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68章 俄语

作品:《七零纪事

    唐蜜非常能理解这会国人心态,就像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二三线城市,大家见到个外国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又是呼朋唤友,又是掏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的。

    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都如此,更何况是在改革春风还没吹到的小县城?

    平时见到个外国人,肾上激素彪增,想着站人家跟前,对人家眼珠子鼻子评头论足,更有甚者,恨不得把人鼻毛也拉出来,看看跟中国人有啥不一样。

    现在他们碰到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人越来越多,那个吵架的姑娘八成觉得身边都是同胞,底气也足了些,直接指着那国际友人鼻子骂着。

    “你个外国佬儿来了我们中国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我爹妈都不敢跟我说个不字,你凭啥敢跟我用这种口气?”

    男人不大习惯这么多人的注视,又听不明白这姑娘浓重的方言,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心思,端着食盒就要走。

    他想走,这姑娘可不让他走。

    上前就要抢着男人手里的食盒。

    唐蜜也弄明白了,矛盾的根源不是别的,是男人食盒里装的菜馍馍!

    男人也不知道是中国话说的本来就不利索,还是被人注视,愤怒下失去理智,着急用母语来表达自己意愿。

    他叽里咕噜的说着俄语,唐蜜听明白了,原来是他媳妇最近身子不舒服,食欲不好,他就想着来国营饭店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毕竟现在就算是桥汇票,也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

    更何况这会是冬天,北方能买到也只有白菜土豆萝卜,两国的饮食差异不同,给了他们食材,他们也做不出来啊。

    男人说,他妻子喜欢为数不多的中国食物,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菜馍,他特意来买,就是为了让生病的妻子能吃下东西,补充体力。

    而这个姑娘,排队在他身后,见他打了最后一份菜馍馍,非得要他让出来。

    他哪能干呢!

    他的叽里咕噜的朝众人解释,可惜收效甚微,因为除了唐蜜能听得懂,旁人听不懂啊。

    戈乐巴契科夫再生气,脸上也保持着一丝教养,他不会动手打女人,但是,也不想妻子的吃食让出去。

    他有自己的原则。

    可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动手来抢了。

    俩人之间的纷争越来越白热化,看热闹的群众看不下去了,或许是因为男人天生高大的外形迷惑,众人都觉得那个中国姑娘有点可怜。

    有男人就和稀泥道,“兄弟,不就是饭吗,让给人家姑娘吧,一个大男人,跟女的抢东西算什么!”

    郑海芹听的周围都是对她的支持,得意的扬起下巴,“是啊,你个大男人好意思跟我抢东西!”

    唐蜜乐了,见过脸皮厚的,可没见过这么厚的!

    戈乐巴契科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急的满头是汗,指着她,又指着自己,吐出别扭的汉语,“我,排队,先来,明明!”

    赵江海没忍住笑了,他凑唐蜜跟儿,悄悄跟她咬着耳朵,“我看,他是想说,明明是他先来排队的吧?”

    “知道就行了,别挑毛病了!”唐蜜心底也隐约带着些怒气,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曾经在国外,自己也曾遭受过的误解排挤。

    …………

    郑海芹双手掐腰,“你先来的?谁能作证?再说了,这国营饭店是我们国家自己开的,优先要服务的,也是我们工人子弟兵,你个洋鬼子没种过一点地,也没为我们革命事业抛头颅撒热血,你凭什么吃我们农民兄弟种的粮食?”

    “我,我……”男人被逼无奈,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的外语。

    这人原来是苏联派来外援的。

    新中国刚刚建立后,苏联老大哥没少提供帮助援助,那时候的中国百废待兴,在初期可以迅速摆脱困境,老大哥的帮助是众目所见的。

    只是,后来中间产生了分歧,老大哥撤走了对华的所有援建,可是那时候,不少工厂跟单位,已经引进了苏联的设备。

    帮助没了,那些设备也就搁在角落无人问津了。

    这几年情势好点了,估计当初那些设备要拉出来用了,这才请来这些人来帮衬的。

    唐蜜正想的这段历史时,那边情况有变,原来男的不想浪费时间,径直要出去。

    那姑娘一气之下,趁着他没注意,把饭盒夺过摔在地上,还一脚踢翻里面的东西,本来在饭盒里装着的菜馍馍,这会儿翻着滚的停在唐蜜身前。

    “你,你!”男人脾气再好,也挡不住这么被欺负,当时就红了眼。

    “哎呀,老外打人了,老外打人了!”郑海芹心气儿出了,作势要跑。

    可惜,她没跑的了,因为唐蜜拦在了她身前。

    见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直直站在身前,女人有点疑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我跟你说你别逞英雄,会后悔的知道不?”

    唐蜜制止了不放心,要来帮忙的赵江海。

    “既然她刚刚叫嚷着男人欺负她了,那我就依着她,跟她做女人和女人间的交流。”

    见这女人不服气,唐蜜也不多废话,指着那国际友人,“道歉!”

    “我凭啥道歉?我这是为我们社会肃~毒~瘤了。”女人得意洋洋。

    这个年代的人,好像时不时就爱喊个口号,好让人清楚她的思想觉悟很高。

    “毒瘤?我可没见毒瘤,在哪呢,哪里有毒瘤?”她鬼灵精怪的四下张望,语言统一的好处就是这个,话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她忙活了一阵,见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才叹了口气,遗憾道,“虽然吧,我没见到你嘴里说的毒瘤,可我刚刚听见有人义愤填膺,说那粮食是农民兄弟辛苦种出的粮食,得珍惜,不能浪费,但是,有人就偏偏嘴上说一套,行为做一套!竟然一脚把别人的吃食给踢了,这种做派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的讽刺浅显易懂,周围的人嘀嘀咕咕讨论,这姑娘确实是两面派啊。

    郑海芹又羞又怒,跺着脚指着她骂,“我知道了,你跟这个洋鬼子是一伙的,你们合起火来欺负我呢!”

    “你可拉倒吧,你威武雄壮,鬼见鬼愁,谁敢欺负你?就只剩你欺负别人了。

    现在粮食你都浪费了,咱们农民兄弟也不能打你骂你,你就对着那粮食真挚的道个歉,再把钱跟粮票还给人家国际友人吧!”

    唐蜜怼起人来的功夫,如火纯情,先前一男一女产生纠纷,这不讲理的女人,明显利用她的女性身份博取同情,又欺负人家汉语不好胡搅蛮缠,她都做这份上了,唐蜜不好好压一下她的气焰,那多说不过去。

    值得让唐蜜欣慰的是,这女的做派不好,把粮食扔到地上,这不是在考验人民群众对粮食的感情?

    你自个吃不上也不能浪费啊!

    原先支持她的,天平都倒向唐蜜这了。

    郑海芹知道自己理屈,在唐蜜跟前沾不到便宜,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气急败坏,“我凭啥道歉?这是在中国,是老祖宗的地盘,你让我给洋人道歉,你,你……”

    她气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哦,把老祖宗都搬出来了,真是吓死我了,你这么听老祖宗的话,那老祖宗有没有教你,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这诗就是三四岁的小娃都朗朗上口,知道其含义,你不会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吧?”

    噗嗤,有人乐了。

    这新来的小姑娘果然是伶牙俐齿,上用祖宗来压她,下用孩童来讽刺她,骂人没一个脏字,面上还游刃有余的,原来真看不出来是个厉害角色。

    “你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你说我来头头是道,谁知道你里子是啥玩意?跟这个洋人关系这么近,难保不是走~资~派!

    没准他还是个敌特分子,你跟他是一伙的,没准就是他的帮手,走狗!我要去公安那举报你,你就等着吃枪子吧!”

    她灵机一动,想了个绝好的理由出来,她原来也以为这俩人不认识,可不认识为啥要替他出头?

    她想起以前她爷跟她说过,十几年前,他就是用这个法子把死对头给弄垮的。

    如今她也能学来用用,郑海芹越想越是觉得自个想法完美,哼,本来她跟这丫头无冤无仇,谁让她多管闲事,让自个丢面子呢。

    既然这样,那自个还顾忌啥?

    “你,你怎么这样!”戈乐巴契科夫气的胸膛一起一伏,情急下用完整的汉语表达了自己的怒气。

    他来这有一小段时间,知道这会国情如何,她说的这又代表什么,会引来什么后果,所以这会要气疯了。

    唐蜜朝他摇摇头,用俄语低声说,“让我来。”

    戈乐巴契科夫似乎没想到唐蜜会用母语跟他交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感激的点头。

    郑海芹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见唐蜜没说话,以为被自己吓住了,双手抱胸享受着这会的胜利。

    唐蜜再看她,眼神就带着点怜悯了,疾步走到工作人员跟前,问他借了一下报纸。

    拿着报纸在走到她身前,指着上面的报道,“你这么孤陋寡言,我看在咱们都是进步青年的份上,跟你普及一下,看,这是我们镇上的矿工报,上面明确有市长同志的讲话……”

    郑海芹一头雾水,这丫头失心疯了是吧,好端端的给她读什么报纸!

    “别急”看出她的疑惑,唐蜜慢悠悠道,“我长话短说,这标题写的是什么呢,给你念念,‘无私的援助,冲天的干劲,庆我市中央洗煤厂新设备投入生产……再创辉煌。”

    郑海芹一头雾水。

    唐蜜卷起报纸,捅捅她肩头,“这无私的援助,你懂是什么吧?指的是咱们特意从苏联请来的技术人员,来帮助咱们进行技术攻关的,弄清楚,不是你嘴里的敌特分子!”

    郑海芹脸上一白,她这些日子在厂房听人说,厂子要请苏联来的工程师,还让她们平时多注意,别围着人家一直看,多帮助人家。让人家尽快融入道集体里之类的……

    不对,应该不会是这个的。

    苏联人多了,咋可能自个得罪的这个,就是要请来的专家?

    见她不言语,明显被唬住的模样,唐蜜又啧啧摇头,“就连市长同志,都特别夸赞了人家以无私的援助,忘我的劳动和国际主义精神,肯定了人家为咱们镇的选厂建设作出巨大贡献。

    还说咱们镇上最大的洗煤厂是中苏友谊的结晶,再三感谢兄弟的援助,咋的到你嘴里,我们就成了敌特分子?

    这可不行呢,现在别说是你要去公安局,就连我们也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郑海芹吓得浑身哆嗦,不能去,不能去!

    自个做的这破事要被这捅到公安,再上报到厂子,未来会有啥下场?

    饭碗都保不住!

    头重脚轻,对方说了啥她也听不到,怕对方真的朝自个发难,郑海芹收敛了心头的轻视,匆匆鞠躬,“是我错了,您,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对不起!”

    她说罢后,脚底生风,狼狈的跑没影儿了。

    等人走后,周围一片寂静,直到唐蜜疑惑的转过身子,这才像被打开了按钮一般,重新活动。

    “好!”围观了全程的吃瓜群众,对唐蜜的仗义竖了大拇指,赵江海与有荣焉,颠颠的跑她跟前给她捶背,格外逗人。

    “行了,别在这狗腿了。”唐蜜白了他一眼,示意热闹的人都散去。

    引着那个专家到了自己吃饭的桌子旁,不忘跟人解释,大概意思就是他们国家并不都是这种小人,总是有一两个老鼠屎的。

    戈乐巴契科夫见唐蜜说出流利的母语,心里感动激动交织,没跟她伸出的手握着,而是给了她绅士的拥抱。

    “美丽的姑娘,谢谢你!”

    他这会的激动跟老话的‘他乡遇故知’应该是一样的吧?

    她理解这种情绪,如果当初她当国外也能遇到帮她的人,她也会铭记一辈子的。

    唐蜜帮他捡起地上的饭盒,洗洗,把跟赵江海没吃的菜馍馍放到他饭盒。

    做完了,深吸一口气。

    在对方激动地眼神中,调皮的笑笑,“这个,就当是我作为东道主,对远道而来的朋友一个见面礼!”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她在语言上向来有天赋,不然也不会精通四国语言,

    大学加上读研的日子里,大量的参加有外国同学的社交活动,阅读原文书籍,看外语电视剧,长期下来,老师同学的夸赞,让她自认为口语不错。

    尤其是俄语跟英语,那是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