牵扯的利益重大。

    姜悟被吵得耳膜嗡了一声。

    殷无执低头给他掏了掏,姚姬呼吸急促,蓦然对着太皇太后跪了下去,她道“母后明鉴,悟儿如今神志不清,经常胡言乱语,母后这回亲自带着悟儿来寺中礼佛,不就是为了给他祈福母后,悟儿说的话断断信不得啊,他是先帝之子,你看他的鼻子,那鼻子跟先帝简直一模一样”

    姜悟已经意识到不对“母亲说过,朕的生父”

    “我没有说过”姚姬抓狂,嘶声冲他“我没有”

    “母亲说过。”姜悟坚持,在求死的时候,他永远带着势不可挡的魄力,尽管那声音依旧有些弱小“母亲还说,此事一旦说出去,朕会成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皇祖母会厌弃朕,文母后也不会再喜欢朕,天下百姓和官员都会对朕失望透顶咳嘤。”

    殷无执给他顺了顺背。

    一侧的闻太师、陈相、左武侯,还有定南王,皆对他露出了赞许和崇敬的神情。

    陈相道“按照陛下方才的说法,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定南王说“胆识过人。”

    左武侯也感叹道“无论是太皇太后的厌弃,还是文太后的不喜,或者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每一个后果拎出来,可都是得仔细掂量的。若是我等遇到这种事,自然恨不能藏着掖着。”

    定南王“意志坚定。”

    闻太师抚着胡须“可我们的陛下,在尚且不知真假的情况下,依旧坚强而勇敢地向大家坦白了一切,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这等赤子之心,真是让我们自惭行愧。”

    定南王点头“惭愧啊。”

    太皇太后听的很是满意,道“所以,陛下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姚姬,你怎么说”

    “他当然是。”姚姬的声音已经有些破败,她道“就像这群老臣所说,他若不是先帝之子,岂能有这等能耐,这等魄力你看他的脸,他哪里不像先帝他的皮肤,头发,都跟先帝一个色”

    定南王“是啊,先帝皮肤也白,头发也黑。”

    姚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点头“没错,你拿尺子去量,他的鼻梁定也如先帝一样高,他的身姿,悟儿,悟儿你站起来走两步,你走路的身形,都跟先帝一模一样”

    姜悟“。”

    臭女人,丧批才不会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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