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患 第90章 心甘情愿

作品:《美人赠我一杯酒

    雪盏还要反驳,羊澄观靠坐在墙边,幽幽说道:“当年结下亲,就进了这相思局,辛公子心甘情愿自己入了局,才有今日之病,你我本是局外人,又能干涉几分呢?”此言一出,鱼尺素与雪盏桃樽听得俱是一愣。

    不等人回应,他又促狭一笑,另起话题道:“操心别人家官人,不如先想想你我怎么洗脱罪名逃出牢房吧。”

    黑汉子摆摆手,得意道:“等着,他们早晚要来求我们。”

    桃樽立时嘲讽道:“驱赶蛊虫的法子都叫人看破了,谁还来求我们。往日我们在京城,不管哪家王公大臣,听到公子名号也要敬上三分,今日可怜见的,竟然沦落到牢房吃牢饭了……”

    见她牢骚发个不停,鱼尺素干脆打断道:“我们信乌波大哥便是了。”桃樽撅撅嘴,靠在雪盏身上闭口不言了。

    牢中四面全是厚墙,连扇透光的窗户也不见,除了那盏豆大的油灯远远摆在外面,微微照出一点光亮。几人说完话,最后竟相对无言起来,只静静坐在地上,暗暗揣度着外边是什么时辰,是否已经夕阳西下夜色低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盏桃樽心下沉不住气,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怎的知府衙门连个人影都不见,不来求我们,连个提审的问罪的都不过来?”

    “知府大人当真是绝,先前百般捧着,什么好的都拿出来,翻了脸就连口水都不施舍。”

    二人絮絮叨叨许久,又向乌波久那说道:“你看,辛员外硬逼辛公子娶的就是知府家小姐。且不说这小姐如何,单单这未来岳丈怕就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哪里比得过阿应夫人,我们只见她一面,也看出她待人最是诚恳厚道。”

    听见自家妹子被人夸赞,乌波久那嘿嘿一声,露出两排白牙,说道:“我家小妹在寨子里最好看,最心好。她成亲前,附近几个寨子的年轻男子,一个个夜里都跑到我家对面山上给她唱歌。她眼不亮,只看上了那个外乡人。”

    提到辛堰,他不禁恨恨道:“哼,寨子里多少男子都比他好。”

    看乌波久那怒气上来,雪盏忙转了话头:“是呢。阿应夫人想来也是个贤惠人。先前在城外林子中,无锅无碗,阿应夫人硬是能做出热汤热饭来。”

    桃樽跟着应和道:“尤其竹筒里煮的鸡汤,鲜得人舌头都化了,细品还有竹子的清香,和往日吃的竹笋鸡汤又不相同……”话没说完,口水已溢出来,她故意做出几分滑稽相,大大地抹了抹嘴,逗得众人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几人被关了许久,至今水米未进,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此刻谈起鸡汤,都不由得默默咽下了口水。唯有雪盏嘿嘿一笑,自衣袖中掏出来一样物事来。

    众人定睛一瞧,就见一方帕子裹成了圆鼓鼓一团,暗淡微光中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突然桃樽双眼一亮,笑道:“雪盏可是未卜先知,一早就偷了些吃食备上了。”

    雪盏得意道:“方才在花厅中吃茶时,几位姐姐递来的糕饼点心我舍不得全吃,本想偷拿些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这糕团制法有什么稀奇之处,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她边说边解开帕子,果然里头包的是几样糕饼。

    就见她小心翼翼捡起几块,先分给了鱼羊二人和乌波久那,最后剩下两块自己和桃樽各自分了。

    羊澄观仔细一瞧手中几块糕饼,不禁赞叹道:“雪盏好生细心,正巧这几样没尝过,倒是都叫你都装来了。”

    乌波久那三两口讲一个麻饼囫囵吞枣咽下去,不屑道:“不就几个甜囔囔的饼么,我们寨子里女人也会做。”

    “乌波兄莫要小瞧这饼,”鱼尺素吃了两口手中的糕饼,停下端详一阵,认真道,“譬如这松仁枣泥麻饼,其中枣是鲁地黑枣,糖须得百越细砂糖,松仁去衣要褪得干干净净,缺了哪样,便做不出这干净清甜的味道。”

    乌波久那瞧了瞧手中剩下的饼,嘟囔道:“你们嘴里说句话要拐三道弯,做个饼怎地也这么多事。”

    羊澄观难得耐心解释道:“乌波大哥有所不知,所谓世间美味,一种是像阿应那般,激发出食材的原汁原味,以至纯至净为上,一种是将几种又或几十种味道调和为一体,以滋味内蕴多变为佳。”

    雪盏接口道:“好比这麻饼除了香甜,还有淡淡咸鲜味,是因为馅料中还有一味猪板油。若是刚出炉趁热吃,咬一口下去,饼里的油将化未化渗出来,香气更要浓上三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乌波久那端着手中剩下的几块糕饼直发愣,竟不知如何下口是好。

    桃樽看他神情窘迫,自己先大大咬了一口手中的南枣合桃糕,边嚼边笑道:“讲究再精细,糕饼做出来无非是要进人肚子里充饥的。大哥再尝尝这南枣合桃糕,还有椒盐桃片。”

    雪盏桃樽嬉笑间,将几样糕饼制法一一为乌波久那讲解了一番。几人边吃边聊,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始终提着一口气,不敢有丝毫松懈。

    谁知过了一刻又一刻,大约外面红日西坠又升起,升起又西坠,几人在牢房中始终无人过问。更兼吃尽了雪盏私藏的糕饼,几人之后水米未进。又饥又渴煞是难熬,雪盏桃樽心中焦躁却不敢胡乱言语,只能绕着小小牢室不停踱步。

    随后,鱼尺素也逐渐按捺不住,几次拿言语试探乌波久那,乌波久那却只是低头不答。

    羊澄观瞧她难得烦躁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不想鱼尺素看个正着。鱼尺素心中愤懑不已,故意起身走动,佯装绊倒踩上了羊澄观右脚。

    羊澄观虽脚上吃痛,面上却嬉笑如常,倒叫鱼尺素不知如何计较。

    此刻忽然哗啦一声,像是有人开了牢门。众人忙规规矩矩坐好,双手叠在背后仍装做被绑缚的样子。

    推开牢门进来的是个身形瘦小的衙役,一手端着个大粗海碗,另一手小臂勾着个水壶,手中拿着几只破旧的小碗。

    就见他一言不发,瞧也不瞧牢中众人,忙不迭地将海碗、水壶等物丢了进来,便慌慌忙忙逃一般的蹿了出去。

    众人借着些微灯光定睛一瞧,大海碗中装着几个圆不圆扁不扁的饼子或是团子,还有几个滚了出来,此刻正滴溜溜地在地上转。

    雪盏桃樽抢上前将饼子捡起来掸了掸灰,又挑出碗中剩下的几个分给鱼羊二人和乌波久那,等给众人倒好了水,两个人才分了地上那几个。

    牢中豆大的灯光昏暗惨淡,那饼子瞧着黑突突一团,饶是腹中饥饿无比,也叫人下不去嘴。

    只有乌波久那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连吞两个后一抬头,见其余几人捏着那饼子不知所措,嘿嘿一笑,说道:“好吃,别怕,不比那麻饼差。”

    鱼羊二人心一横,直接一口咬了下去,初入嘴只觉得粗糙噎口,细嚼下去才觉出来那饼子是野菜与杂粮豆渣掺和在一起捏成的,多嚼两下倒是有股清香。

    羊澄观吃下一个,忽然笑道:“别样的珍馐玉食,或耗费心力,或不吝银钱,想吃总能吃得到。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我手里这牢饭,可真是机缘难得才能一见真容,千万要小心品尝。”

    雪盏桃樽噘嘴道:“羊公子乐天知命,我们可比不得。这机缘谁爱要便要去,我们是不稀罕。我家公子安分守己又乐心助人,为何要来受这等罪?”

    鱼尺素本隐在黑暗中默默嚼饼子,不知怎的却觉出羊澄观眼中带笑瞧了自己一眼,顿时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斥责雪盏桃樽道:“快些吃饭,说了这许久,嘴巴不累么?”

    雪盏桃樽噤了声,坐在墙角安安静静去啃饼子了。

    乌波久那专心致志吞完了手中的几个饼子,全然不曾留意其余几人的动静。就见他咕咚咕咚又灌了一通水,一抹嘴角,说道:“要来了。”

    “什么?”雪盏桃樽没听清,不禁诧异道:“什么来了?”

    乌波久那又重复一遍:“他们要来了。”

    没头没脑一句话,倒叫雪盏桃樽冷汗直冒、遍体生寒。

    鱼尺素略加思索,追问道:“乌波大哥是说,知府大人要来求我们了?”

    乌波久那站起身,双眼直直看向牢房大门,片刻后才答道:“是,是时候了。”

    听乌波久那语气笃定,其余几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又跟着他齐齐盯向牢门。谁知等了片刻,也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桃樽沉不住气,先开口道:“哪里有人来啊?乌波大哥是听错了吗?”

    乌波久那没有回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牢门。

    桃樽刚想再问一句,忽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嘈杂的人声,牢中众人一听,全都当场愣住。只有乌波久那胸有成竹,轻声说了一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