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55章 异样

作品:《定海浮生录

    项述不知为何, 忽然就变得疲惫不堪, 意识却仍然是清醒的, 陈星将他扶到后院,让他躺在回春堂的一张病榻上, 谢道韫诊过脉, 看了陈星一眼, 没有说话。

    “你们这段时日里, 接触过什么人么”谢道韫问。

    陈星“我俩前日刚到建康,见的人多了,可也没有奇怪的人。”

    谢道韫又问“吃过什么东西”

    陈星不住回忆, 他俩住在谢家,谢家饮食一切如常, 昨天在东哲, 项述也未喝过他们家的茶,倒是自己喝了不少。入夜后只在冯千钧家喝了酒,冯千钧绝不可能来算计他们。

    陈星依次答了,谢道韫方知原来自己小叔家的客人, 就是陈星。

    陈星抓着项述的手不放, 将心灯注入到项述的全身经脉中, 奇怪的是竟毫无异常。

    “该不会是”

    谢道韫没有回答。

    项述没有睡着,只抬起另一只手,拇指抵在眉心前揉了几下, 陈星说“项述, 你犯困吗”

    “不困。”项述皱眉道, 就是没力气,“先回去罢。”

    这时顾青端了一碗熬得浓浓的药汤过来,陈星闻到了浓烈的参味,项述说“我不用喝这个,我不困,不是瘟疫。”

    “你喝喝看”陈星说。

    项述似乎有点恼火,伸手要挡,陈星却不由分说道“我喂你喝,你听话。”

    谢道韫观察两人关系,又看了眼顾青,顾青勉强笑笑,朝谢道韫点头,意思是“是你想的那样”。谢道韫的眉头便微微皱着,似乎有点担忧。

    项述道“行,我自己喝”

    陈星知道项述不喜欢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虚弱,便不勉强他,及至项述喝下那碗汤,当场就精神了些。

    “里头有什么药材”陈星朝谢道韫问。

    “人参、杜仲、续断、补骨脂”谢道韫脸色如常,一连说了十余味药物,全是烈阳药性的大补之物,“师父开出的方子。”

    项述喝完药之后起身,不想再待在药堂中。

    陈星于是跟着起身,反正该知道的,从谢道韫处也大概清楚了,只得道过歉意,谢道韫也不朝他们要药费,便让顾青送两人出门,备了车,送他们回谢府。

    “好些了么”陈星一半是被项述吓着了,一半也是自己吓自己。毕竟项述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形象,渐渐地竟是忘了他的本事再高,终究是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的血肉之躯,骤见他似乎染病,顿时就慌了神,焦急担忧得不行,在车上按着项述的脉门不放。

    项述正在思考,没有回答陈星,陈星连着唤了几声,项述方回过神,迎上他目光时,有点生气地说“我说了,不犯困,你不相信我”

    陈星只得点点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希望不是什么大麻烦。

    “两年多前,我调查克耶拉行踪,从洛阳南下时,也碰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项述说,“才被晋军所俘。”

    陈星“”

    陈星想起来了,当时他还奇怪了好一会儿,项述这等身手,究竟是怎么被抓的

    “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项述皱眉道。

    “后来怎么好的”陈星诧异道。

    项述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吃你那药好的,也许是在见你之前便已恢复,只是汉人们不食与水,令我无法挣脱。被抓到襄阳以后,虚弱了好一阵子。”

    项述抬起手,提了下重剑,勉强能提起,那动作却明显地现出迟滞与无力。

    “就像突然一下,力气全部消散,”项述喃喃道,“怎么回事陈星,你能不能冷静点”

    “我我怎么啦”陈星不知所措道,“我看上去很慌张吗”

    项述皱眉道“你看上去才像得了瘟疫。上一次能好,这次也一定能。”

    陈星稍稍镇定下来,说“我因为我有点害怕。”

    陈星拉着项述的手不放,项述打量他片刻,陈星终于渐渐镇定下来,说“先休息一天看看吧。”

    当日陈星观察项述病情,又怀疑是某种顽疾,这情形让他越来越疑惑,项述并不像谢道韫所描述的一般嗜睡犯困,表情如常,只略显疲惫,也许不是染上了瘟疫。但也有可能是项述本身体质强健,染病后症状不明显。

    这夜陈星搬到项述房中,与他同榻而卧,第二天清晨,项述如常醒了。陈星心想真是谢天谢地,起来就去按项述的脉搏,脉象搏动有力,是正常的。

    “感觉怎么样”陈星问。

    项述起身,试着提起重剑,说“不行,连出招亦是困难,若有敌人前来,会相当麻烦。”

    说着,项述与陈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感觉到了危险,陈星喃喃道“会是他们吗尸亥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

    项述说“未必,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麻烦找上门来,他们兴许还不知道我被削弱的情况,咱们依旧在暗处,但须得相当小心谨慎,认真对待。从那天听完冯千钧所述别来之事后,我便始终觉得不妥。尸亥不可能放弃南方,他一定早在襄阳之战前,就已经打起了建康的主意。”

    陈星起初怀疑的是瘟疫与尸亥有关,哪怕尸亥并未亲自或派出手下来到江南,疫情的散播也全因魃而起。诸多复杂的信息却干扰了他的判断,又令他觉得,这件事也许与魃关系不大

    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猜错方向了陈星开始感觉到建康城熙攘繁华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若假设尸亥的手下已潜伏在江南一地,预谋颠覆偏安的晋廷,只是推行他的计划并不像北方大地顺利,那么眼前的一切,就可以说通了。

    “你说得对,”陈星承认道,“是我掉以轻心了。”

    项述点了点头,仿佛并不因丧失武力而气势消减。陈星也发现了,项述只是体力流失得厉害,头脑却依旧是清楚的,并不像通常情况下所描述的“失魂落魄”一说。

    陈星于是调整了药方,请谢家人去购买药材,去掉谢道韫开的几味药物,以增强体力为主。谢安循例下朝来,又请出陈星、项述用饭。陈星开始询问,建康、丹阳、会稽、秣陵四地,在过去的一年里是否有行迹怪异的人出没。

    “没有。”谢安想了又想,说道,“怎么了听说你们昨天去见道韫了”

    陈星与项述先前简单地商量过,决定今天就动身前去认真调查,不能再拖了,于是说道“近几日里就不叨扰您了,我们须得出去一趟。”

    谢安朝陈星说“我前几天方派出人去会稽,找记有不动如山书简的来处,估摸着今明两天就回来了,就不再等等吗”

    项述“眼前的事比较重要,先留着罢。说不定在会稽也能碰上。”

    谢安欲言又止,片刻后又问“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的为何急匆匆的要走”

    陈星倒是不疑谢安,真要算计他们早算计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但项述武力尽失一事,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于是便只说与瘟疫有关。谢安闻言缓缓点头,正在这时,谢道韫却带着顾青来了。

    “好点了”谢道韫进门就说,并朝谢安点头,见过礼,过来检查项述的脉搏,与陈星对视一眼,陈星缓缓摇头。

    “项兄弟身体不舒服”谢安问道。

    “没有。”陈星马上答道。

    谢道韫查过,发现项述较之昨天也差不多,却不嗜睡,又不是瘟疫,心下当真好生疑惑。不片刻,外头又来了人造访谢安。却是东哲钱庄东家,只是这次上门的,已不再是温哲,换了数名男人。

    今日谢安家中当真好生热闹,只见来人捧着一个匣子,里头装满了地契,朝项述说“述律大人,这是夫人嘱我等带来的地契,钱庄内实在没有这么多钱了,只得拿年前在建康、会稽等地置办的一些产业相抵,不知您意下如何。”

    谢安已经听懵了,陈星摆手示意他先别问,看过地契,原来温哲回去一算,现钱实在没有这么多,也或许不想将银子掏空了付予项述,于是便想了这么一招。

    “放着罢,”项述神色如常道,“算完还剩多少”

    来人恭恭敬敬道“这里的地契、产业折合一百万两银。尚有二百万两待付,夫人请求述律大人再给半年的宽限时间。”

    “哎小叔”谢道韫忙上前给谢安顺背,谢安闻言已差点昏过去。

    “可以。”项述见对方连地契也拿出来了,足见诚意,总不好逼人太甚,便答应了宽限,来人仿佛料到早有此一说,忙顺着话头,取出笔纸来,欣然道“这就请大人留张纸条,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我述律空说的,还不算数么”项述冷冷道,“你大可现在就回,否则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那人只得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正离开谢府时,却又来了人,正是冯千钧。

    冯千钧与来使擦身而过,消息灵通的他显然今日已听说了,入内便道“项兄弟,你没事吧”

    厅内众人一起朝他使了个眼色,唯独谢安下意识地要跑,冯千钧不耐烦道“不追你的债了,谢大人,再宽限你一年”

    半个时辰后,项述房中。

    陈星正收拾行装,冯千钧坐定,观察项述脸色,项述皱眉问“你又来做什么”

    “我怎么敢不来”冯千钧昨夜听顾青说完经过便知坏了,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在谢宅外听风声,及至见谢安下朝,于是急匆匆地过来看情况,“前天晚上在我家喝的酒,昨天就出了事,我哪敢不来”

    项述答道“与你的酒没关系,这我心里清楚。”

    冯千钧说道“你们这就要去会稽了”

    陈星答道“等不及谢师兄的消息了,须得尽快走一趟。”

    冯千钧当机立断,说道“我与你们走一遭。”

    陈星看项述,项述便点了点头,查明尸亥下落亦是冯千钧的目的,眼下项述气力尽失,有冯千钧在,终究要安全点。

    于是冯千钧前去打点一番,当天午后,三人动身启程,前往会稽。

    阴暗地底某处,数条曲折的地下河在此地交汇,河水途经低地时,竟是带着些微闪光,亮了起来。地下河两侧的河岸上,种满了奇异的发光花朵。

    花海将这黑暗空间映成了蓝色,花朵上,停满了翅膀亮着白光的蝴蝶,蝴蝶散发出淡淡的光粉,朝着花海中央散播而去。

    花海内,河心浅滩中,出现了一个占地近亩的曲折法阵,法阵中闪烁着暗蓝色的微光,这法阵从地底的千万蝴蝶身上源源不绝地汲取着能量,光照忽明忽弱。

    法阵中央,躺着一条体型巨大的蛇,蛇头长有一枚折断利角,身周缠绕着源源不绝的黑气,紧闭着双目。

    温哲站在法阵外,左手持一个小小的手钟,安静地看着这条大蛇。

    “昨日按您的吩咐,增强了缚龙阵的威力。”温哲细长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说,“可我不明白,这又有什么用”

    “一个尝试。”温哲身后的男人说。

    王子夜在发光花朵的外围沿岸现出身形,身旁三名黑铠武士涉水而来,温哲忽觉意外,回头一瞥,三名魃王同时出现,令她十分诧异。

    “什么尝试”温哲又问,“就快炼化成功了,这个时候陡然增强缚龙阵,尸亥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

    王子夜手持一把黑色的扇子,漫不经心地摇了摇,说“缚龙阵威力全开,为的是确认一个人的身份,事实已证明了我的猜测,仍不可掉以轻心。”

    温哲轻蔑地说“至于么给我派了三个”

    温哲转身,审视来到面前的三名魃王。

    王子夜说“轻敌大意,招致冯千镒、周甄与周翌的惨败,魃王更折损两名,吾主已下了严令,温哲,千万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温哲“那倒不至于,落魂钟搜集得来的怨气有限,再这么下去,离魂花从地脉中汲取的力量,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王子夜答道“不打紧,他们现在并无法力,他们的动向如何”

    温哲“驱魔师今天离开建康了。”

    王子夜悠然道“我知道,真相虽已八九不离十,再仔细确认下,总是好的。我这就去会一会他们。”

    “你自己当心点。”温哲说。

    王子夜做了个手势,带走了三名魃王,余下温哲独自守阵。片刻后,温哲走进缚龙阵中,轻轻地抚摸了下那巨蛟的眼睑,现出温柔表情。

    两日后,建康通往会稽的官道上。

    “项述,你还好吗”陈星朝项述道。

    项述的剑绑在马背上,跟随陈星与冯千钧纵马转入山林,江南一地春来绿意遍野,丘陵上满是梯田,看得人心旷神怡。

    冯千钧放慢马速,朝项述道“还记得一年多前,咱们也是这么上的长安,不知不觉,已是一年过去了。”

    项述没有说话,陈星怕他身体虚弱,刻意地慢了少许。

    “我该留在建康,”项述说,“拖你俩后腿了。”

    陈星皱眉道“怎么能这么说”

    项述说“将法宝寄放在西丰,终究有点不放心。但让你自己一个人前往会稽,我更不放心。”

    冯千钧“哎项兄弟,我可都听见了,原来在你眼里,我还不是人来着”

    项述“钱。”

    “别”冯千钧马上道,“哥哥,我不是人我这就到前头,给你们探路去”

    陈星与项述出城前,已将阴阳鉴与狰鼓以及那套戒指暂时寄存在了西丰钱庄的密室内,毕竟项述力气尽失,若有意外,就怕法宝再次丢失。

    “不会有事的,”陈星坦然道,“偶尔我也可以保护你们,我的运气一直很好,只要别离开我太远。”

    三人穿过一道峡谷,走在最前面的冯千钧忽然放慢了脚步。

    陈星与项述在冯千钧身后停下。

    “你先前猜测什么来着”冯千钧说,“陈星,你觉得是尸亥让项兄弟生病了么”

    陈星思忖道“也许,但仍需要证据支持。”

    冯千钧又问“谢安说过什么来着他派人往会稽为你们查的是什么事”

    陈星“”

    项述“”

    只见冯千钧策马,到得峡谷深处,溪流前的一棵树上,吊着一具苍白的尸体。那具尸体身着晋人服饰,衽上挂着一枚腰牌。

    三人下马,冯千钧从尸体上将腰牌取了下来,上书数字“大晋中书监林”。

    陈星端详腰牌,说“这是中书监的人是谢安的下属,他怎么死在在这里了”

    倏然间,那具尸体狂吼一声,竟是睁开浑浊双眼,朝陈星抓来

    “当心”项述虽无武力,反应却是丝毫不慢,拉开陈星,陈星被吓了一大跳,抬手祭起心灯,那活尸被强光一照,霎时畏惧大吼,脖子被系着吊在树上,无处可逃,只胡乱挣扎,形貌极其恐怖

    峡谷高处,好整以暇地旁观了这一幕的王子夜似乎觉得很有趣,于是笑了起来。

    身后三名魃王各自按剑屹立。

    王子夜一挥扇,下令道“去罢。”

    紧接着,魃王们纷纷躬身,化作黑影,从山崖上飞身跳了下去

    下一刻,冯千钧忽然左手绕到背后,右手按腰间,顷刻间两刀齐出,项述一个转身,侧肩撞开陈星,带着他朝一旁摔去。

    空中三名魃王同时出剑,各取一人,冯千钧尚未转身,靠背持双刀挡掉一招,陈星被项述扑在地上,翻滚避过

    “敌袭”冯千钧这才喝道,“你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