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量不大，却听得人割心锯肺般喘不过气来。

    “当年驱赶你们的是我，”想不到，环水村里正此刻竟挺身出来，愤然说道：“你家乡遭灾，巨水县也一样过旱年啊，收成连往年一半都不如，家家户户减食少餐，勒紧裤腰带过活。你们初到环水村时，各家但凡有余粮的，都是施饭的施饭，散粥的散粥。”

    他越说越激愤：“可饥民越聚越多，树上的果子，地里的青菜，还没长成就都被摘去吃了。他们挨家挨户讨饭吃，讨不到就硬抢，有几家好容易攒下来的稻种都被搬空了。我身为里正，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乡邻被人断了生计？！”

    县尉也抽出钢刀，远远指着王石溪骂道：“与强盗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就是天生狼心狗肺，犯下种种恶事，实在天理难容！”

    王石溪闻言嘴角竟泛起一丝轻蔑冷笑，就听他不疾不徐说道：“大人错看我了。我王某人最是知恩图报，今日过节，我特地请了几位里正的家眷去山上吃酒。”

    几个里正一听，立时吓得面如土色，跌坐在地，有一两个机敏的，伸手抓着县丞县尉衣襟哀求道：“大人，大人，快救救我一家老小。”

    县尉举刀虚砍两下，威胁道：“王石溪，你们兄妹今日已被重重包围，插翅也难飞，若是识相，赶紧放几位里正的家人回来。”

    “既然如此，不如比试比试，看看是你们官府的刀快，还是我们双溪寨的刀快。”王石溪边说边迎刀前行，浑身气势竟比钢刀还冷上几分。台上众人钢刀左划右划，却无一人敢带头出手。

    就见他一步接着一步，徐徐走到看台边上，盯着县丞县尉冷哼一声，随即转身跃入水中。

    “快追！快追！”县尉连踢带拽，赶着两个持刀人也跳下了巨水河。

    台下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不提防被看押的几个大汉趁乱冲撞起来，还有人被一把夺了钢刀。一片混乱中，王木溪挣脱绳索，也纵身跳进河中。

    见匪首趁势逃脱，县丞县尉皆是暴跳如雷，一一数点着持刀汉子喝骂个不停，旁边几位里正亦步亦趋躬身跟着，口中老爷大人哀求个不停。

    鱼羊几人一直躲在树后，远远瞧着看台上下诸般动静。看到最后，羊澄观不由得轻声叹道：“这王寨主当真是好身手，好心计，怪不得官府奈何不得他。”

    鱼尺素一直默不作声，静静看着，此刻忽然站起身来，向看台走去。羊澄观忙拉住她，低声劝道：“出门在外，莫惹闲事。”

    鱼尺素看他一眼，挣脱袖子，径直向前走去，羊澄观无奈之下，摇摇头便拄拐跟了上去。

    见有人靠近，看台上下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县尉举刀问道：“来者何人？可是双溪寨的同党？”

    在双溪寨厨下几日，鱼尺素早换了素色麻布衫，乍看与一众平头百姓一般模样。幸得环水里正老爷老眼还未昏花，一下子就瞧清楚鱼尺素的模样。

    就听里正向县丞县尉禀告道：“大人啊，这是前几日被掳上山的过路客商。”又转头向鱼尺素说道：“鱼公子如今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县丞县尉定睛一看，见她粗衣麻布也遮不住的通体气派，脸色才稍稍和缓几分。

    看他们神情怠慢，鱼尺素也不以为意，躬身施了一礼，淡定自若道：“草民不才，愿为二位大人分忧，拔除双溪寨之祸。”

    安排了雪盏桃樽在山下分头行动，鱼羊二人沿着先前走过的山路，慢慢向双溪寨行去。不多会儿，胡大夫追了上来，自告奋勇要做帮手。

    走了半程，三人在路边歇脚时，羊澄观桃花眼飘来飘去，不停地去瞧鱼尺素，嘴上却一言不发。

    心知自己平白揽事上身，定然遭人介怀，鱼尺素偏不理睬，一双眼睛平淡如水只望着前方。

    胡大夫见他二人暗波涌动，故意起了个话头，说道：“双溪寨与山下民众积怨已久，不知鱼公子有何妙计，来解开这死结？”

    鱼尺素一派冷漠疏离，淡淡道：“上山即知，何必多此一问？”

    “鱼公子菩萨心肠，智勇双全，要度化眼前这一切苦厄。”羊澄观收回眼神，摩挲着拐杖微笑道。

    鱼尺素起身迈步，缓缓说道：“双溪寨一乱，事关无数人性命，鱼某不想做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只愿眼前不见杀戮。”

    羊澄观跟着起身，回道：“昨日因，今日果，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要强插一手，怎知不是火上浇油错上加错？何况你我每日手起刀落，早不知断送了多少活物的性命……”

    鱼尺素头也不回，语气终是显了几分急躁：“身为庖厨，执事敬乃是本分，见死不救才是造作罪业。羊兄口不离因果二字，鱼某只晓得若双溪寨一事不得妥善处置，不但山上山下要血流成河，日后两方仇恨绵绵，不知还要贻害几世。此一桩事牵扯多少人命，人命为大，还妄谈什么因果？”

    鱼尺素向来清冷寡言，胡大夫头次见她言辞犀利语带刀锋，直接惊得噤了声。

    羊澄观却笑意更盛，一句也不反驳，默默跟在鱼尺素身后向山上走去。

    行到那峭壁断崖处时，胡大夫先上前请缨探路，向着对面隐隐约约几个人影喊道：“神医胡理中驾到，还不快快迎接！”

    他连喊几次，直喊到喉咙冒烟嗓子嘶哑，也不见吊桥下来，气得他胡子一瞧眼睛一瞪，一屁股坐在旁边运气去了。

    羊澄观笑道：“胡兄莫急，这吊桥有人能叫开。”边说边眼笑眉飞，看向鱼尺素。

    鱼尺素一路上神情越发萧素冷淡，不曾张口说过一句话，此刻被羊澄观打趣，面色仍是平静无波。

    就见她沉默了片刻，才迈步走到峭壁边，运足中气高声喊道：“鱼尺素求见小王寨主！”

    不多时，那细窄木桥竟真的吱吱嘎嘎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年初一，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吃更多好吃的，看更多优美的风景，所有心怀期待的事情都能有最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