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作品:《天生撩人

    待到中午宴席之后,郑氏送走客人出门后, 便叫梅幼舒去后堂说话。

    梅幼舒进去却瞧见梅正廷一早坐在了正前头的紫檀刻镂福寿椅上。

    “父亲。”梅幼舒向他行了礼。

    梅正廷脸色阴沉, 问她“你可知道方才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幼舒见他脸色不好, 便仔细去回想,只记得中途郑氏出去过几趟,旁的倒也没有什么。

    “父亲, 我并不知。”她规矩答说。

    梅正廷却蓦地拍着桌子,一副被气得冒烟样子, 指着她说“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问你, 自打你入了珩王府之后, 是不是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种小户人家放在眼中了”

    梅幼舒觉得愈发迷惑, 也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着梅正廷说“是女儿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何这般生气”

    梅正廷说“你少做出这幅无辜的样子, 当初你娘带你入府的时候我也是被你们两个这幅假象所骗,我问你,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梅幼舒怔住了。

    郑氏在旁对她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生气,方才席间来了个中年人, 他说是王氏从前在江南时候的邻居,他说老爷离开之后,你母亲也依然在那青楼里做着皮肉生意, 只怕你父亲未必就是老爷了。”

    “我姨娘说, 我爹就是您。”梅幼舒低声说道。

    “你母亲在那翠红楼的卖身契, 上面解契的日期分明就不像她说的,在我走后的半年时间里,她都还在那楼里,你们你们还想骗我”

    他将那纸扔到了梅幼舒的面前。

    梅幼舒拿起那纸上的东西看着,嘴里也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

    “你想说这是假的嘛我告诉你,这上面的印章是真真的,若是他们敢造假我就敢抓他们入大狱我真没想到,你们母女两个竟然如此无耻,竟足足骗了我十几年,你是哪个野种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叫我一声父亲,我呸,我们梅家世代书香清白,竟被你与你母亲活活给玷污了,你你真是我恨不能将你捆去沉河”

    他一面骂着,手指便戳在梅幼舒眼面前,竟失去了文人的儒雅平和之气。

    梅幼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父亲与她说过最长的话,竟然都是这样的辱骂和嫌恶。

    “您养了我六年,我从不知道这些事情,若这都是真的,我”她说到这里,竟迟疑住了。

    若王姨娘真的说了谎,她又凭什么要白白在梅府生活六年

    梅幼舒揪紧了帕子,想自己如今是嫁出去的人,君楚瑾亦交代过她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与他说去

    “我会与王爷商量,必会给您一个交代。”她忐忑不安地将这话说出了口,惴惴之余,却又感到几分奇妙。

    她竟和另一个人联合到了一起,这让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再是她一个人面对的了。

    “傻姑娘,你说的什么话,你若与王爷说了,只怕他恨不得立马一封放妾书将你扫地出门。”郑氏忙上前来握住她发凉的手,伤心说道“这不怪你,你莫要担心,你父亲当下说的也不过是气话而已。”

    她说着转过头去又对梅正廷道“老爷,你素来品行最好,这姑娘到咱们府上来的时候丁点的大,大人犯下的错,她一个孩子又懂什么”

    她这话说得梅正廷一愣。

    “既然咱们已经将她当做梅府的姑娘养大了,那就必须要做她一辈子的父母。”她又说道。

    梅正廷错愕不已,被郑氏这话略一敲打,只回忆起梅幼舒从小到大乖巧沉默的样子,实则他也曾心疼过这个姑娘,但更多时候却因为私心而刻意忽略了她。

    想她如今一时风光,若被珩王扫地出门,竟无处可去,流浪在外,也是极为可怜。

    “那你说怎么办”他甩着袖子,还是恼火不已。

    小姑娘养了就养了,他若大度承认,也能在名声上添个美名,往后旁人说起也不至于因为当初嫖、娼又被戴绿帽的事情而丢人现眼。

    只是当下对珩王那里又要怎么交代

    “舒儿,你说咱们犯了错,是不是应该弥补”郑氏问她。

    梅幼舒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她只瞧着郑氏,愈发害怕对方话里的温柔。

    “我我想同王爷商量”她吓得小脸发白,嘴里却只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郑氏脸色冷了几分,说“就算你不想为这事情承担后果,我们梅府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今日便会写好一封放妾书,待请来了珩王,我便与老爷向他赔个不是,让他签了字,叫我们还将你安顿在家中才是。”

    “没错,正应该如此。”梅正廷冷冷地看着小姑娘,心下也坚定了这个主意,“往后便将她送去碧霞庵修行,也算是为她母亲做下的事情来赎罪。”

    梅幼舒一听这话忙不迭摇头,说“我不要去”

    她将郑氏的手拨开,转身便要往外走去,哪里知道郑氏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两个粗壮的仆妇。

    “我我要见王爷。”她回头看向他们二人,一颗心却似个秤砣一般渐渐沉到了水底。

    “若王爷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肯见你的话,那么,我自然会让他来见你的。”梅正廷看见她可怜的样子,生怕自己心软,忙叫那两个仆妇将她带去下房先关起来。

    郑氏见事情落地,便叹气说“你现在别逼她,她若是在不愿意,便养在府上一辈子也没什么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

    梅正廷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听到郑氏的话后,内心有如清风拂过,他颇是感动地握住郑氏的手,说“我这辈子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郑氏笑着摇了摇头,她垂眸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心中却想,等小姑娘成了弃妇之后,她就是将对方嫁给个泥腿子,谁又能说半个不字。

    只有将这姑娘往泥里粪里沉下去,才能出了她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啊。

    梅幼舒被人关进了一件狭窄的杂物房中,隔着扇窗有人唤她,她忙应了对方,却见是梨云气喘吁吁找了过来。

    “姨娘,这是怎么了”梨云吓坏了,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情况。

    梅幼舒只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我我怕。”

    “别怕,奴婢这就替姨娘去找王爷,他那样疼你,必然会救你的。”梨云说道。

    梅幼舒听了这话,则是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又噙着泪对她说“那你快些回来。”

    梨云见她害怕地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明明方才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下,却又不得松开了手放自己离开。

    梨云鼻头微酸,也知道事情耽搁不得。

    等她走后,梅幼舒两只手便扶着窗子,时间久了也只是趴在窗户口,好似外面的光亮能给她些许安慰。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都再也没有等来一人。

    珩王府离梅府真的这样远吗

    梅幼舒垂眸,心里却又想起郑氏的话。

    原来自己是这样不堪的人,难怪王氏一点都不喜欢她。

    她原先只是觉得自己是梅正廷最不疼爱的一个女儿,但她好歹还是有个父亲的人。

    如今再看,原来连这样浅薄的亲情都是虚渺的。

    她又忍不住想,那位珩王殿下知道后,是不是也会嫌弃了她,在那放妾书上签了字。

    若不然,对方早就该来了。

    窗外仆妇忽然拿来了木条对梅幼舒道“这窗子大了些,外头又没有个锁头,只怕您翻窗跑了,咱们也承担不起。”

    梅幼舒伸手拦着,声音都带上了三分颤意“我我怕得很,别都封上了。”

    那仆妇见状叹了口气,却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手揭开,“谁叫你命不好呢。”

    待那窗子用木条封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那仆妇侧耳贴上去听了听,发觉没有动静,这才离去。

    一直等到第二日,君楚瑾才姗姗来迟般,出现在了梅府。

    梅正廷正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清楚,却被他抬手阻了。

    “舒儿在您府上寄养了六年,其中自有恩情,如今她是我府中的人,也自然该我来替她回报。”

    他这句话里,几乎每个字都带着深意一般。

    单单听他此刻对梅幼舒的称呼,便可见他对对方的态度。

    而他话中又说“寄养”,显然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都清楚了。

    “怎敢这么说呢。”梅正廷昨日面对梅幼舒的火气是半点也拿不出来,反而态度略拘谨说“她既姓了梅,又是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送入了珩王府,自然是我们对不住王爷了。”

    “是以我们昨日便备下了放妾书。”

    他说着,自有下人将那文书送上。

    君楚瑾拿来略略扫过,上面只说梅幼舒品性不堪,身份难登大雅之堂之类,梅府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将她当做是罪恶的源头了。

    他略作沉思,随即道“这么说来,您是不打算认这个女儿了。”

    梅正廷说“我念她年幼无知,自然会继续将她留在府上将养着,但她这声父亲我是不能再接受了。”

    眼下之意,他是要与梅幼舒断绝那父女关系,而后再以仁善的念头留下对方,以全了自己名声。

    君楚瑾道“这样也好。”

    这样,小姑娘就与梅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就是他一个人的,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再叫她受委屈。

    “那”

    梅正廷看着那放妾书,示意对方早做决断,却见君楚瑾将那纸接过,而后当着他们的面直接清脆响亮地撕成了两半。

    “殿下”郑氏见状顿时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外面如今谣言四起,都知道她、她母亲与数人风流之后的孩子,只怕这样一来,于您的名声也是不利。”

    “夫人,想来您听岔了。”君楚瑾身后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嬷嬷忽然出了声,“京中不曾有过这样的谣言。”

    郑氏脸色微变。

    君楚瑾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说“既然如此,还请二位带我去将舒儿接回王府去。”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梅正廷自然不能非要逼着对方放妾。

    他一行人到了后院里,君楚瑾瞧见这四处杂草丛生却皱了皱眉。

    史嬷嬷说“这院子本就是个荒废的,昨日便将姑娘暂且安置在了杂物屋子里头,这就叫人放她出来。”

    她说着,便有仆妇拿了钥匙将一件阴暗窄小的屋子门打开,便站在门口瞧着,里头竟是半点光线也不透的。

    君楚瑾心想小姑娘定然是受委屈了,当下便要进去叫她安心。

    岂料梅幼舒只团在角落里,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的。

    他半跪在她面前,轻声唤她。

    也不知唤了多久,小姑娘才慢慢睁开了眼,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便似受到惊吓般给了他一个耳光。

    小姑娘力气不大,可指甲却尖锐得很,这一巴掌下去一下子就在对方侧脸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梅正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正要呵斥她,却被郑氏拉住。

    郑氏心想,随这小姑娘作就是了,她还不信这珩王就是个贱骨头,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了都没个气性。

    君楚瑾脸上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了。

    而小姑娘整个身子却都在颤抖着,明明是在这样暖的天里,她却好似掉进了冰窖之中,整个人哆嗦个不停。

    “殿下,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微珀在他身后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君楚瑾脸色愈发难看,他本想等小姑娘平静下来再与她说话,但此刻看来她竟好似不会好了一般,叫他心里愈发沉甸甸的。

    他直接脱下了外衣将小姑娘包上抱进了怀中,起身出了门时,又停住了脚步看那封得密密实实的窗子。

    郑氏心里一悬,便上前来说“殿下,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如今这幅样子,想来是要有人好好开导的。”

    她一句话直接将梅幼舒这幅模样的责任归咎到了对方自己身上,竟与她梅府无半点关联似的。

    君楚瑾脸色若结了冰棱般也不应她的话,只将人带走,其余一概不应。

    梅正廷见他们就这样走了,只说“那珩王是个什么意思,我瞧他颇有迁怒我们梅府的样子,难不成我被那母女两个骗了也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郑氏叹了口气说“只怕舒儿也是个心眼深的,你瞧瞧,咱们只是把她关了一晚上,又没有对她做什么,她便做出这幅样子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咱们是虐待了她。”

    梅正廷沉了脸,说“罢了罢了,横竖我再不会认这种人做女儿,这六年就权当我养了个白眼狼算了,我吃的亏我自己吞了还不行吗”

    郑氏见他气走,便立马阴了脸将史嬷嬷叫来,说“你先前怎么对我说的”

    “我我是打听到她是逃出王府去的,该是被珩王厌倦了才是。”

    郑氏都气笑了,指着他们方才离开的地方,说“那珩王还把脸凑过去给对方打,你觉得这是厌倦的样子吗”

    史嬷嬷默了下来。

    郑氏又说“你去将那些负责散话的人叫来,为何到现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史嬷嬷去了,片刻又回来说“那些负责替咱们散话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了。”

    “外面是有传言,但却说的是珩王殿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身边那嬷嬷为了照顾他,丢了自己的女儿,后来珩王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替对方找了回来,还将那嬷嬷的女儿纳入了王府照顾。”

    “什么”郑氏只觉得头疼,她布置好的一切,仿佛早有人抢在她前头一步先做下了。

    “说是是那王氏当初流了孩子,伤透了心,才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而老爷念着与她一夜夫妻情,才将她们母女俩接入了王府照顾。”

    “荒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郑氏将茶盘都掀了,“那个老东西不知羞耻,会有这样的好心”

    她原本就是要在他脸上抹黑,叫他恶心懊恼内疚,如今这事情反而成了他头上的光环,他能恨那丫头才见了鬼了

    “夫人,只怕咱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史嬷嬷冷静说道“你我之间商量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第三人知道,也就昨日咱们才安排了人去散播谣言,可那些人才走出府去没多久就被抓了,若非有人一直盯着梅府,怎么可能这样灵通”

    “你是说”郑氏不免迟疑。

    “那珩王殿下这样紧张三姑娘,昨日却不见人影”史嬷嬷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

    郑氏揉着眉心,摆了摆手让对方住口。

    原本是想痛打落水狗,却不想碰上了铁板,要说她与梅幼舒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则也就是将那母女俩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她们都碾碎了。

    若她早知道珩王在这里的态度,是断然不愿冒这等风险的。

    “暂且莫要再理会这事情了,我还不想引火烧身。”

    就算这根刺烂进了她的肉里,她再怎么恶心也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史嬷嬷说“那我这就去将一些闲碎料理干净。”

    郑氏点了点头,只歪在了榻上,整颗心都烧得慌。

    她真是恨,难道真的拿那小娘养的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