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正午，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四人连走带问，热得汗如雨下，又口干舌燥，雪盏桃樽经过一青布伞下叫卖冰酪饮子的小摊，便磨磨蹭蹭不肯向前走了。

    看她二人双颊通红，后背已洇出汗迹，鱼尺素直接喊她们去买几碗冰酪解渴。几人也不敢耽搁工夫，推辞了店家递来的竹凳，只站着匆匆吃了几口。

    放下碗还给店家，雪盏桃樽刚付了钱，正要转身走，忽的一个黑影斜刺里冲了过来，只撞得二人跌坐在地上。

    雪盏桃樽疼得龇牙咧嘴，正要骂人，抬头一看，却脱口喊道：“小树！”

    那黑影竟是追在辛偃身后的门房小厮小树，雪盏桃樽这两日在余荫苑与众仆役时时一处吃饭，早各自熟识起来，尤其门房的小树贪食她二人手中的零嘴，常来献好讨食。

    此刻，小树全然不似往日那般生龙活虎，小小的身躯抖如筛糠，更兼头上脸上满是黑灰，衣襟上还带着血迹，就听他颤声道：“公子，公子被那骷髅抓走了！”

    鱼羊几人闻言大惊，问清他辛偃去向，叮嘱他快回余荫苑报信，随后忙向着小树所说的安德门外象清山赶去。

    进山沿走了许久，从宽可跑马的大路，走到羊肠曲径，几人边走边喊，惊起山鸟无数，却听不见些微回应。

    遇见山中樵夫猎户，雪盏桃樽都上前仔细询问，有的说未见异象，有的说瞧见一书生经过，却未曾留意其去向。

    直到碰见采山果归来的几个童子，个个惊恐万状，哭喊着说是见着精怪了。雪盏桃樽忙追问情由，童子们颠三倒四答道，方才在林中见着一矮身花面的怪物，后头还跟着一具白骨骷髅。

    鱼羊二人赶紧询问方向，童子们向着身后幽暗密林一指，便哭哭啼啼跑下了山。

    几人忙向林中行去，细听各种动静，一一追去察看，可惜追到头所见不是山鸡，就是野兔。眼看日已西斜，林中越发昏暗，几人已辨不清眼前林木荆草。

    正无措间，雪盏忽然悄声道：“有烟味！”几人留神一嗅，果然有烟味暗暗弥漫开来。没多久，就见前方一处亮起了微微火光，正是那青烟来处所在。

    几人蹑手蹑脚，借着林木遮掩，向火光处慢慢蹭去。快走到时，有人声传来，仔细一听，正是辛偃的声音在喊：“应，应。”

    鱼羊二人按捺住激动，在暮色中对视一眼，又摆手示意雪盏桃樽停下脚步，回去余荫苑报信。二人屏住呼吸，继续轻手轻脚向火光处前行。越走那声音越发清晰入耳，听来卑微恭顺，好似在苦苦哀求。

    此刻，忽的传来一声叱骂，辛偃的哀求声顿时停了，二人也小心停住脚步，躲在树后向前张望。

    就见前边一小块空地上，燃起一小堆篝火。那瘦弱的花面少年，此刻正背身坐在篝火前，旁边白骨森森的骷髅蹲靠在旁边大树上。篝火对面站着一书生，虽形容狼狈，但仍见轩昂气魄，正是那独自出走的辛偃。

    鱼尺素心中暗自疑惑道：“不知那少年施了什么法术，竟让辛偃乖顺如斯，不走不逃。”

    就听辛偃又开口哀求道：“阿应，不要再生气。你要我如何赔罪，我都依你。”

    那花面少年怒道：“谁是阿应，我大名叫做央久那。”声音清脆柔美，完全不似白日间那边嘶哑暗沉。

    辛偃又蹲在少年面前，讨好道：“好，好，央久那大人。”

    那少年轻哼一声，丢了一样东西给他，厉声喝道：“吃虫子去。”

    辛偃忙不迭接过来，低头捻了东西便往嘴中放。

    “住手！”鱼尺素一个箭步迈出去，想拦住辛偃的怪异举动。羊澄观拉她不及，也被牵带出来。

    见二人忽然现身，少年和辛偃俱是一惊。那少年刷的抽出一把弯刀，就要冲上去，被辛偃一把拦住：“阿应，住手，这二位乃是我救命恩人。”

    少年闻言收回弯刀，但仍警惕万分地打量二人。鱼羊二人至此才看清少年面容。就见他已洗去白日的花面，露出黝黑皮肤，但星眼柳眉，朱唇榴齿，甚是眉清目秀，然而此时目露凶光，满是敌意。

    辛偃见鱼羊二人惊讶神情，宽慰道：“二位恩人莫怕，这是阿应，只是二位何故夜间来这深山茂林？”

    鱼尺素气恼道：“公子突然离家，现在辛家上下乱作一团，正四处寻人呢。”

    辛偃闻言疑惑道：“辛偃出门前已留书于枕上，言明要去游山会友，并非是不告而别啊。”

    鱼羊二人面面相觑，心道，难道是辛老太见人出走，瞬间乱了方寸，没去仔细查看？

    那少年冷哼一声，冰冷道：“你们偷偷摸摸跟来，是要给我安上劫人的罪名不成？”

    辛偃忙拦道：“阿应！”

    看辛偃难堪神情，那少年更怒气冲冲道：“这恶人心肠比蛇毒，塘边洗手鱼也死，路过青山树也枯，谁稀罕劫他！”

    鱼尺素辩驳道：“你这少年太蛮横无理，辛公子哪里得罪于你，他久病新愈，你为何非要逼迫他吃虫子？”

    那少年冷笑一声，道：“哼！得罪？他得罪我的地方可多了。没有我，他早被山中饿狼撕碎活吞了。”

    辛偃点头道：“不错，去年我与友人进山踏春，在深山中与人失散，又迷了路，饥渴交加时路遇饿狼，差点被一口咬断胳膊，幸亏遇上阿应和族人出来打猎，才救了我一命。”

    那少年恨恨道：“寨子里人人真心待你，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送来给你，走了两天两夜，翻了三座上头请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看伤，可你呢？”

    辛偃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五溪岭南登寨男女老幼救命之恩，善待之情，辛偃没齿难忘。”

    少年却啐他一口，骂道：“呸，明明忘得一干二净。”

    他二人你来我往几句交锋，鱼羊二人却听得心惊肉跳，辛偃此般经历他二人从未听辛家二老提起，待听到五溪岭三个字，二人更是讶异万分，心道这少年难道是五溪蛮族？

    正疑惑间，忽听辛偃又出口说道：“阿应之情，辛偃更是时刻不忘。”这一句好似一声炸雷，又让鱼羊二人惊在当场。

    那少年却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再编瞎话诓我！”

    辛偃急红了脸道：“我真心实意，为何你总是不信？”

    话音未落，那少年抽出腰中弯刀，径直向着辛偃砍去。辛偃却不躲不避，双眼一合硬生生要去挡那弯刀。

    说时迟那时快，鱼尺素自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击了过去，将那弯刀打歪了半寸，就见刀锋擦着辛偃耳边刺了过去，几根头发□□干净净斩成了两半。

    那少年瞪着鱼尺素眼冒怒火，正要举刀发难，羊澄观上前一步，将鱼尺素挡在身后，笑道：“小兄弟莫急，你们各说各有理，不如将因由始末讲个清楚，让我们来评一评理。”

    那少年又啐一口，骂道：“谁是小兄弟？”

    鱼羊二人闻言就是一愣，辛偃忙说道：“阿应是女子，她是五溪岭最好的姑娘。”

    此话一出，那阿应黝黑面容上竟现出两朵红晕，就见她收了弯刀，默默走回篝火旁边，只管拨弄火堆上的几样东西。

    辛偃也请鱼羊二人坐下，徐徐讲起一年前那段旧事。

    当时，他几乎成为饿狼口中美餐，幸好被南登寨几位猎人所救，阿应，本名唤作央久那，正是救人者之一。

    央久那父亲最宅心仁厚，见辛偃伤重，便直接带了他回去养伤，又命央久那的大哥请来五溪岭最好的医生来为他医治。

    央久那日日细心照料，为他熬汤敷药。因央久那叫来拗口，辛偃便起了为她汉名阿应，只因不论何时，辛偃一喊，她便应声过来。

    南登寨中各家各户也大都淳朴好客，谁家抓着大鱼，蒸了糍粑，都特地送上门给辛偃吃。辛偃感激众人，却又不知如何报答。

    他养伤时，也是闲来无事，一日收拾了随身所带笔墨纸砚，又瞧见央久窗下辛苦熬药，心有感念，便随手画下她的模样。

    央久那父兄瞧见，都说他画得活灵活现，好似画中人立时要起身添柴一般。

    此事在寨中一下子传开，有那好事的就上门来求画。其中一人连着来了几次，今日送腊肉，明日送鱼干。辛偃看他面有难色，便直接询问，那人才开了口，说是想请他画父亲画像，然而他老父亲已离世三年，不知辛偃能不能画。

    辛偃满口应下，也不当场提笔，只问那人父亲音容笑貌，脾气秉性，待送走那人，才闭门开始独自画画。

    第二日那人来取画，一打开便大惊失色，旁边人凑过来一看，画像中人与他父亲一般无二，好似活人般栩栩如生。

    自此，南登寨中都说，辛偃笔头有神明。名声不久传满了五溪岭，连临近山上的人家，都担着鸡鸭新米来上门求画。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冰酪来，现在大家夏天都会吃冰淇淋，其实宋代人们也会在夏天吃冷饮。比如北宋的时候流行吃，冰冻荔枝膏、雪泡金桔、冰珠蜜水。

    南宋的时候就有加了牛奶羊奶的冰酪了。杨万里还专门写过一首诗，叫做《咏冰酪》，“似腻还成爽，如凝又似飘。玉来盘底碎，雪向日冰消”，看着是不是挺像现在的冰淇淋或者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