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平静的态度却更加激怒了老妇人, 她嘴唇颤抖了几下, 像是一瞬间气到不知该说什么，但很快她回过神来，目光凌厉。

    老妇人向秦楠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抬起手臂，举起养尊处优但皮肤已经松弛的左手, 指尖直直地指在秦楠面前，尖长的指甲距秦楠的脸极近, 只剩下不足一寸的距离。

    这是十足的对人不尊重的姿势，但老妇人混不在意，她甚至拧着眉毛, 让自己的表情中显露出更多的不屑来。

    她厉声道:“你们长老呢”

    秦楠对她的态度依旧毫无反应, 他淡然开口，甚至连说的话都没有变:“在下秦楠, 应三位长老的要求来此除妖。”

    老妇人狠狠地咬牙,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无法影响到秦楠，突然跺脚对旁边的下人道:“把这小子扔出去，然后再给苍山派写信。”

    下人当即应下，却在看到秦楠时顿了顿, 少年人的身形高挑, 看上去并不算有力, 甚至显得有些瘦削, 但他却莫名地不敢靠近。

    他抬头, 与秦楠对视了一瞬, 看到那双淡色眼眸中无喜无悲的平静，却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对方如同神俯视蝼蚁的淡漠。

    下人的脚像是黏住了，迟迟迈不开步子，老妇人看见他这般反应，愈发愤怒道:“去啊！”

    下人依旧没有动，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时候不做动作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可能会惹怒主母，但如果真的动了，后果或许远比惹怒主母要严重得多。

    老妇人终于怒不可遏，她抬起脚，以与年龄身份都不符的动作踹在下人腿上，她的修为比秦楠还高一些，下人却只是个炼体期的初级修者，当即跪倒在地上。

    但下人却只觉得这样甚好，这样一来，起码他不必再同秦楠相对。

    秦楠收回看向下人的视线，扭头看向老妇人，因为方才踢人的动作，老妇人的衣衫乱了些，但一头银发依旧梳理得整整齐齐，她身上在一瞬间显出两种迥然相反的气质。

    尊贵与粗野，巧妙地融合在老妇人身上。

    喻言墨忍不住猜测着对方的生平，凭他活了二十多年的阅人经验，这样的人大多是出身卑微却一朝拜入高位，虽然多少年锦衣玉食，但心底的自卑却迟迟难以磨灭。

    所以这样的人最无法容忍他人的忤逆与轻视，而秦楠现在却刚好占齐了两项，苍山派没有派长老前来，无疑违背了老妇人的意愿，而秦楠在老妇人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又很容易被对方看做对自己的不敬。

    喻言墨忍不住想，现在的情况不好办啊，如老妇人这样的人，恐怕不惜亲自动手，也要挽回自己的面子，那秦楠岂不是要和她打起来

    不出喻言墨所料，老妇人看了秦楠一眼后，扁着嘴巴露出不悦的神情，宁宅毕竟只是宁家的一处别院，而且怀仁山庄被妖族入侵，家中修为高一些的年轻人全都镇守山庄，因此宁宅内并没有修为高的下人。

    想到这里，老妇人脸色更加难看，她在心中嘀咕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同时对着秦楠的方向，再度抬起了手臂。

    老妇人暗自想，就自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丢出去吧，然后再给苍山派写信，质问对方只派个年轻弟子前来是何居心。

    汹涌澎湃的修为涌向老妇人指尖，她的手比面容苍老许多，能看出六十余年时光留下的痕迹，但松弛的皮肤下，却蕴藏着力量。

    一道法诀即将发出的时候，秦楠却突然抬手，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老妇人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依旧悠然地抱着鱼缸，看上去全然不似与人交战，而像是挥手拂散眼前的灰尘般随意。

    下一瞬，老妇人的脸色却几度变化，惊愕与恐慌一齐浮现在她眼中，她即将释放的修为瞬间散了，甚至因为这突兀的收招而被反噬，唇角涌出一口鲜血。

    在距离秦楠十几丈远的地方，一双隐蔽的眼睛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的神色中难以自制地浮现出震惊，毕竟他对秦楠的修为了解远胜于老妇人，自然清楚面对老妇，秦楠本无胜算。

    但秦楠偏偏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让了老妇人一只手就赢了，而此时老妇人面色发白额边渗汗，竟是又踢了下人一脚撒气，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秦楠请进了宁宅。

    暗中窥伺的人一瞬间惊讶到忘记了隐藏，直到面前的摊主唤他时，才匆忙回神，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走到不远处一条无人的小巷，联系了正在苍山派中等候消息的杨柳絮。

    寂静无人的小巷里，男人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幽异奇诡，他惊道:“长老，宁老夫人败了！”

    另一个男声凭空出现在他耳边，那声音乍一听上去似乎温和，但语气中却带着抹不去的阴森，杨柳絮道:“这样看来，秦楠还有些能耐。”

    男人问道:“那我接下来怎么办”

    杨柳絮轻声地笑了笑，轻柔的嗓音中却蕴含着无尽恶意，他道:“计划继续吧。”

    男人向宁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应道:“是。”

    苍山之巅，长老住所中，杨柳絮缓缓睁眸，他向山脚苍明镇的方向遥遥看去，眼神中浮现出思索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秦楠似乎比他之前以为的要更具实力。

    杨柳絮低声呢喃道:“在藏拙吗……”

    但很快，他眼底的思虑被笑意冲散，他心想即使这样又能如何，他早就习惯了布局时万无一失，即使秦楠已经有金丹期的修为，在他的布置之下也绝无逃生余地。

    但杨柳絮却不知道，秦楠所依靠的从来都不只是修为，而是不输于他甚至更加优秀的布局能力。

    宁宅。

    喻言墨被秦楠抱在怀中，跟随着老妇人走进了宁宅之中，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秦楠，再看看正恭敬地在前方引路的老妇人。

    老妇人此时的态度与方才截然相反，秦楠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的神色，即使在方才战斗一触即发时，他抱着小鱼缸的手都没有一丝抖动，此时自然也不会显出丝毫异常。

    方才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早就在他的计划中。

    喻言墨的记忆回到了几分钟前，就在老妇人即将发动攻击的一刻，秦楠同样抬起手，但他根本没有调动任何的修为，而是让两根手指如同号脉一般，落在老妇人的手腕内测。

    然后他很淡地一笑，以靠得很近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宁王氏，还不收手吗”

    喻言墨正在迷惑他在说什么，却看到宁王氏的脸色一瞬间骤变，她如同被一场噩梦追上，脸上浮现出惊惧恐慌的表情，与此同时，她汹汹的攻势如同潮水般退去。

    修真界人尽皆知，将已经蓄势待发的攻击强行收回，是十分有损经脉的行为，所以在许多不得不收手的时刻，修者们往往会调转攻击的方向，但宁王氏却拼着自己受内伤，强行压下了即将奔涌而出的修为。

    喻言墨忍不住想，她这样简直就像是不敢有丝毫惹怒秦楠，所以才会如此自损。

    收回攻势之后，宁王氏的面色煞白，一缕鲜血溢出她嘴角，看上去倒像是败给了秦楠一般，喻言墨那时突然觉得眼下的场景，恐怕也是秦楠早就安排好的。

    再之后，宁王氏对待秦楠的态度骤然变化，甚至已经不能用有礼来形容，简直称得上恭恭敬敬，一路亲自接引秦楠进入宁宅，待秦楠落座后又命人奉上了最好的茶。

    “仙长……”宁王氏纠结的嗓音传来，让喻言墨从回忆中醒神。

    喻言墨这才看到秦楠已经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中坐下，恐怕这里就是宁宅中用于会客的地方，而此时，秦楠竟然坐在了主位，宁王氏反而在下手。

    喻言墨心中茫然不已，他直觉地意识到这其中恐怕有什么问题，大概眼前的宁王氏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就在他思考时，秦楠开口了，他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但方才宁王氏震怒，只觉得他语气不敬，此时却觉得他平静的语调中蕴藏着无限深意，额角又一次渗出些许汗水。

    但秦楠只是淡淡道:“在下秦楠。”

    宁王氏愣神了几秒，才意识到秦楠的意思，她问道:“那我便唤您名字。”

    秦楠颔首。

    宁王氏突然觉察到眼前的人的来意似乎与自己猜测的不同，她骤然长舒了一口气，在已经被她自己屏退所有下人又关闭门窗，空荡荡的会客厅内，这声叹息听上去十分明显。

    宁王氏自己也听到这声音，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但她很快又觉得面子在眼下根本不值一提，于是她咬了咬牙，再一次发出询问。

    宁王氏道:“秦楠，所以你并非为几十年前的事情而来吗”

    喻言墨听得一头雾水，秦楠却轻轻地摇摇头，淡然道:“我早已经说过，我为除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