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惜别一

作品:《鸾绝:云画君颜

    风陵关之战,妖鸾祸世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段陈年秘闻逐渐浮出水面。

    昔年,灵阙前任阙主云逐浪膝下原有二子。长子云恒惊才绝艳,名动一时,却早早觅得良人,侠侣天下浪迹,四海为家。云逐浪即将归隐,适逢推举新任阙主之时,灵阙突遭祸事。

    云恒夫妇游历在外,在一被狼妖侵袭的村庄除乱之时,其妻突发狂症,杀了满村无辜百姓。仙门闻之震惊,于灵阙讨伐。云恒夫妇双双以死谢罪,自此消逝于世间。

    云逐浪遭逢丧子之痛,不久病逝。其次子云斐接手灵阙,其后不知为何,仙门各派视此事为禁忌,绝口不提。再过数年,当日见证之人归隐的归隐,逝去的逝去,新一代的门人中更是无人知晓这一陈年旧事。直到风陵关一役,莫棠棣亲眼目睹离火青鸾,透露出只字片语,才被门下弟子无意间传了出来。

    风陵关一役后,正道诸派与骨遗城两败俱伤。仙门伤亡惨重,退回驻地休养生息。骨遗城龟缩巢穴不出,仙门百家趁此暂时安定之际养精蓄锐。

    岂料,骨遗城暗地潜伏,在一个大雪的深夜突然攻上了暮苍山。

    深夜寂静,苍山落雪,整个暮苍派陷入了沉睡,对骨遗城的偷袭猝不及防。鲜血染红了一地雪白,暮苍派众人殊死奋战,终究抵不过骨遗城妖邪势众,准备充分。许寒山带领剩余弟子冲出重围,自暮苍山的夹道逃脱,重伤一路疾驰,逃到了临近的朝华门寻求救援。莫棠棣安置暮苍死里逃生的众人,率领弟子严守山门。奇的是,骨遗城的妖邪并没有穷追猛打,反而在黎明前退回了北域。

    其后,宁岑夜暗地动作不断,诸派频遭骚扰攻击,仙门一时陷入混乱,人心不定。

    仙门五脉会盟,各派商议之后,决定于半月后集结所有力量发起反攻,彻底清剿妖邪。

    灵阙,泊烟楼内。

    刀剑劈砍之声不断迸发,萧怀奕发狂似的提着一柄长剑挥舞,他的左手没有多少劲力,加之随身佩剑已毁,剑势已是大不如前。此时的他怒目圆睁,青筋暴露,懊恼地将剑扔在地上,气喘吁吁。拳头砸向廊柱,挺拔的身姿慢慢颓萎,顺着廊柱缓缓坐在地上。

    他满面愁容,通红的双眼里隐泛着泪光,眼眶下盘踞着一圈乌黑,已不知道这样不眠不休地练剑多少个日夜。

    云烟织远远地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款步走到他身边,温言道:“怀奕哥哥。”

    萧怀奕缓慢地转了转眼珠,云烟织替他擦了擦额头汗水,道:“左手本就吃力,怀奕哥哥不要太心急。”

    萧怀奕自嘲道:“大仇未报,妖邪为祸世间!如何能不急!”

    云烟织握着他右手的空袖,眼睛里隐隐有狠厉的光芒。萧怀奕痛苦地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起身,拾起长剑继续练习。云烟织有些发怔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凄凉地想,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他的笑容了。

    她默默地走出了泊烟楼。回到重雪筑时,母亲已经睡熟,自从她疯了以后,便常呆在房里不出,原本十分轻微的足疾近日来越发严重,发作起来,甚至走路都十分困难。有时她将自己锁在屋内,喃喃自语,也认不得自己的女儿。

    云烟织看望完她之后,走在回房的路上,步履沉重。院子里的梨树光秃秃的,毫无生气,灵阙的风景在眼中一一掠过,她看着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心中无限悲凉。

    物是人非,一切都早已经回不去了。

    冬日已至。

    大雪纷扬,寒雾缥缈的神山之巅。

    千绝洞中,躺着容颜清绝冰冷的男子。他周身被洞中的寒气裹覆,睡颜安静平和。

    他躺着的冰台前,坐着两个人。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凝望着他,叹了叹气,问旁边的小少年道:“洛公子还未醒过来吗?”

    贺廷宣苦着脸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难过之色。

    自洛君良沉睡之后,溶月便常来梵音神山探望,可每一次来,都没能等到他苏醒。溶月眉尖深蹙,看着洛君良冷峻的眉眼,沉声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拿命护着的人,如今双手沾满血腥,成了为祸天下的妖孽,心里该有多痛。”

    她心中泛起一股酸意,目光落在他平静的脸上。

    洛君良的眼角慢慢湿润了,一缕水痕顺着脸庞滑落,滴在冰台上,清脆的一声。溶月蓦地站起身,贺廷宣连忙走上前,握住洛君良的手道:“师兄,师兄?”

    洛君良的手微动了动,剑眉深凝,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梦境。

    任凭贺廷宣如何呼唤,他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溶月犹豫了片刻,手腕上银钏叮铃作响,紫光闪烁,她的神识进入了洛君良的梦境。

    滚烫的热浪来袭,溶月目光所及,皆是灼烧的烈焰。

    她看见了烈火之中哭泣的小女孩,无助彷徨,孤孤单单。外面是喧哗的人声,却没有一人前来相救。梦境之中一切都是虚影,溶月虽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她眼睁睁地看着烈火吞噬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那种绝望和痛苦。

    眨眼间,有一道隐蔽的剑光穿透了烈焰。

    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化,天与地一片洁白。

    溶月看到了白衣皎洁,翩然若雪的少年洛君良,稚气未脱的脸庞已不乏英气俊朗。他身边站着位凌然若仙,超凡脱俗的男子。

    男子面容年轻,鬓发却已半白,他对洛君良道:“她身入离火,险些魂飞魄散,啼痕剑灵救了她一命。离火灼伤了她的眼睛,如今魂魄也只能勉强维持住。”

    洛君良神色有些哀伤,握着女孩的手,又轻轻抚摸她被灼伤的眼睛。溶月看向那沉睡的小女孩,躯体呈半透明状态,灵魂如丝,漂浮不定。

    男子道:“将她安置在千绝洞中,受千绝寒气和神山灵气供养,躯体和魂魄或能慢慢恢复。离火之脉根植于她体内难以消除,后患无穷,为免今日之祸重演,我必须找到封印之法。”

    他拍了拍洛君良的肩膀,道:“君儿,好好看顾她,切记不可向外走漏任何风声。”

    洛君良坚定道:“是,师尊。”

    溶月看向那素衣出尘的男子,原来这便是凌霄剑圣,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敬意。她看见凌霄一步步地走向了神山深处的寒冰窟,石门深合。

    千绝洞中,洛君良日复一日地守着女孩,梵音神山纷落的大雪覆盖了剑宗的每一处。触目皆是肃穆萧瑟,只有那山顶一口天然的温泉经年冒着热气,与四周的寒冷格格不入。长在泉水旁的一株梨树吐露了新芽,方才让人恍悟,春日来了。

    梨花一夜绽放,那日初晨,女孩醒了。

    洛君良采了雨露未歇的一支梨花,走进千绝洞中,看到了苏醒的她。他脸上霎时有了暖若春阳的笑容,跑到女孩身边,捏着她玉雪的脸颊道:“阿颜,你醒了!”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愣怔了片刻,随后笑道:“君哥哥,是你吗?”

    洛君良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应了声。女孩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她攥着洛君良,惶惑不安道:“我爹爹和娘亲呢?”

    洛君良脸上黯然,沉默不语。女孩慌乱了,似乎记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泪流满面。

    “我要阿爹阿娘,我要阿爹阿娘……”她哭得撕心裂肺,跌跌撞撞地走出千绝洞,摸索着朝山下跑去。

    女孩在雪地里摸爬滚打,跌倒了数次才到了山脚,却被山下的结界挡住去路。她不顾一切地去冲撞那结界,被反弹在地周身是伤。洛君良前去阻止,女孩手上忽然释放出离火,灼伤了他的手腕内侧。

    溶月看见,此后的很多时日,洛君良一次次地将女孩从雪地中抱起,一次次在漫天的大雪中背着她前行。

    他日复一日无微不至的守护和照顾慢慢化解了女孩的失亲之痛,两人在梵音神山朝夕相处,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依为命。他耗费灵力治好了女孩眼睛的灼伤,自己手上的那道疤痕却留了下来。

    溶月看着女孩明亮的双眼,清丽的脸庞,心下疑惑。旋即有些黯然神伤道:“原来你们之间的牵绊早就注定了。”

    她正兀自出神,少年少女的笑声传入耳里。梦境中,满树梨花若雪,落英如蝶,轻点泉水。洛君良和女孩坐在树下,他端着一盘酥点,指着头上满树的花瓣笑道:“阿颜要是喜欢吃什么,便将那样东西埋进树下的土里,来年就会结满一树好吃的。”

    女孩眨着漂亮的眼睛道:“真的吗?”

    洛君良宠溺地笑道:“真的。”

    女孩望着手中半块没咬完的酥饼,吞了吞口水,大概是想了想树上挂满一堆酥饼的场景,神色无比向往。接着便蹲在雪地里哼哧哼哧地挖了起来。

    溶月看着梦境中的景象,眼眶竟莫名的有些热。

    画面突转,寒冰窟的石门打开了,一身素衣的凌霄立在风雪之中,形容憔悴,满头银发。

    梦境之中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雪山,长廊,青灯,梨花,双玉佩,纷繁复杂的景象飞速地掠过,溶月来不及看清,只依稀听见洛君良在喊:阿颜,不要忘了我。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梦境驱逐,神识回到了身体。

    梵音神山雪花飘落,千绝洞中,洛君良长眠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