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5章 去哪

作品:《娇软咸鱼x野狗[末世]

    华国雄措辞犀利, 台下良久无声。

    死静中,另有一道高亢的吼声穿过窗棂,敲响他们的耳膜“他们在二楼开会杜衡那玩意儿肯定也在”

    刹那间, 震天骇地的民众声爆发了。

    仍是那些内容, 那些诉求, 口号却往残忍的指标上更进一步。

    一声声“杜衡叛徒打倒叛徒”、“杜衡一天不死,国家一天不宁”

    有如洪流崩泻, 排山倒海,气势恢宏。

    人们不由自主地侧目向杜衡,那个短短半月便从万流景仰的乱世英雄, 流落为身败名裂叛国贼的男人。

    他静静瘫痪在轮椅上,始终面不改色, 镇定得出奇。

    “听着没”华国雄向下凝视“这就是你们老说的那什么群众的声音。”

    随即举起手臂, 背对众人道“我提议,撤国防部长杜衡的职, 同意的举手”

    台下政员们相顾失色,正犹豫不决时, 大礼堂外猛地传来一道斥责声“我看谁敢”

    行政楼下数声枪响, 顷刻镇压住杂乱的呼声。

    与此同时,礼堂台阶尽头,两扇宏丽的木雕大门徐徐拉开, 显出吕长虹矫健的身形。

    她神情肃穆, 姗姗来迟,身侧列着两排荷枪实弹的武装兵, 左手按在腰间的黑色枪支上。

    声音铿锵傲然,回响于整座大厅之间“各位同志,楼下那群听信谣言, 无视法规,公然诋毁、侮辱在职政员的闹事者已经被执行队团团包围,谁敢知而故犯,我当依法予以处决参考他们的下场,我奉劝你们谨言慎行,不要再听从反动势力的煽动,给这个国家添乱”

    话语间,底下又两声冲天枪鸣。

    两排武装兵鱼贯而入,自左右两边包抄偌大的礼厅。

    一双双漠然的眼睛藏匿黑洞洞的枪管后,似乎随时准备射击举手者。

    这、这是打算使用暴力胁迫了

    政员们难以置信。

    华国雄又惊又怒,怒极反笑“好你个国防部,你们是真有胆啊,对着自家老百姓都使枪眼子是吧”

    他一个旋身,谁都没看清动作。

    下秒钟,华国雄闪现轮椅后,手中划出一柄银光山山的斧头,抵着杜衡的脖颈。

    “吕长虹”他喝道“只要你敢动底下一个人,我就先杀杜衡,下一个杀你”

    顾海洋近在杜衡身侧,没有异能,反应却丝毫不逊于异能者。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枪上膛,枪管与偷袭者的太阳穴平齐。

    “华先生,请放下武器。”

    他如是说道,面无表情。

    华国雄扭头嗤笑“你觉得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斧快”

    长阶之上,吕长虹扬声应答“你觉得是你一个人的斧快,还是我们几十把枪快”

    前者抬头一看,那些武装兵不知何时都将枪眼对准了他的额心。

    “团长”

    转眼间,人群中凭空蹦出七八个人,胳膊腿上各有墨色花纹。

    这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分明是异能者。

    原来华国雄不声不响领了这么多自己团下的异能者埋伏在此,他们竟毫无知觉

    多方对峙之下,气氛登时绷紧到极致

    更火上浇油的是,吕长虹握在手中的对讲机,倏然发出滋滋电流声。

    “报告中将反抗是否执行枪击”

    信号好似受到干扰,对方的声音时有时无,仅枪击那两个字清晰可闻。

    在众目睽睽下,上了年纪的女中将周围悬浮着无数致命的火焰钢针,无视异能者们的瞪视,抬脚往下,一步步走向讲台。

    她翻转手腕,摊放手指,一个便携式对讲机便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杜衡的眼前。

    “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原地击毙闹事者。”

    自接任副部长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目光沉郁而悠远“只要你发话,我愿意帮你平反。”

    这就算史无前例地公开表态,代表吕长虹有意与杜衡联手,一致对外,彻底歼灭以华国雄为首的势力后,再回头处理他们间的私人恩怨。

    华国雄眼中划过一抹狠色,斧刃再砍进人质的脖颈一分。

    “杜衡。”他粗声粗气地威胁“我说最后一次,国防部长这个官你根本当不了,也当不好。你现在退,还能有条活命。”

    “只要你答应退,答应把捏在手心里的坦i克大i炮都交出来,那些你不想做的事,大不了我来做那些你不想救的人,我来救”

    “杜衡,不要做懦夫” 吕长虹一针见血“但凡你这一次后退半步,这个国家、这个苦苦支撑的政府终将无路可退”

    “少在那边说大话” 华国雄反唇相讥“我们有手有脚,有自己的爹妈,用不着你们这群人假惺惺演什么父母官”

    “杜衡” 楼下的叫声又起来了“杜衡去死杜衡去死”

    同时,吕子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急得直跳脚“杜衡,你还在想什么”

    杜衡杜衡杜衡杜衡

    此时此刻,楼上楼下,城里城外,兴许这破败的世间正有千千万万个人呼喊着这个名字。

    他们恨不得生吃活剥他;或许又有些许同情他,埋怨他,怀疑他,不解他。

    一批人想杀他,一批人想救他。

    竟还有一批人期望将他拉出一个坑再推进另一个坑。

    卫春元扣押着华国雄另一条手臂,不由得替他的部长涌起满腔悲愤。

    而在这纷乱昏热的下午,作为一切争论的起源,一切矛盾的中心,漠然许久的杜衡终于掀动嘴唇。

    “七天内,新的倒计时降临。”

    “五天内,我们将紧急研发出第二代疫苗,使怪虫寄生成功率降低到80以下。”

    随手抛出两则重磅消息,他话锋一转,供认不讳“广海的事是我做的,那些烈士是我决定牺牲的,我接受所有合理的控诉和指责,我说过我会为自己的言行承担起所有责任。”

    “只是新的危机近在眼前,在座各位应该做的是尽快统计汇报各自基地情况,配合邵京做好各项资源调度工作,力所能及地做好防范措施;武装队须加强训练难度,异能者们尽快提升等级,有任何晶石上的不足,可以向所在的官方基地提出诉求。”

    “在这刻不容缓的备战期间,分布过于密集的群众需要你们及时介入疏散;综合身体素质过低的住民需要你们有效组织运动,补充营养,提前帮助他们打好心理基础;这一桩桩一项项都要求你们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请你们永远记住,你们都是相对有能力的人”

    “人民需要你们,国家也需要你们”

    “所以请你们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区区一个我身上。”

    燕定坤皱眉打断“你搁这儿转移话题”

    “我没有。” 杜衡极度冷静“既然你们都对我有所不满,两个月后,待新一次倒计时造成的危机初步解决后,我会引咎辞职,任凭处置。”

    “你们可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顺便转达我的态度。”

    “如果有人想骂我,我必定保障他自由谩骂的权力;如果有人想杀我,请他自己找机会下手,无论成败我绝不追究。”

    “此外如果还有人要游行、举牌、喊口号,在不妨碍官方事务、不影响群众生活的前提下,我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枪支对准人民。”

    “我身为国防部长,决策不佳,理当接受任何来自群众指责、监督和惩罚,但其中只一条请求,一条底线。”

    “第一,请诸位分清是非,不要涉及妻女与我患病多年的父亲,她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俱不知情。”

    “第二,倒计时前,人民利益为先,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破坏或妨碍公务,违反者必将从重处罚。”

    “至于军事方面。”

    他停顿片刻,掩唇咳嗽,脖边流淌下涓涓的血丝。

    音色虚弱,然语气无比坚定“邵京内归我统领的一部分军事力量将实行定期下放,各位可视基地情况,自由决定将其用于保卫官方、抑或分派民间。在我任职期间,中央承诺不做干涉。”

    “而某些人最关心的军械库,除非国家不复存在、政府分崩瓦解,除非你们敢做遗臭万载的蠢货,否则至死不得向任何民间集体或个人开放如有违反动摇者,一经发现,一律处死”

    “以上就是我今天要说得所有内容,感谢配合。”

    语毕,杜衡才转头问“华先生,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华国雄一时哽塞。

    台下倒是阵阵赞同“倒计时比较急,比较起来杜部长的事,反正就两个月”

    “没捏着军权不放就行,不然我们怎么挺过下次”

    该说不愧是杜衡吗三两句话转移掉大众视线,软硬兼施,恩威并俱,分分钟把讨伐会变成像模像样的政策发布会。

    华国雄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铜墙铁壁做的假人。

    这家伙面庞永远刚毅,双眼永远望着前方,叫人捉摸不透。

    算了。

    华国雄的本意也就是借机敲打警醒这群狼狈为奸的政员们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事而已。

    哪怕过程不尽如人意,结果能起效就行。

    他收回斧头,只施施然抛下一句话“记着,两个月后你们这群父母官要么重新做人,要么全都滚蛋,不然这事没完”

    说完,大步走下讲台,带领着团员们离开行政楼。

    身边有人质疑“好不容易煽起来的风,多好的机会啊,团长,咱们真的就这样放过他们”

    “反正也就是个捡便宜的活。” 华国雄无所谓地掰扯手指,忽然想到“那个会变脸的玩意儿呢”

    “估计还在仓库里待着吧。”

    “别让她跑了,省得额外惹事。”

    “知道了团长。”

    另一端,吕长虹放下握着对讲机的手。

    “该狠的时候不狠,不该狠的时候数你最狠。”

    “你应该清楚,今天这事不是国雄一个人能掀起的风浪,就算他放过你,其他人也未必。”

    啪嗒一声,对讲机落地砸碎。

    吕长虹颇怀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冷冷道一声杜衡,你好自为之 ,转身离去。

    吕子钊回过神,连忙追上去,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停地叫唤“小姨,你想什么呢刚才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把决定权让给杜衡啊”

    “你看他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儿,也就敢朝着我们大吼大叫,扯到其他人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真丢我们政府的脸。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帮他了反正那些人主要针对的是他,我们可以趁机把他拉下马,然后不就轮到你”

    会议结束,议员们一个个离去,独杜衡坐着一动不动。

    卫春元看着他腿上撕裂两半的请愿书,欲言又止。

    良久,杜衡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卫春元答“五点半。”

    问者没有应声,依然保持不动。

    他像木头,像磐石,像一座沉思的雕塑,久久坐立不语。

    直至暮色降临,两扇大门间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

    “老师。” 她轻轻地叫唤,仿佛生怕惊醒一只疲倦的雄狮。

    “部长,姜苗来了。” 卫春元同样俯到耳边,小声提醒到。

    就在做这个动作的一瞬间,他看到杜部长侧面一小片苍老的白发。

    “姜苗。”

    姜苗是杜衡的学生,杜衡抬起头“你来晚了,会议结束了。”

    “我知道。” 姜苗穿着一双单鞋,她在黄昏中渐渐蹲下身,仰视着她伤痕累累的老师。

    “我知道老师您已经做了决定,也知道您做的决定通常很难有人能改变。但是老师我今天来,有另一件事要告诉您。”

    她穿着灰色的西装外套,颜色素雅,头发短短的。

    她翻折外套,从内袋中取出一个文件袋,又从文件袋里取出两张纸。

    “您看,老师。” 她把它递过来“这是一部分民间基地甚至官方基地负责人联名签署的请愿书,他们都在要求开放军械库。”

    听到这话,卫春元突然从师生团聚的美好画面里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姜苗并不是来支持部长的。

    在诸多惨烈的叫骂声后,部长唯一的学生千里迢迢赶来邵京,竟不是来支持他,而是同样反对他的。

    他想,他实在是想无可想。

    “部长,我们该走了。” 他手握轮椅推手,试图将敬爱的部长解救出这一次的打击。

    姜苗却死死拽住把手,接着把残酷的现实说下去“老师,您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份文件的分量远比群众请愿书来得重很多。那些民间基地已经想要武器很久了,这些官方基地也不堪重负了。我们不可能一直握着军械库不放,就算您付出一切、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拖延时间也没有用,该来的终将会来。”

    “左右他们看不穿您的用心良苦,根本不值得您继续毫无保留地付出。”

    说着,她扬起故作轻松的笑容“所以您不如就放下这些,跟我走吧。”

    “今晚就走,带上师公、师母、还有婳婳,跟我去永安怎么样”

    她神色恳切,恳切中还暗藏着几分迫切,几分浓重的担忧,期盼得到老师的应答。

    然而杜衡并没有看她。

    他看前方鲜红的旗帜,看身旁散落的纸张。

    看窗外弥漫满天的粉紫晚霞,偏偏没有看向她。

    这个他年轻的、好心的、天真而又残忍的学生。

    “你走吧。” 他说。

    “老师” 姜苗不肯走“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卫春元暗暗拉着轮椅往后退,使眼色道“姜苗,你先回去吧,部长累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杜部长今天受到的指责跟诅咒实在够多了,再也经不起你这个学生居高临下地指点了。

    无奈姜苗充耳不闻。

    她膝盖一低,几乎跪着往前挪了好几步“老师,您明明清楚,您今天在会上的发言,会让您变成对外开放军械库的最大阻力从您当众表态的那一刻起,但凡他们想要武器,他们想逼政府妥协,第一个要痛下杀手的目标就是您您这样把自己活活变成一个枪靶的时候,想过师母和婳婳的感受吗”

    “如果他们非要枪械,那就给他们枪械吧如果政府一定会倒,为什么您不就让它倒呢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时代的车轮,它朝着我们滚来,没有人能阻止它,也几乎没有人能拖住它。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已经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官方基地不是建起来了吗您不是都做到极限了吗何必再搭上一条命呢”

    姜苗越说越激动,杜衡闭上眼睛“我让你走。”

    卫春元也有些动怒“别说了姜苗你走吧”

    不,姜苗不走。

    她非要救她的老师,非要喊醒这个固执的人。

    “我求你醒醒吧老师你知道我进来的时候都听到了什么吗”

    “楼下那些人,他们在捡石头,他们到处问你家住址,甚至在讨论你家里有多少人,该用什么办法让她们替牺牲的烈士偿命你做了那么多,他们一点都不感激你,不需要你,反而恨你时代不同了不是吗以前过时的政治注定要被淘汰,但我们只要活着,总能找到新的路,建立新的、适合当下国情的政权。”

    她声音里含着哭腔,她发自内心地不明白“眼看这座楼都快塌了,聪明人都计划着退,收拾东西准备跑,为什么就你还要死守在这里啊难道你一定要陪着它死吗你非要做下一个为国献身的吴澄心吗但你和吴部长不一样,人民不接受你啊就算你死了,他们只会说你畏罪自杀,罪有应得这值得吗”

    值得吗

    杜衡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压根没有想过。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太多太多,多到抽不出空去想这样空泛的话题。

    他终是俯首看了姜苗一眼。

    她的脸格外红,想必是赶路时晒伤了。

    从前总嘀咕着要节食减肥的小女生,到底还是瘦下来了。

    她今年25岁,只比他的亲生女儿大3岁。

    他细细地打量她好久,而后他挣开她的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走吧姜苗,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他不要她救,不要她的自作多情。

    他这是把她狠狠地拒之门外,心软地给了她一条退路,却毅然斩断了自己的路。

    姜苗含泪的眼慢慢黯下来,蜷缩着手指,站了起来。

    “好。” 她低低应着,抹去眼泪“我走。”

    脚下的台阶有那么多,前进的道路是那么长,长得好似望不到尽头。

    姜苗临走之前,终究忍不住回头道“但是杜部长,您必须承认,时代变了,有些事是拦不住的。”

    漫天粉紫的霞光,绚丽只维持了一会儿。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立刻吞没了杜衡,拉着他往下坠落。

    时代变了

    好一个时代变了啊。

    短短四个字,便足以抹杀他们为之倾尽的所有。

    卫春元无声长叹着,闭了闭眼。耳旁倏忽响起部长的声音“春元,你看外面,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侧目望去。

    今夜的星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一块硕大的石头砸破玻璃,连带着礼堂边际一把备用的椅子也倒下了。

    他答“政府的倒塌。”

    那坍塌是没有声音的、不可阻挡的。

    “不。” 杜衡说“你应该看到新楼的建起。”

    向来只有彻底推翻根基腐坏的旧楼,才能建立起锃亮稳固的新楼。

    可惜时机不对。

    翻新大楼耗时耗力,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

    他们便因此而存在,因此而固守。

    杜衡抬手一挥,将乱糟糟的一把请愿书随意地扬了。

    他在散乱的纸张碎片中说:“走吧。”

    卫春元居然有两秒钟的恍惚“去哪呢部长。”

    像他们这种人,声名狼藉,众叛亲离。

    天大地大,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杜衡想了想说“回家。”

    趁他们还有家。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