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作品:《太行道》 冯天盯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揣测“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顾长安那对眼珠子迟疑的动了动,许久才好像认清面前的人,张了张嘴“严”一开口,嗓子哑得不能听。
严无忌拍他身上的雪,把人往里推,推到贞白那一桌“怎么了出去一趟搞成这副样子”
正好挤到冯天的位置上,他只好起来往旁挪,结果李怀信此时驾到,他就被赶到了一早那一方。
严无忌拎起茶盅倒热水,递给顾长安“喝口热茶。”
顾长安接过,手指头冻硬了,握了几次才拿稳,哆嗦着往嘴边送,抖出来一半,溅湿了披风,严无忌看不下去,半道截过茶杯亲自喂“不是去见朋友吗怎么搞成这样”
顾长安就着他的手喝水,闻言,呛得直咳嗽。
严无忌给他拍背“你慢点儿。”
顾长安仰起头“你怎么知道”
严无忌指了指一早“这丫头说昨晚看见你出去,估计是见亲戚朋友,我记得你说有个朋友在广陵。”
一早弯起眼睛,笑眯眯回视他们。
“怎么”严无忌问“你俩是在雪地里叙了一晚上旧么,都冻透了。”
顾长安抿了抿唇,他说“没见着。”
突然的,鼻子一酸,就红了眼睛,他连忙低下头,怕被人看出来。
严无忌“为什么”
因为他等了一夜,在清晨第一间早餐铺支摊的时候,上去打听,老板一家在广陵卖了几代油饼,听他问询唐家,有些诧异“哎哟,十几年前就搬走了吧。”
“搬走了”顾长安瞪大了眼“搬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板说“唐家后来没落啦,他们家不是做药材生意吗,据说卖到军营的那批货全是假药,虽然吃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被官府查封了,药材通通没收,唐家因此欠了一大笔债,唐老爷还吃了官司,老夫人把田产房产全都卖了,上下疏通,才把唐老爷的脑袋给保住。”
顾长安脸色蓦地煞白“唐家怎么可能卖假药”
老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也不相信,咱们街坊几十年,依
唐老爷的为人,那是绝不会弄虚作假的。”
老板娘热锅倒油,在旁边插话“很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咯,还不是怪他那个混账儿子,没见过这么坑爹的,败家不说,还差点搭上他爹的命,真不是东西”
顾长安整个人僵住“怎怎么回事”
老板娘舀了勺面浆糊到油锅里,摊开了炸,冷哼一声“那混账东西,谁说谁不骂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好的一门亲,他死活要退,那可是都护府上的千金,谁给他的胆子打都护的脸要我说,这就是下场倾家荡产还算轻的有些得罪了权贵,那可是要家破人亡,非见血不可。”
顾长安惊诧不已“唐唐家退了婚”
“嚯。”油饼翻了个面儿,炸得金灿灿的,老板娘说“不然怎么会弄成这样,那忤逆子,哎哟,我都不好意思说,丢人,太丢人了。”
顾长安下意识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会退婚”出口的声音都在颤。
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听说啊,是为了个男人。”
顾长安脚一软,差点站不住,扶了把旁边的桌角,有些难以呼吸的喘。
“不要脸啊。”老板娘说,市井一样的尖酸“唐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从小惯到大,惯得他无法无天,才闹出这么一个荒唐事儿,喜欢男人,那唐老爷能答应吗,还指望他给唐家传宗接代呢,结果他要退婚,就是为了那男人,这还不算完,要死要活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听唐宅的家丁说,他爹都给他跪下了,老子给儿子磕头啊,不然怎么说他混账不是东西呢,他也给他爹跪,父子俩对着,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拼了命似的,没起来,流了好多血,把一家子都吓坏了,真是作孽啊,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怪病,大夫都请了几轮,治不好,改不掉。”说到这,油饼炸好了,双面金黄,她用筷子夹起来,在锅边沥油,又舀了一勺面糊进去摊“跟男人怎么传宗接代,他爹就说,这不是让唐家绝后吗,死活不同意,结果怎么着,给逼急了,这忤逆子随不了心愿,居然出家当了和尚,这铁了心是要唐家断后啊,没把他爹给活活气死”
听到这,顾长安再也站不住,蹲
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像有把钝刀在心上割,疼得要命。
老板手忙脚乱跑过来扶,被他轻轻挣开,艰难站起来,盯着地上刺眼的雪白,模糊了视线,他踉跄往回走,一路头重脚轻,好像有人在身后追,在背后喊“长安顾长安”吼得撕心裂肺“你回来顾长安你回来你这个孬种你他妈的撇下我”然后悲痛欲绝“长安,你回来,求求你了,回来,回来带我一起走,我跟你一起走。”
他猛地驻足,回过头,空寂的街道,没有人追,除了一片苍雪,什么都没有。
他回来了,十三年后,回来晚了。
他把那个人伤得千疮百孔,扔在广陵,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责难,仍执拗的,守着一份被唾弃的畸恋,死去活来的受了那么多罪,到头来,却被最爱的人弃如敝履,然后终于寒了心,皈依佛门。
也许这就是那个人最后的倔强,他曾掏心掏肺的许过海誓山盟,这一生非顾长安不可,再也离不了了。
可离了会怎么样,他没说,但做了,宁孤老一生,伴青灯古佛。
“唐季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
如今回首,只怪他当年太懦弱,所以唐季年,你有没有恨我恨我撇下你,不要你。
顾长安心口绞痛,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他以为只要自己走了,唐季年就能回归正途,娶妻生子,光宗耀祖。他受不了那些非议,更受不了唐季年背负骂名,违背道德伦常,为世人所不齿,他心疼他心疼得要命。当唐老爷痛心疾首来求他放过唐季年的时候,他就再也顶不住了,他怎么忍心,看着一个爱子如命的老父亲,卑躬屈膝地来求。
唐季年有家,有父母,有朋友,有那么多爱着他真心盼他好的人,这些人,一个都不应该被辜负。
而顾长安,孑然一身,唯独一个唐季年,就是他的身家和全部,此一别,亦是弃了所有,倾家荡产的走。
顾长安如何也没想到,他走后,那个人不仅没有好好过,还把自己逼上这条路,那么决绝,进退维谷,是他辜负了他,他就把所有人都辜负了。
然后在广陵,唐季年臭名昭著,为了个男人,害了父母及整个唐家,被世人唾骂
。
顾长安恨,恨不得把自己剐了。
顾长安也疼,疼得快要活不成了。
他怎么就把唐季年扔下了呢他们明明约定要好一辈子的,顾长安捂住脸,淌了一手心的泪,他在泪眼模糊中看见唐季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顾长安自小没了爹,和母亲守着间香铺相依为命,十五岁那年,他送走病逝的母亲,早早当了家,为了谋生,不得不从私塾辞学,每日起早贪黑,制香营业。
记得是去给书斋送香丸回来的路上,天色已晚,他在西街买了两个油饼,打算绕近路回去,结果刚走到墙根底下,突然天降大活人,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顾长安瘦瘦小小一个人垫在底下,眼冒金星。那人爬起来“诶,小子,没事儿吧”
顾长安艰难地抬起手,两只胳膊蹭破了皮。
那人问“压没压坏”
顾长安摆了摆胳膊,忍痛撑起身,去捡滚进草地里的油饼,沾了泥屑,不能吃了。
“我赔你两个,诶,小子,你胳膊破了。”
他拽他胳膊,顾长安嘶了一声,只听围墙里头一声咆哮“唐季年,这兔崽子又跑了,你们怎么看的人,马上去给我找回来。”
唐季年一怵,拉着顾长安夺命狂奔,绕了好几个僻陋小巷,才气喘吁吁停下来,他喘着大气,话都说不连贯“我我带你去擦药。”
“不用了,小伤。”这确实是小伤,他有时候上山采摘香料,免不了磕磕绊绊,受些皮肉之苦。
“不行。”唐季年坚持“会感染。”
“我回去自己也会弄。”他抹了把汗,跑太急,开始发汗,身上的味道挥发出来。
“好香啊。”唐季年凑近了,其实刚才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淡淡的,没现在这么浓,他把鼻子怼到他身上嗅“你好香啊。”
顾长安推他脑门儿,唐季年站直了,笑“你小子,怎么比女人还够味儿不会是哪家小姐吧女扮男装”
顾长安涨红了脸“你别胡说八道”他拍了拍扁平的胸膛,证明“我是男的”
唐季年盯着他笑,戏谑“多大了还不发育”
顾长安瞪他“流氓”
唐季年拍他的平胸,装模作样“还真
是男的啊。”
就是这么一场初相识,唐季年赔了他两个油饼,也不知后来怎么就一发不可收拾的,也许天意弄人,两个人之间就像赶巧了似的,唐季年被他爹押到了唐家一间药铺学经营,顾长安则时不时去那间药铺买些山里采不到的香药,唐季年还记得他,笑眯眯的招呼他,给他成本价,顾长安不大好意思,开始觉得唐季年人不错。晚上新做了批香丸,用小盒子装好,第二天给唐季年送去,聊表谢意。
“你做的”唐季年打开看。
顾长安点头“安神的。”
唐季年也不跟他客套,大大方方收起来“我晚上试试。”然后胳膊撑着柜台,支出半截身子,凑近了“库房新进了白芷和连翘,性味上乘,你不是用得多吗,要不要,我给你最低价,送货上门。”
顾长安笑,痛快地“要。”
“成。”唐季年站直“等着”
晚上,香店已经关门了,唐季年提着大包小包药材过来,大声说“泰和堂少东家亲自给你配货”
顾长安迎他进来“少东家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唐季年放下药材,见顾长安围着围裙,一头细汗,手里还拎个勺子,问“做饭呢”
“不是。”顾长安领他到后院“在炼蜜。”
“炼什么蜜”一进厨屋,就见到处都是各种香料器具,五花八门的摆着。
“说了你也不懂,做香丸的。”他先看了看炉肚里的火势,用铁钳刨灰,把火压低了些,拿铁勺搅了搅炉上的生蜜,招呼唐季年坐“我得看着火候,你等一下,就好了,一会儿跟你结账。”
唐季年拖了矮凳坐过来“我不急,你先忙。”
然后不声不响的坐在旁边看,顾长安制香的时候很专注,心无旁骛的,把事先捣制的香药粉末倒入瓷盘,混合炼蜜搅拌均匀,搓揉、压成扁平,然后揪成小块儿搓成丸,像搓一颗颗泥丸,放进搁着温水的瓷盘中。
炉火烤在脸上,把顾长安那张俊秀的脸烤得红通通,又是初夏,蒸出热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唐季年伸出手,轻轻给他蹭了,指尖从下巴划过去,又湿又细,他也觉得有些热了,忍不住说“怪不得你这么香。”声音暗哑,也没注意这话出口是否不妥“比女人还香。”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