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仙冥之局

作品:《祖师爷你有点甜

    大鸢圣武帝三十二年, 腊月二十,日落。

    寒星悬于夜幕之上, 点点光斑雾列, 如同九天仙家掷棋对弈。

    往来南境与滇城之间有一山谷,空山寂寂人迹罕至, 此时却有大队人马借着阑珊月色, 正浩浩荡荡穿山而过。

    此处周面环山危峰高耸入云,偶有黑鸦孤鸣, 谷中荆棘丛生月光稀疏, 入夜后士兵们纷纷点燃了火把探路。

    队伍前列,将军模样的英武男子手握缰绳,目光机警地在山谷中扫顾:“此处四面环山, 谷道狭窄两侧皆是悬崖绝壁, 倒是个设伏的绝佳之地”。

    男子身后策马的青年恭敬回道:“禀王爷,此处名为仙冥谷, 早些年曾是南境往来西南的官道, 穿山而过大约四五日后便可抵达滇城, 但不知何故此道已荒废多年”。

    将军模样的男子便是大鸢梁王魏诚, 紧随在他身后的, 则是慕仙教武修派总门主张剑超的长子张驹。

    张驹隐瞒身份潜入滇城军多年, 平日行事谨慎持重,此次又在南境平乱中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梁王魏诚近来对这个战功累累的后生很是器重。

    此番魏诚奉旨到南境平冕越之乱, 离家已有数月, 思及家中老小尤其是前几个月不幸患上怪病的独子,他早已归心似箭。

    好在黄恩浩荡,武帝念及他平乱有功允许他暂离南境,返回滇城与家人过个团圆年。

    顶着千头万绪,魏诚回首问道:“张校尉可有成家?家□□有几口人?”。

    张驹挺直了腰杆,握着缰绳朝前拱了拱手:“属下尚未娶妻,家中只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十五岁的弟弟”。

    “十五?”,

    魏诚回过身继续目视前方,自顾自说道:“算起来,泽儿过年也满十九了”。

    闻见他语气有些低沉,张驹关切问道:“王爷可是思念世子了?”。

    魏诚若有所思,良久后自嘲笑了笑:“这些年本王忙于公务,父子俩难得一聚,此刻想来,我竟记不清犬子如今是个什么样貌,浮现的尽是他儿时的稚嫩模样”。

    早些年,世人皆说魏诚拥兵自重藐视武帝,将他说成了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之人,可此次南境平乱,魏诚和滇城军的功劳世人有目共睹,百姓们如今对他已是推崇备至,甚至将他奉为了神明。

    但在张驹眼中,这个“不可一世”的梁王却像极了他的父亲张剑超,他们一生为国为家却不得不抛家舍业,皆是顶天立地的真豪杰。

    沉寂了半晌,张驹宽慰道:“王爷不必自责,想必世子一定会体谅你的苦心”。

    “但愿吧…”魏诚长叹了一口气。

    “王爷…”张驹正要开口再说什么,身前的魏诚忽然拽紧缰绳举起右臂示意,同时急声唤道:“原地戒备!”。

    一声令下,此行护送王爷回城的一众将士应声勒马,数千个火把瞬间熄灭,黑暗中所有将士握紧了兵器呈戒备之势。

    谷中本就晦暗,火把熄灭后众人眼前皆是一片漆黑,将士们只能凭敏锐的听觉窥探四周的动静。

    局势似乎一触即发,可僵持了片刻,四周却没有半分异动?

    魏诚心道:“果然有古怪”。

    自打进了仙冥谷,他便觉得谷中安静得超乎寻常,此时将士们未免暴露方位纷纷停下了马蹄,杜绝了一切声响,屏气凝神之下,更觉得此间安静得仿若一滩死水。

    山中没有任何鸟兽鸣叫声,除了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活物。

    张驹压低声线问道:“难道是南境的冕越余孽流窜至此,暗中设陷阱埋伏我们?”。

    魏诚不知思虑着什么,沉着脸没有答他,紧锁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

    这几个月滇城军与冕越联军连番交战,大小战役不知打了多少场,即使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即使敌众我寡兵力悬殊,魏诚从来都是临危不乱从未露出过这等忧心神色。

    张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看来今夜一定是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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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除夕,柳溪照一改往日“无利不起早”的懒散作风,卯时天刚亮独自在正厅糊糊剪剪,忙得不亦乐乎。

    瞧着堂中动静不小,柳一刀端着热茶走近伸着脖子问道:“一大早忙活什么呢?”。

    柳溪照应声挥了挥手里的竹条:“闲来无事,做几个花灯玩玩”。

    “花灯?今日除夕,离十五的上元节还有大半个月…”,

    柳一刀顿了顿,继而拍着脑门恍然大悟:“是爹糊涂了!忘了你与祖咳,你与元昭婚期就在正月十五,年后就该筹备嫁妆了,到时哪有闲工夫做这些”。

    芸娘闻声走近,将两碗刚出锅的热粥放上了桌:“中州洛阳距滇城最快也要十日路程,算来元公子的迎亲仪仗年后应该就启程动身了吧?”。年前元昭上门提亲,临走时曾给了芸娘一副丹药,服下那贴药近来她的身子已大有好转,瞧着气色一日比一日好。

    一提到与元昭的婚事,柳溪照双颊比手中的彩纸还要红艳几分,埋着头嘀咕:“我早跟他说过不必如此麻烦,成亲而已,不就拜个堂行个礼吗?何必劳师动众的”。

    柳一刀夫妻两相视一笑:“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随性,岂不是胡闹…”。

    一家三口在堂中说说笑笑,柳溪照忽然放下手中活计,扭头望着大门:“谁会这么大清早来串门…”。

    半晌后闻见有人敲门,柳一刀快步上前打开了宅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壮硕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精壮的青年,看模样都是经年习武的练家子,像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怎么是你们?”

    一见来者,柳一刀大为讶异:“快进来!”。

    门外三个男子行色匆匆进了院子,见宗主夫人和小公子也在,立即换了亲近面孔:“我们,是来拜年的”。

    明知他们是慕仙教的门徒,柳溪照看穿但不说破:“除夕就来拜年?诸位还真够赶早的”。

    今日未经通禀贸然到访确实唐突,这三人着急赶路忘了提前编排好身份理由,被柳溪照这一说面上顿时有些尴尬,纷纷扭头望向柳一刀。

    柳一刀迅速将宅门闭上,回首道:“犬子如今已是我教祭酒,陈武使有事直说无妨”。

    “是!宗主”,

    为首的陈武使开门见山,快声说道:“数日前,梁王魏诚带着数千精兵从南境返回滇城,却在道上遭遇埋伏,如今生死未卜”。

    此话一出,院内的柳家三口皆是大惊之色。

    柳一刀应声问道:“魏诚遇袭?消息可靠吗?张驹呢?”。

    陈武使立即回道:“前几日武修派门徒收到了飞鸽传书,交呈张门主后,确认是张公子传回的消息无误”。

    “张驹信上说了什么?伤亡如何?”柳一刀快声问道。

    陈武使耸着眼摇了摇头:“信上只用鲜血写了三个字——仙冥谷”。

    “仙冥谷?”柳一刀神色霎时大变。

    当年慕仙教文武内乱,他与父亲便是逃至仙冥谷被人设伏暗害,好在当年有祖师爷柳淳风暗中出手相救,他才有幸逃出一死。

    这几日柳一刀额间的陈年刀疤隐隐作痛,他心中本就有些不安,没想到此生竟会再次听到“仙冥谷”这三个字。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来禀报,张门主呢?”。

    陈武使面露难色:“当日事发突然,张门主连夜集结了五千名武俢派门徒前往仙冥谷弛缓,但五日过去了,竟与我等断了联系”。

    “剑超兄救子心切也是人之常情,但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境地,这几日他绝不会一丝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柳一刀心急如焚,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乱了阵脚,想了想又问道:“滇城梁王府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陈武使:“梁王一行人本该前几日抵达滇城,可这几日杳无音讯,那梁王世子或许也察觉到事有蹊跷,昨夜暗中带着三千守卫军摸黑出城,想必也是前往仙冥谷驰援滇城军去了”。

    柳溪照闻言倏然起身:“什么?魏怀泽也去了仙冥谷?”。

    “哐——当”一声,芸娘不小心将桌上的粥碗碰翻,冒着热气的粥水烫了满手她浑然不觉。

    柳溪照急声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芸娘失魂一般拉住柳溪照,慌不择言道:“泽儿,我的泽儿!”。

    “你的,泽儿?”

    一头乱绪随之在柳溪照脑海中缠绕,渐渐堆叠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魏怀泽的亲娘在他三岁时被大火烧死了”

    “娘亲在十五年前被恩公救下”

    半晌后苍穹一道惊雷打下,柳溪照拉着芸娘的袖角急声问道:“难道他是”。

    “是”芸娘已是泣不成声。

    柳溪照扶着芸娘的肩膀,难以置信再问:“魏怀泽真是我亲哥哥?梁王魏诚是我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