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8

作品:《大明女伯爵

    “绿江天作堑,翠岭石为城;柳暗黄金坞,花明白玉京;春风十万户,户户有啼莺。”

    “背得好畹香,但你知道这说的是啥吗”

    “是说咱南京城的百姓啊,个个都爱唱戏呢。”

    “是啊,不光百姓爱戏,南京城的戏班子也多啊。”

    “我知道我知道,除了咱们沈香班,还有兴化班、华林班,呃,还有郝可成的小班,他们通通都厉害只是我最最爱看的,还是川戏班”

    “咱们南京的戏行啊,有自个的规矩呢,好比有戏寓来管整个南京的戏班子表演,这也算给各家戏班机会,只要客人点的多,自然挣的钱也多。像水西门就有一个总寓,一个老郎庵,淮清桥有三个总寓,一个老郎庵。”

    “但那么多戏班,要怎么才轮得上咱们沈香班呢”

    “戏寓里都实行挂牌,来供客人点阅,一个班一个牌,凡要定戏的,就先几日在牌上写个日子”

    “那要是我也想定戏呢”

    “傻畹香,咱们沈香班就是牌子上的那个,要定也得客人来定咱们呐”

    七月南京的夜晚,戏寓里演出正是最忙的时候,无论是演整本还是折子戏,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直至通宵达旦。

    直到快卯时,杜玉奇才卸下一身行头,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里外全湿透了。伺候她的小徒弟赶忙拿来干净的布巾和衣物让她擦一擦再换上。

    “这天儿太热了,”杜玉奇小声抱怨。

    饮了一大壶温凉茶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抽干了,急需补充水分。

    其实此刻她最想做的是痛快洗个凉澡,再饮上一大口冰镇酸梅汤,那绝对舒坦。但要真这么来,接下来几天就别想用嗓子了。

    “师傅,还要温毛巾敷吗”

    杜玉奇点点头,只得将妄想的凉水澡和冰镇酸梅汤抛开一边,接过小徒弟拿来的温热毛巾,折成方块轻轻敷在喉咙处,这样嗓子才不至于充血嘶哑。

    歇了好一会,算算应该已过卯时,天就快亮了,差不多也该往回走。

    她就住在离淮清桥不远的桃叶渡,只是戏寓在桥这头,而桃叶渡在桥那头,坐上船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河岸边泊着舟,她下了桥,像平时一样登上舟,却不着急回去,吩咐船家道“往武定桥走吧。”

    船家倒没说什么,小徒弟有些不解“师傅,您这是”

    杜玉奇也答的简单“突然想喝茶了”

    破晓前的秦淮河,依然灯火明亮,却少了那份喧嚣,舟行在河道中,颇有些孤零零的感觉。

    她们乘的舟比之楼船画舫要简陋的多,但也是五脏俱全,舱中有榻有几,有箱有橱,四周还用绢布围成幔帐。杜玉奇斜倚在榻上,单手支着头,双眸微闭,耳朵听着水声,感受着满带水汽的微风拂面,又吹起鬓角的一丝秀发

    舟儿就这样摇着摇着,忙碌了一晚的她,终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浅浅睡去,还做起了梦

    她梦见师傅头一次带她来戏寓里观戏,那是西厢记里的一场,「长亭送别」

    “今日送张生上朝取应,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一声去也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那场戏无论劲头、尺寸、关子、俏头无一不拿捏的完美,只是她并不喜欢悲切的才子佳人戏,还是喜欢那种有趣的,像川戏。什么刘文斌改了头,辛文秀换了尾,刘电光掺和着崔君瑞。一声蛮,一声奤,一句高来一句低,异样的丧声气光想想就好有意思。

    “啊”

    不知过了多久,小舟一个晃动,一下惊醒了半睡半梦的杜玉奇,她睁眼四处望了望,原来已经到了武定桥。

    武定桥连着钞库街,闵老的露兄就开在此处,原本这茶坊也在桃叶渡,只是不知何时又挪到了钞库街。

    “师傅,闵老的茶坊开门了吗这才多早晚呐”

    “没开门也叫醒他开啊。”

    “嘻嘻,好啊咱们还从没这么早来过呢。”

    “叫门吧”

    跟秦淮河上的河房一样,露兄一样是一面临街,一面临水。临水的那面,家家的河房都会在二层之上再搭露台,自然露兄也不例外。

    “闵老闵老”小徒弟站在茶坊前压低声音喊着。

    “哎呀,天都要大亮了,怎么闵老还不出来开门”

    “来喽来喽”很快,闵老的声音从门板内传出来,稍时,一阵窸窣声响后,茶坊的门板被一一卸下。

    茶坊内,伙计已经忙碌起来,准备开门迎客,而闵老出来一见,不禁呵呵一笑。

    “两位早啊这是才从戏寓里出来吗”

    “是呀闵老,我家师傅才卸了行头就说来这儿,她想喝茶了。”

    闵老笑着将二人引至二楼的露台,然后命茶僮拿出烹茶的一应家什,准备烧水烹茶。

    杜玉奇凭栏而坐,这露台也并非完全四敞,更像一间茶寮,还有一小僮,专主茶役。

    很快,小童便奉上新泡的茶汤,说道“这是今年的虎邱茶。”

    杜玉奇闻言一笑,似想起什么,用戏腔念了一句白“虎邱新茶,泡来奉敬;绿杨红杏,点缀新节”

    闵老一听笑着回道“有趣有趣煮茗看花,可称雅集否”

    “切哪来的花再说有茶没酒能称雅集”

    “那倒也是要不,小老儿也学着讲个笑话”

    “也行可别讲那苏东坡和佛印的笑话。”

    “哈哈哈,”闵老大笑起来“小老儿倒是好久没看这出戏,已经记不得了。”

    杜玉奇饮了茶,却没有再说话,话音落下半天,茶寮又变得寂静。她仰头望天,天色已微微泛白,明月也将隐去光辉

    闵老笑吟吟的看着她,又问“你一夜未眠,可是因为某人”

    杜玉奇终于回过头来“闵老,刚才舟上小憩片刻竟做了梦,梦见师傅头次带我进戏寓观戏,是那出「长亭送别」,而我竟有种预感,王魁他”

    “他又要进京了”

    杜玉奇点头,复又摇头“虽然他还没说,但我猜到”

    “昨日看邸报,他的老师工部尚书已廷推入阁,而王魁又是他的得意门生,想来,他重新被起复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杜玉奇闻言浑身一震“果然难怪这几日心中时常发慌”

    “他从没告诉你吗哪怕支言片语”

    “没有”杜玉奇苦笑一声。

    闵老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不知如何劝解她,只有重新为她斟上新茶。

    “我观他非薄情寡义之人,所以你也别多想。想来时候到了,他自然会与你说。”

    “时候到了不就是那长亭送别”

    闵老默然,望着眼前这位女子,她的一双眼,曾经是那么神采飞扬,顾盼生辉而今却像这黎明前的天色,一片灰白。

    他又想起那出许久都未看的戏

    丑“才子佳人,难得聚会,你们一对儿,吃个交心酒如何”

    净“香君面嫩,当面不好讲得,前日所定梳拢之事,相公意下允否”

    生“秀才中状元,有什么不肯处。”

    旦“既蒙不弃,择定吉期,贱妾就要奉攀了。”

    末“这三月十五日,花月良辰,便好成亲”

    杜玉奇喝了茶还是走了,又回到桃叶渡的寓所,饭也没吃,倒床就睡,她实在太疲倦了。

    翌日,她又起个大早,迎着风便开始练嗓。

    “师傅,您为啥要迎风练嗓冬天也是,那风吹得多冷啊,也不怕练坏了嗓子”小徒弟不解。

    杜玉奇半开玩笑“你懂啥,才出道那会儿,不知唱了多少野台子。迎风练嗓是你师祖教的,这样最能开嗓。”

    “哦”

    小徒弟还是不懂,只是这会没心思细问,她听见有敲门声,心头一动,急忙道“我去看看是谁”

    半晌,她又转来,手中拿着信笺“王公子的小厮送来的。”

    杜玉奇愣了几息,方才慢慢接过。

    稍倾,却咯咯笑了起来“他说他下晌来我这”

    “那是好事”小徒弟疑惑。

    “我倒要听听,他想说啥好事”杜玉奇依然嘴角勾着笑,神情里透着愉悦。

    小徒弟有些无语,想劝她几句,想了半天却多是词不达意的话,无奈只得道

    “师傅,您曾说伶人取观于人,为日常功夫,练功就是练取观,咱们吃的就是这口饭。徒弟理解的就是,不能随便就动情动意”

    杜玉奇噗嗤一笑,打断她“你小毛孩懂啥等你遇见自己心仪的人儿,你才明白”

    小徒弟心头郁闷,有啥不明白的只是跟你说不明白。

    未时初,日头正毒辣。

    那个说下晌就过来的人还算说话算话,顶着烈日就来了寓所。

    两个有情人儿话没说两句就钻进了房间,小徒弟在房外只有连声叹气。

    直到快入黄昏,才出了屋子,此时的天色依然火红明亮。

    杜玉奇带着一脸餍足,将王魁送到门口,又谆谆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京城来封信,让妾身也好放心。”

    王魁却有些依依不舍“要不是老师催的急,我还想再等些时候”

    停顿片刻,又郑重其事道“畹香,你在南京好生等待,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就来娶你过门”

    杜玉奇眼角含情,点点头“妾身自是相信王郎。”

    小徒弟默默看着这场送别,果然同戏里一模一样,连尺寸扣子都如出一辙。

    半晌,杜玉奇才转身回来,小徒弟不禁长哎了一声,随口唱道

    “念当时题叶,念当时题叶,百年为节。可怜中道恩情歇。把盟誓重设,把盟誓重设。莫恋富贵宅,忘却茅檐色”

    “声已咽,肠自结,怎将青眼送人别,难禁这盈盈泪成血”

    “只为功名,轻离易别,肯负义忘恩,把赤绳再结。只恐鹏程杳,鱼书绝,万里关山,淹留岁月”

    杜玉奇本就冰雪聪明,哪有不知她的意思,只是

    她昂起头,信誓旦旦“此王郎非彼王郎,而我也非敫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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