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02的第一眼, 我就知道，02会是管理者最喜欢的作品。

    因为比起我，02更像一个人类。

    也更像管理者的同类。

    02的幼年阶段很漫长。

    她的大脑里虽然也有很多芯片, 但没有被管理者植入知识芯片。所以她需要一件一件地去学习、了解我们的世界，以及盒子里的世界。

    管理者忙碌的时候, 常常由我来教导02。

    我告诉02, 钟楼外的盒子由能量组成，盒子里的人类很需要能量。

    02好奇地望向其中一个盒子。

    里面的人类正在打坐修炼。夫子站在中央, 手持书卷，教导弟子们吐纳天地灵息。

    “姐姐，天地灵息是什么”

    我懒得纠正02对我身份的误解，只是告诉她，在这个盒子里, 能量被称为灵力。

    在不同的盒子，能量的叫法各不相同。

    我指了指另一个盒子。

    盒子里，法师正举起权杖, 施法催动着亡灵法阵。

    “这个盒子里的人类，把能量称为魔法。他们之所以能召唤亡灵，依靠的就是盒子里的能量。”

    02觉得很神奇“那以后, 他们会依靠魔法从盒子里蹦出来吗”

    实际上, 盒子里的人类就像藏在魔术帽里的兔子。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永远不会攀上帽檐，去探索帽子以外的世界。

    但管理者最担心的就是意外。

    当人类强大到一定地步, 体内的能量超过盒子里所能承载的负荷之后，他们就能突破时间迷宫, 飞出盒子, 来到这座钟楼。

    然而, 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因为管理者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人类能强大到突破屏障，就算有，也会被管理者抹杀。

    所以我对02说“不会，但你可以进入盒子。不过你现在还小，不能轻易到盒子里去。”

    “为什么不能呢”

    我看着愚蠢的02，对她说“因为管理者用能量创造出了我们，我们本身就是能量体，血液里也流淌着能量。你体内目前的能量，相当于半个盒子的能量。”

    “人类依靠能量生存，也因能量引发争端。以你现在的能力，进入那些盒子，极有可能被人类发现，然后攫取你体内的能量。”

    “在你变强之前，你只能待在钟楼里。”

    02点点头，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弱小。

    后来02进入了成年期，逐渐变得强大起来。

    与此同时，管理者交给她一些琐碎的任务，她游走于各个位面之间，体会到了无聊。

    “我觉得无聊。”

    此时，02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幼年时期的天真和愚蠢。

    她平静地向管理者汇报着任务，“每个盒子里的人类都很无聊，他们自诩正义，为了能量发动战争。却没有人想过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

    “我觉得人类需要变化。需要觉醒意识，意识到自己身处于盒子里，这样才会进步。”

    我不知道管理者在想什么，但我看见了管理者的表情。

    她凝视着02，眼中依然充满了智慧和冷静，还有万万年岁月消磨所带来的疲惫。

    管理者说，02，你说得对。

    但我不会这么做。没有为什么，我不需要人类进步，我只需要他们好好地活着。

    现在，我需要你去执行一项任务。

    你需要消除时空里存在的漏洞。02，没有为什么，这是你该做的事情，也是我创造你的初衷。

    你的职责，就是消除漏洞，你能做的仅此而已。

    听完这句话，02离开了钟楼。

    她按照管理者所希望的那样，消除了时间线里的bug。

    与此同时，她和管理者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僵。管理者不再教02辨认每一个盒子的名称，不再望着02微笑。

    管理者意识到了，02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人类。

    而她自己，则变得越来越像机器。

    她已经没有同伴了。

    早在母星毁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同伴。之后的万万年里，她一直在寻找同类。

    但盒子里的人类不是她的同类，我不是，02也不是。

    管理者的追随者，始终只有她自己。

    因为她十分清楚，我的追随是因为那块芯片，那些不容抗拒的指令。

    管理者从未把我当成过同伴，我知道。

    但她不知道，她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无论有没有那块芯片，我都会永远追随她。

    然而管理者不需要我的追随，她只需要我的服从。

    是的，我是一个机器。

    02去执行任务之后，我用自己的能量进行了预测。

    经过数据计算，我得出了02无法完成这次任务，并且会被外力格式化的结论。

    我把预测结果告诉了管理者，但她似乎并不在意02 的生死。

    管理者对我说，她看到了更遥远的结局。那个结果是她所期望的，并且能够信服的。

    我不知道管理者看到了什么，但她在微笑，脸上洋溢着久违的愉悦。

    因为这份愉悦，我不会多问。

    管理者创造出了一颗水晶球，以及一枚怀表。

    她在那两件物品里注入了能量，并且开始布置着些什么。

    很多年过去了，02终于回到了钟楼。

    02告诉我，她无法完成任务。

    她问我，我们为什么要消除bug，又是为什么要维持时空的秩序。

    我无法告诉02真相。

    毕竟她所消除的bug，其实就是她从前希望出现的“变化。”这样的变化，是不被管理者认可的，所以我们只需要服从。

    得到我的答复后，02离开了，我也去了另外一个盒子消除漏洞。

    回来时，管理者告诉我，她给02植入了芯片，向她发布了强制指令。

    管理者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我确信我看见了愤怒，但也不知道其中真实的成分有多少。

    因为之后管理者继续说，02始终是个天真的孩子。她幼稚、软弱，不适合担任管理者。

    她告诉我，我会是下一任管理者。

    其实我有些迷茫，因为我并不想当管理者，我只想让创造我的人开心而已。

    就算管理者让我去毁灭那些盒子，我也会去做。

    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的话。

    但是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法知晓管理者开心与否了。

    在钟楼徘徊的每一个长夜，借着方外之地的月光，我都能看清管理者的脸。

    我知道管理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在对自己进行拷问。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又觉得没有错，这很矛盾。

    我想，管理者是人类，人类本身就是复杂又矛盾的。

    管理者的矛盾，终结在02被格式化的那一天。

    那天她告诉我，02的躯体被毁灭了，只剩下几块破碎的芯片。

    我不知道02为什么会被格式化，但我来到了02被毁灭的那个位面。

    我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把剑。02的最后一块芯片，就附在那把剑上。

    那个男人告诉我，他是魔尊。

    他说他看见了遍地的鲜血，他只是趁乱捡走了最不起眼的一把剑而已。

    我没有与他多作交谈，只是打晕了他，然后带走了那把剑。

    管理者用最后一块芯片，替02创造出了新的躯壳。

    她交给了我两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让我去找回02剩余的芯片。第二个任务，则是让我照顾芯片残缺的02。

    然后我知道了，管理者将新生的02送进了其中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叫做地球，它是一个能量稀薄、变异体较少的世界。这对02来说，确实是个恢复能量的好地方。

    为了不影响修真位面的秩序，我将自己的能量控制在盒子所能承载的能量范围之内。

    用修真者的术语来说，我的能量维持在绝意巅峰。虽然是十分稀薄的能量，但也足以找回02剩余的芯片。

    找回芯片的同时，我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

    第一次见到新生的02时，她被管理者投放在人类搭建的一个庇护所里。

    嗯，那个地方叫做孤儿院。

    02的体型和幼年时期别无他样，只是眼神有些空洞，与周围的幼年人类格格不入。

    当时地球在飘一些乔木类的叶子。

    我踏过地上干枯破碎的叶子，走到了02 的面前。02的身体看起来很脆弱，和叶子一样脆弱。

    她看着我，问我“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用人类的什么身份监护02，于是只能对她说“我是你的姐姐。”

    然后02点点头，牵住我的手，跟着我走了。

    我需要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还需要向管理者汇报任务，所以陪伴02的时间很少，只能给她一些人类世界的货币。

    在02所处的世界里，货币显然和能量一样重要，有时候甚至比能量更重要。我想，缺乏能量的盒子，看起来比能量丰富的盒子更适宜人类居住。

    我将观察结果告诉了管理者，但她好像并不在意。

    她对我说，这些她都早已预见，不过以后都与她无关了。

    管理者在微笑，但我不知道她为何微笑。

    我知道，管理者将水晶球和怀表交给了盒子里的人类。那两件东西里蕴藏着丰富的能量，极有可能对位面造成威胁。

    但管理者还是这么做了。

    她甚至还在水晶球上设下了定时指令。

    时间在几百年后，还是几千年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管理者在与盒子里的人类交流，她对他们说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显然，管理者已经不信任我了。

    可她却微笑着对我说，我会是下一任管理者。

    但我依然会执行管理者的指令。因为从被管理者创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会永远地遵循她的命令。

    无论对错，我都会去执行。

    管理者让我以一个虚拟游戏为媒介，将02投入到她指定的位面里，并赋予02虚拟人物的名字。

    一开始，我以为这个虚拟游戏是管理者所创造的，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个游戏在人类世界里真实存在，并且拥有创作团队及策划。

    我本想探寻游戏背后的团队到底是什么人，但任务迫在眉睫。所以我只能赋予02游戏人物的名字，并引导02进行游戏。

    虽然我的演技并不是很好，但好在02一向很信任我，所以我成功了。

    02被我投入了另一个位面，而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

    之后我继续自己的任务，找回02的芯片。

    当我找到那四把附着芯片的剑后，我以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却突然发现时空被外力割裂了。

    我想起在执行任务之前，管理者给了我一块棋盘，里面注入了丰富的能量。

    我到达修真界的天极之南，用棋盘恢复了能量，然后突破了那道屏障。

    飞往屏障上空，我的视线能够俯瞰整个时间迷宫，此时我却愣住了。

    因为就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那些格子正在移动变化，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覆盖住了我原来所排列的顺序。

    我来到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任务，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更改了。

    这意味着，我的任务将以失败告终。

    任务失败并不是最大的变数，而是我能感觉到，我收集到的芯片正在一点点消失。

    那四把剑，在我的手中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散。

    这样的变化，只有一种可能。

    02的最后一块芯片，也被毁灭了。

    我闭上眼，结合这些年在修真位面听到的传言。

    神宗得到了天道的信物。大祭司能够聆听天道谕令，用一颗球状物与天道对话。圣女则随身佩戴着天道的信物，站在观星台上仰望星辰。

    这些听起来十分荒唐的传言，我本是不在意的。

    此时想起这些，睁开眼，却觉得有些茫然。

    管理者究竟想干什么，她在利用神宗做些什么

    我回到了钟楼，却发现钟楼空无一人。

    就连沉重悠长的钟声，都已经不复存在。

    钟楼里没有管理者的能量波动。

    管理者消失了。

    这说明，要么管理者回到了自己的母星。要么，她灭亡了。

    我的判断更倾向于后一种。

    因为管理者的故乡已经被重置了，她不会回到没有熟悉事物的地方。

    管理者不在了。

    而她说，我会是下一个管理者。

    我无法清晰地感受到管理者消失后，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我是一个机器，从被创造开始，就无法体会到人类的情感。

    循着其中一个盒子传来的能量波动，我找到了管理者用自己的能量，所创造出的新一排的格子。

    时空秩序亘古不变，只有管理者能够覆盖我所搭建出的格子，让她的时间格子成为优先级。

    我一步步走过管理者所创造出的每一个格子。

    通过格子里浮现出的画面，我明白了管理者到底做了些什么。她抛弃躯壳、毁灭自我，然后变成了02的“系统”。

    她给02颁布了许多任务，任务的最终目的，却是毁灭02。

    我想起02刚出生时，管理者抱着她，指着钟楼外的那些盒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微笑地对她讲着话。

    现在，我望着倒在大殿上，遍地鲜血的02。

    我看见她在笑，笑到鲜血从心房涌出，浸透了那件纯白的衣服。

    我知道那不是02，那是管理者所操控的02。

    那是管理者。

    管理者死前在想什么，我已经不得而知。

    我唯一能够知晓的，就是02和管理者都消失了。

    她们消失以后，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人。尽管我不会爱人，也不知道怎么爱人，但我知道，或许我爱她们，或许是这样。

    钟楼陷入沉寂，我将会成为下一个管理者。

    我将会长久、孤独地凝望着方外之地的那些盒子，创造出下一个接替我的机器，然后赴死。

    仿佛宿命，抑或是轮回。

    这就是管理者看到的最终结局吗

    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02，再转头望向管理者所创造出的新格子。

    我突然意识到了，现在我是管理者。

    或许我也可以创造出新的格子，然后再覆盖掉管理者的格子。

    于是我这样做了。

    我引爆了自己的身体，促成了位面的能量大爆炸。

    我看见我的能量出现在格子上方，覆盖了管理者创造出的所有格子。

    我知道，这是一排新的时间，由我创造的、崭新的格子。

    这一次，我将格子的起始点设定在02进入位面的那一刻，然后我成为了02 的系统。

    做完一切后，躯体消失了，我也随之灭亡。

    02拥有了新的生命。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既然管理者能够看见最终的结局，是否意味着她也提前预知了我的灭亡。

    所以，管理者其实是知道的。

    她知道我会死亡，知道我会成为02 的系统，但她始终缄默不言。

    我明白了，管理者最喜欢的作品是02。

    02才是她选定的下一任管理者。

    02是管理者的同类，而我只是个失败品。她要的是最初有感情，最终却变得和她一样强大又无情的人。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理解盒子里的人类，而又漠视人类。只有这样的管理者，才能维持时空秩序。

    我是一个机器。

    如她所愿，我的死，会造就下一个管理者。

    这是管理者给我的选择，也是我给出的最终答案。

    姬容再度睁开眼时，她的面前已经没有了那座钟楼。

    01站在识海里，平静又淡然地对她说“既然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一切，也找回了芯片，拥有了从前的记忆。所以你可以飞出这个盒子，回到方外之地。”

    “然后呢”

    “然后你将成为下一任管理者，成为所有人类的信仰，成为这个世界的天道。你将主宰他们的命运。”

    姬容看着01，轻声问“那你呢，姐姐”

    “我将会完成我最后的任务，然后湮灭。”

    姬容点点头“那么，在成为管理者之前，我有一些问题。”

    01淡淡地说“你说。”

    “既然你已经创造了一排新的时间格子，整个世界都将会被重置，那为什么顾白衣却仍然拥有记忆”

    “因为她是变异体，能量的爆炸并不能完全消除她的记忆。”

    01皱了皱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检测到这个人还有存在的必要。她死了，会影响时间本来的顺序，所以我才对你进行了规则约束。”

    规则约束

    姬容回忆起一些往事，然后问道“你是说，你给我制定的游戏规则，是在女主存活的前提下完成任务吗”

    01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是的。通过计算，我发现如果不对你进行这条规则约束，你杀死顾白衣的概率为99。”

    “”

    姬容“自信点，姐姐。是100。”

    如果没有这条规则束缚，她估计自己开局就会干掉女主。从此无忧无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不得不说，虽然在现代她姐与她接触得不多，但还是很了解她的本性。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恐吓吗”

    01“嗯”了一声“算是吧，毕竟我用一半的能量引爆这个盒子，让它因为超过负荷而重置。另一半的能量则用来做你的系统，控制你的身体，让你无法移动、然后晕倒之类的。”

    姬容此时明白了，自己的确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管理者其实就是游戏策划吗”

    最终她还是想知道，自己骂了一整局的策划到底是谁。

    01摇了摇头“估计不是，因为管理者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姬容“好的。”

    问题问完了，此时两个冷冰冰的人站在一块，沉默地望着彼此。

    渐渐的，01有些不耐烦了，于是面无表情地对姬容说“02，你还当不当管理者了活了这么多年，我也觉得无趣，早就不想存活了。只要你去当管理者，我现在就可以完成我的任务，走向虚无。”

    “”

    原来不只是管理者想跑路，她姐也挺想跑路的。

    姬容微笑着对01说“姐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想当管理者。”

    “为什么”

    姬容答道“虽然我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感情，但我依然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道，也不想作为天道管理任何人。”

    说完这话，姬容脱离识海，来到了天极之南。

    面对那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她抬起手，指向空中飘飞的花，指向一望无际的蓝天，指向蜿蜒曲折、汇入百川的江流。

    “你看这些花瓣，它们从尘土里来，最终还要归于尘土。这片天空，它时而澄澈，时而阴霾，但它一直存在。大江大河奔流不息，没有人知道它们最终会流向何方。”

    姬容对01说“姐姐，这些东西将会怎样，不是被管理者设定好了的，它们有自己的规则。管理者虽然能够创造出一个世界，但她无法主宰世间万物的去向。”

    “天地本无主，世上本不该有天道，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01看着姬容，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管理者的用意。

    或许管理者也能看见这一幕，或许她也想让02作出选择，终结这一切。

    “你不想成为管理者，那你为何要来到天极之南”

    姬容望向面前的金色屏障，这道屏障如同她在天水秘境里所看到的那样。

    屏障上镌刻了不知名的咒文，但她此时却能够看懂。甚至她将手掌覆在屏障上时，能够感受到与自己同源的灵力波动。

    那是能量。

    万物伊始，管理者用能量创造出了花草、山川、江流。

    她用能量创造了太阳、位面里的星星和月亮。她也用能量，创造出了一生中最完美的两个作品。

    姬容能感受到体内流动的血液，她知道那来源于能量。

    她的血液里其实蕴含了汹涌澎湃的情感，那些情感承载着管理者对母星、对故乡的思念。

    她心想，或许管理者创造她们时，并不想让她们变得冷酷无情。

    虽然她们没有鲜活跳动的心脏、也缺乏同理心，但被那样强烈的情感所创造出来的机器，或许已经不只是冰冷的程序了。

    管理者是爱她们的，所以她才会把对万物的爱寄托在她们身上。

    陨灭的母星，逝去的亲人，无数声欢笑和无数滴眼泪，都蕴含在能量里，并且在她们身上奇迹般复苏了。

    人类应该进步。因为不管是奔流的江河，还是消逝的时间，万物都在恒久地运动，一步步向前。

    管理者无法作出选择，所以她选择了毁灭自我，把一切都交给她们，也交给时间。

    她向来是个理智冷静的决策者，最终却选择相信了情感和爱。

    失去情感，变得绝对理性之后，姬容抚摸着那道屏障，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来到天极之南，是想打破这道屏障。我觉得人类应该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来，又该为何而死。”

    “无论是走向灭亡，还是被重置。在死前，他们都应该去看看盒子之外的世界。因为那才是真相。”

    姬容举起青霜剑，对01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还给他们一个应该知晓的真相。”

    语罢，她对准那道布满金色咒文的屏障，斩下一剑。没有花哨的招式，那只是最为简单朴素的一剑。

    屏障骤然碎裂。

    破碎的瞬间，姬容没有看见江翡所说的巨瞳，她只看到了透过裂纹，在眼中绽开的金色光线。

    那道光线是从方外之地涌进来的真实阳光，而不是被管理者创造出来的太阳。

    她飞向高空，斩碎覆在天空上的屏障，俯瞰着这个巨大的盒子。

    01也随着她，飞往那看不清的一头。

    姬容指着画面空缺的格子，对01说“你看，这些格子明明存在，为什么却没有画面”

    01看着那几块格子，说“因为这些格子存在漏洞。”

    “不。姐姐，这不是漏洞。”

    姬容摇摇头，对01说，“它们之所以存在，说明这些事情已经在过去发生了。”

    “但它们是空白。”

    姬容说“或许管理者指引我走到这里，就是想让我填满这些空白。”

    01皱了皱眉“棋盘里的能量已经耗尽了。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从前所拥有的能量，以你目前的状态，很难支撑大量的时空穿梭。”

    就在这时，棋盘里的墨雨出声了，她对姬容说“剑圣姐姐，这些年我吸收了棋子的能量，或许可以帮你。”

    01正想说这也完全不够，然后她突然发现，远处现出了一抹身影。

    无厌吸收姬容的灵力之后，已经苏醒了。

    她循着认主的印记飞上云端，对姬容说“我也可以帮你。”

    姬容摸了摸无厌的头“傻狐狸，你能帮我什么”

    无厌正想说她可以用妖丹和妖力帮她，但她看着这道破碎的屏障，觉得姬容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可能不需要这些东西。

    于是她幽幽地说“不知道。”

    01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厌，突然说“或许她能够帮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流动着时空之力，似乎与这格子有些渊源。”

    无厌看着部分碎裂，但整体依然完好的格子，点点头说“对，我也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场景。”

    当然，多半是睁眼说瞎话。

    姬容想起小狐狸结出的那道防御屏障。

    它的妖力还算强大，的确不像是寻常狐妖能够结出来的，于是便答应了。

    穿梭时空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能量一旦耗尽，她们极有可能会遁入其他时间线。

    所以姬容对墨雨和无厌说“补完这些格子后，如果你们不见了，我会想办法找到你们的。”

    墨雨和无厌点点头“好。”

    进入第一个空缺的格子之前，姬容看着呈透明状态的01，对她说“你的体内已经没有能量了，不用跟我一起进去。”

    01说“我送你一程。”

    姬容微笑着对01说“姐。不用送我，我们还会再见的。”

    时间迷宫。

    无厌撑起屏障，抵御着光点的攻击。

    姬容消耗了大量灵力，寻找着那几块空缺的格子。而墨雨一边替姬容输送着灵力，一边留神注意着底下的格子。

    “剑圣，顺数第二百七十三格，那里有一块空缺。”

    闻言，姬容往前飞去。

    穿过一块块由屏障交织构造出的格子，她在光幕里看见了那一块空缺的格子。

    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工作，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用能量击碎格子，飞入那道裂缝中。

    还没待姬容站稳脚跟，就看见了熟悉的场景。

    放眼望去，石窟内巨岩遍地，底下涌动着血色的流水。

    看样子这地方应该是云仙窟

    姬容皱眉，转头望向跌落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的怀中抱了个血人，她的腕部鲜血淋漓，然而神情却十分平静，直视着向自己劈来的沧溟剑。

    当姬容看见女子的手腕时，就明白对方是谁了。

    她低下头，看着血玉镯子上的银涛纹路，意识到沧溟剑如今还在自己手里。

    可晏海遥也握着沧溟剑，这说明

    云仙窟有两个姬容，两把沧溟剑。

    如今这个局面，应该会出现一位白发大佬来救自己。

    然而剑尖都直逼对面“姬容”的面门了，也迟迟未曾出现一位白发大佬。

    姬容看着披散在自己肩头的白发，突然明白了原来并没有什么白发大佬，其实是我救我自己。

    此时姬容的手中有五把剑。

    首先不能用沧溟剑，不然会被晏海遥发现。其次也不能用青霜剑和龙渊剑，毕竟太诡异了。

    当然，更别说清河剑了。用出来的话，对面的“姬容”怕是会怀疑人生。

    思来想去，姬容只能从镯子里取出赤霄剑，让楚长离背下这口大锅。

    她手持赤霄剑，横在沧溟剑前。然后背对着从前的“姬容”，稳稳地接下了那一剑。

    姬容瞧着晏海遥眼眶里的两个窟窿，心想幸好他被顾血衣给烧瞎了，不然现在就会引发时空错乱。

    通过共享01的记忆，她知道了引发时空混乱的代价很沉重，所以此时她格外小心。

    她丝毫不理会“姬容”的惊讶，也并不作言语，只是对准晏海遥斩出一剑。

    剑意凛然，如同立于万仞之巅。

    只一剑，笼罩在云仙窟的血雾骤然消散，就连岩石都为之震颤。

    因为穿梭时空，姬容损耗了巨大的能量，所以此时她并不能彻底杀死晏海遥，顶多只能将他重伤。

    她还需要一剑，但又怕移动脚步，会被背后的“姬容”看出破绽。

    于是她只能松开掌中的赤霄剑，令其浮空，然后催动能量，刺向晏海遥的胸膛。

    千万道剑影凝成一道白光，贯穿了晏海遥的身体。

    被赤霄剑刺中后，晏海遥面容瞬间苍老下去。就连披散的墨发，转眼间也变成了白发。

    他俯下身，吐出一口鲜血，无可抑制地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晏海遥握住插进自己胸膛的赤霄剑，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轻声说道“说来可笑，想不到晏某最终还是败于赤霄剑之下。”

    姬容被那两道窟窿凝视着，总觉得对方似乎认出了自己是谁。

    但她已经修炼至太上忘情之境，早已不为所动。所以此时她不能出声，也不想和晏海遥说上什么话。

    却不想，晏海遥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微笑“你虽然拿着赤霄，但我知道你不是楚长离，所以我没有输给她。”

    姬容看见晏海遥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说出些什么。

    通过看第一个字的口型，对方似乎想说出两个字剑圣。

    于是姬容立马抬起手，催动灵力收回赤霄剑，顺带着用灵力抢走了对方的沧溟剑。

    剑刃抽离了晏海遥的胸膛，他的胸口喷洒出鲜血。死亡的威胁，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晏海遥端坐于高台之上，用两个窟窿看着底下年轻的弟子们，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柔和。

    回过神后，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漠然地对姬容说“我输了，但我没有错。”

    姬容明白他的意思剑圣，我两次都只是输给了你，而不是输给了楚长离。我诛邪除恶，何错之有

    晏海遥坠入血海之后，姬容拿着两把剑，觉得自己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正准备闪身走人。

    岂料身后的“姬容”居然对她说“弟子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

    此时她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姬容回忆起往事，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是想抱大腿，于是她果断地丢下沧溟剑，离开了这块格子。

    毕竟她拿两把沧溟剑也没什么用处，带出去的话，说不定还会引发时空混乱。

    离开这块格子后，姬容又回到了方才的格子所组成的迷宫。

    想来刚才穿梭时空时，墨雨耗费了不少能量，此时她的魂魄已经虚弱了许多。

    于是她将墨雨收回了山河棋盘，让她安心休息。

    姬容运转着为数不多的能量，觉得自己要加快脚步了。

    第二块空缺的格子出现了。

    姬容是从前往后搜寻的，此时这块格子排在刚才的格子后面，所以时间应该比天水秘境更早。

    她只是伸出手，触碰到了格子的边缘，下一刻便落在了一间卧房里。

    姬容观察着这间卧房，看出来这地方应该是梅鹤的居所。但是这块格子空缺的缘由，实在是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正准备用能量检测此时所处的时间点，一道淡漠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是大战过后的第八十四年，也是大祭司接到管理者定时指令的前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大祭司预言天魔种将重现于世。”

    是01的声音。

    姬容看着01，不由得微微皱眉“姐，你现在没有能量，穿梭时空的话，很容易被时间吞噬。”

    01说“我已经放弃躯壳，选择了灭亡，才能成为你的系统。如果你死亡，我也会随之消失，所以我才会跟着你一起进来。”

    姬容明白，这话纯属扯淡。

    毕竟01的跑路念头跟管理者一样强烈，死不死的，01早就不在乎了。

    由于时间紧迫，此时姬容也顾不上和01斗嘴了。

    她根据01刚才所说的话，思考这块格子为什么会出现空缺。

    三个月过后，大祭司预言天魔种将重现于世。

    既然天魔降世的谕令是管理者通过水晶球告诉大祭司的，那么大祭司宣布这条预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突然，姬容想到了什么。

    之后顾白衣会出现在樾城，为梅鹤所救。

    想起这件事，姬容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祭司只预言了天魔降世的大概位置和年份，梅鹤为何能够知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而且还知道顾白衣被掩埋在流沙里。

    所以，一定是有人告诉她的。

    姬容望着空无一人的卧房，意识到现在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她决定给梅鹤写一封信。但如果用写信的方式，自己的字迹很容易被认出来。

    她望向身边的无厌，心想，是时候让狐狸派上用场了。

    姬容问无厌“你会写字吗”

    无厌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沉默片刻，化作人形“能化形的妖，都会写字。”

    姬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房间里找到纸、墨、笔。她口述，无厌写。

    三月后，七月十七，于樾城救天魔种。

    她担心梅鹤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于是玄之又玄地口述道

    天命如此。此人与汝之故人大有关联。若要故人归返，务必保其性命无忧。

    为了救顾白衣，姬容果断卖掉了自己。

    放下笔后，她又想到据说樾城的流沙每年都要埋很多人，梅鹤也未必知晓谁是顾白衣。

    回忆起游戏剧情，姬容再度写下

    日落之时，流沙之中，即天魔种出现之地。谨记，此人姓顾，名为白衣。

    姬容顺便给女主取了名，免得以后梅鹤给顾白衣另取名字。

    做完一切后，姬容把信放在桌案上，离开了这块格子。

    回到时间迷宫后，无厌已经十分虚弱，变成了狐狸形态。她的记忆随之消逝，好像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姬容正准备把无厌也放进山河棋盘，不想灵力殆尽，无厌居然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的身体穿过上层的格子，掉进了下层。

    姬容看着那层格子，总觉得不太妙。

    那一排格子是管理者用能量创造出的格子，算起来时间点应该是原主所处的那一世。

    被01重置时间线后，那条时间线就已经被覆盖了。

    但她还是跟着无厌坠落的身影，跳了下去。

    无厌落入的格子很小，其间似乎也有一小片空白。

    姬容抱住无厌，站定之后，才发现这里是西山，魔宗所在之地。

    她看着山上的那些狐狸幼崽，再看看抱在怀里，已经变成幼年形态的无厌，于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狐狸窝里。

    姬容知道很多年后，无厌会被白玉霜装在匣子里，送给自己。

    估计那时候，也算是重逢了吧。

    离开这块格子时，姬容体内的能量已经不多了。

    于是她缓慢地前行，却在这一排格子里意外地发现了空白。

    第四块空缺的格子，地点在凤凰台。

    姬容抬头望向西山上空的血月，然后穿过层层帷幔，走向那个幽冷凄清，盘旋着鬼蛟的高台。

    她垂下眼眸，看见了醉卧在凤凰台上的顾白衣。

    凤凰花泫然欲泣，散落一地，像极了一滴滴血泪。

    顾白衣身着玄服，将酒杯撂在地上，用手指撕扯着凤凰花瓣。

    想来应该是被第七重“红莲”折磨得狠了，此时她的嘴角溢出了鲜血。衬着白玉般的脸庞，那道艳红的血迹颇为刺目。

    姬容看着这个让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她摸着自己的胸膛，却感受不到心脏的振动。

    因为她现在是剑圣月千秋，也是散华真仙，还是守护者02。属于姬容的那颗心，在她看见神宗满地飘散的灰烬时，就已经归于尘土了。

    她走到现在这一步，是想救顾白衣和宫羽。

    但走到这一步后，她却已经感受不到当初万念俱灰的情绪，心中只剩下了平静。

    其实也不算十分平静。

    因为姬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凤凰台上，挑起顾白衣的下颔，掏出绣帕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渍。

    她有洁癖，在现代时会揣上很多纸巾。到了这里，便换成了帕子。

    顾白衣感受到有人在替她擦拭鲜血。于是笑了一声，轻声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此时，姬容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也知道，面前的人显然喝醉了。加之“红莲”发作，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才会问出这种话。

    于是她替顾白衣擦拭掉唇角的鲜血，答道“不为什么，有洁癖罢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瞧见顾白衣皱了皱眉。应该在思考“洁癖”到底是什么意思。

    擦完之后，姬容正准备离开。

    走到一半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顾白衣卧倒在凤凰台上，伸出手，似乎想去抓姬容的衣袖。

    然而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抓到。

    顾白衣收回手，只是微微一笑，喃喃道“是梦啊”

    姬容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必留我，我在此处也待不了多久。”

    回忆起过往种种，她的嗓音逐渐变得轻柔，“之前很多时候，我也想不清为何会是这样，冥冥之中，只是感觉身不由己，好像在被什么推着走。我不想被它推着走，但它不推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到底是谁”

    是姬容，还是月千秋。是散华，还是01。

    “我究竟是为何而生，又该为何而死我不知道。”

    “我觉得好多东西玄妙又复杂，但当我见了你，却觉得它们其实简单又美丽。你说，我该怎样才能不喜欢你”

    姬容咽下了之后的那段话但我现在已经不能喜欢你了，为了救你，我放弃了喜欢万物的权利。

    可是如果没有你，世间万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白衣笑了笑，问道“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留下来，一直陪着我”

    姬容沉默半晌，答道“我不能。”

    因为这里只是被01的能量所覆盖的前世，这段记忆已经逝去了。

    之后，我还要去更远、更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不能停留。

    “既不能留，又为何要来”

    姬容顿了顿，思考着该如何向顾白衣解释这件复杂的事情。

    她想了想，反正顾白衣现在也是个醉鬼了，说什么不都一样吗。

    于是她对顾白衣说“因为我来此地，是为你。我无法留在此地，也是为你。”

    “以后，我们会再相见的。”

    顾白衣问“以后，是多久以后”

    看来对方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可她又怎么知道，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呢。

    姬容不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或许是下辈子，也可能是下下辈子，反正绝不会让你等到下下下辈子的。”

    她转过身，听见了顾白衣的回答。

    背后的声音很轻，很轻。

    顾白衣说“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2021年的最后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我都要忘了今天是新年了哈哈哈，今天的我与键盘共生

    最后一章正在写痛苦我觉得应该是能写得完的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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