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3章第133章 灰度

作品:《我的印钞机女友

    从方不让家里离开的时候,朱守庆非常不满, 跟程白说“我不信他手里没握着殷晓媛的把柄。这个把柄一定至关重要, 拥有决胜翻盘的力量, 就算我跟你最后把这桩官司打输了,他也能在官司结束之后翻盘。他这是看不起我们,也不信任我们”

    程白对方不让的认知其实和他差不多。

    但这时候她不置可否, 只笑了笑说“我们回去之后还是好好想想吧,如果女方真的有把柄, 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只看我们是不是能发现。”

    还是那句话,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实都是客观的、既定的, 官司的输赢全系在己方、对手和法官的能力上, 如果他们不能从中找出殷晓媛的破绽, 那只能证明她和朱守庆的能力都不够而已。

    两人道过别, 各自驱车返回。

    其实在先前意识到自己“频繁”地查看微信消息时,程白面上看着是把手机放下了, 可只有她知道, 自己实际上是更心不在焉了。

    路边的梧桐树已经浓阴一片, 碧色蔓延。

    天气却有些闷热。

    虽然有太阳悬挂着, 可云层压得低低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走路都带不出几丝凉风。

    程白觉得自己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路口的时候, 竟然正好看见边斜的车。

    由徐杰开着, 停了下来。

    边斜穿了一身纯黑的衬衫,微微蹙着眉,刚下车来就看见程白,于是连忙跟她挥了挥手“程律,回来啦谈得怎么样”

    程白也把车停在了路边,想起下午时在方不让那边交谈的结果,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殷晓媛一定要离婚的问题了,是方不让一定要离婚。所以让殷晓媛撤诉这个方法他根本就没打算采用,还是得思考一下从别的方面入手。”

    这答案显然出乎一般人意料。

    连边斜都忍不住拧眉思索了片刻“这位方大律还挺折磨人。”

    程白心里压着事儿,破天荒并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聊什么,只跟他一道往别墅的方向走“你下午去工作室了”

    边斜道“新书有点事要商量。”

    这话说完,他转头凝视着程白,似乎想要观察她“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程白垂眸“有一点。”

    边斜两手插在兜里,迈着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不紧不慢走在她旁边,听了这三个字,不由抿唇笑“跟我有关”

    “”

    突如其来的沉默。

    程白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那一片长满了爬山虎的墙下抬首望着他。

    闷热的城市里,这是陈旧的一隅。

    藤蔓上新长的绿叶动也不动一下。

    边斜长手长脚,瘦长的身材,但凡穿上衣服就会给人一种很清朗的感觉,显得平易近人。

    唯独这一双,其实很深。

    他总是平静地观察这个世界,观看别人的悲喜,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独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超然与矜贵。

    此刻,这一双眼便注视着她。

    程白于是忽然觉得这个人太精明了。

    她没有回答。

    而边斜已然知道答案,唇角便慢慢翘了起来,眸光流转间却是又深了几分,但也不追问,只道“我新书好歹也算是在天志取材,说起来写好之后都还没给程律看过,今晚你要不帮我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法律专业的问题,这时候发现了,我还能抓紧时间再改改。”

    正好方不让那案子有点走进死胡同,硬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程白觉得也是时候放松一下大脑,便答应了下来。

    她本来也有点好奇。

    也不知这本到底写了什么

    毕竟边斜这本书恐怕不仅仅是在天志取材那么简单,他还去了英国,找了方让,加了他的微信,甚至他书还没写完的时候就逼得姜明怀放弃了自己的项目,转投到他工作室了。

    回到别墅之后,边斜便把工作室那边打印出来看效果的样书找了一本出来,递给程白。

    灰度。

    看到这书名时,程白便震了一下。

    所谓“灰度”,是在黑白摄影中用黑色为基准色来表示物体所形成的一个术语。灰度色,指的是纯白、纯黑和从纯白到纯黑的一系列过渡色。

    灰度越高,颜色越黑;

    灰度越低,颜色越白。

    它是一个黑与白之间的范畴。

    用在律师行业,可真是太贴切了。

    虽然还未翻开这本书,可仅仅看这两个字,程白已经能感觉到这一本书的分量,以及边斜这个故事的野心所在。

    盯了这书名好几秒,她终于把书翻开。

    开篇竟然是在繁忙的地铁站。

    一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朴素,向插手站在台阶边、打扮得不修边幅的男人求助,自称丢了钱包,想借两百块去城中找自己的儿子。

    那男人凝视了老人片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消沉,摸了钱包,拿出了两张钞票,似乎就要递出去,但垂眸间又把手收了回去,将钞票放回,钱夹合上。

    一身无言的疲惫。

    漠然转身离开,汇入拥挤的人流。

    他是沈奕,这本书的主角。

    自己有一家律所的大律师,有自己非常信任的合作伙伴,却偏偏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最大的危机并不来自金钱。

    而来自他的内心。

    开篇的场景,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程白想起了边斜遇到过的那个“骗局”。

    至于这主角,却是有些熟悉了。

    程白窝在沙发上,将书摊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了没几页便断定“我果然没猜错,你都去过了伦敦,接触过了方让,不可能放着这么大好的素材不用。”

    边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靠了个抱枕,盘腿坐在她身边,笑看着她。

    程白继续往下看。

    一开始还是饶有兴趣,但随着那书页越翻越多,有关于主角沈奕的很多信息和过往也被慢慢揭示,先前面上带着的轻微的、平缓的笑意,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减了下去。

    沈奕不是方让。

    或者说,不仅仅是方让。

    方让的父母是被判入狱的犯罪者,而收养他的养父母则是将他亲生父母送进监狱的检察官。但在灰度这个故事里,沈奕只是拥有一个破碎的家庭。

    求学时,父母相互背叛;

    而如今,他最信任的当事人狱中伤人,挑衅法律,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正在人生最困苦的阶段,手上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但根据律协和司法局的禁令,他暂时被吊销了执业资格;

    他有个很好的女朋友,但对这一段感情很认真,但也有很犹豫;

    他终于对她提出了分手。

    女朋友问他“为什么”

    这是第30页。

    程白细长的手指搭在页码上,不再翻动。

    边斜就在她身旁,抬手将她颊边垂落的微卷发丝拂到她耳后,若无其事地问“哪里写得不对吗”

    程白浓长的眼睫有若乌黑的羽翅般轻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边斜便笑着道“工作室也有人觉得我这个剧情写得有一点争议,但我一直觉得,每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但最终每个人都成了不相同的画。究其所以,不过是每个人一路走来的经历不同。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朋友,不同的老师,不同的职业,甚至读不同的书,摄入不同的信息。每一种经历和过往,都是不同色的染料,以不同的方式渲染在画布上。”

    他抬手将那本书从程白手里拿了过来。

    唇边的弧度很淡。

    “沈奕其实是个很复杂的角色。如果说灰度是一个渐变的范畴,那最开始在所有事情发生前的他,是灰度最低的时候,接近于白。但人生么,很难有一帆风顺。总会发生一些事情,剥夺掉人对于某些东西的信任。于沈奕而言,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那些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依旧会留下阴影。父母婚姻的破裂,剥夺了他对于爱情的信任;曾信任的当事人转身再犯罪,让他从此对感性和冲动充满了警惕。”

    程白转眸望着他。

    这一刻的他像魔鬼。

    他却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放低了声音叙说“他是律师,他的职业天生崇尚理性。随时随地,都要求他们保有冷静的思考,理智的判断。任何一名优秀的律师,都是理性大过感性的人。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奔忙越久,就越清楚,所谓感性是一种脆弱且容易被人利用的东西。而理性,虽然看起来冰冷,且相对坚硬,可在善变的世界里,它却能带来少见的稳定、规则。在追求理性者看来,最可怕的事情便是理智的丧失。”

    程白慢慢环住了自己的双臂。

    像是觉得冷。

    边斜便伸手抱住了她,将手臂收紧,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想漂浮的烟气“我的主角,往往不容许任何情绪和感性压过理性,既不信任长久的感情,也不愿它改变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要在掌控之中,不容许有冲动和盲目。可程白,爱情这件事,本来就是冲动,盲目,甚至疯狂”

    天暗了。

    沉闷的夜幕下忽然传来了一道低低的滚雷声。

    终于是要下雨了。

    被人拿着一把尖刀破开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一瞬间,她心里竟生出了一种几乎让她难以自控的愤怒。

    程白的目光像是一片夜色覆盖下的深海,再明亮的月光透过一层一层的海水也难以抵达深处,仿若一座囚笼。

    她扯开唇角“你早些年不懂的藏拙的时候,朋友一定很少吧”

    边斜沉默片刻,坦然道“是。”

    程白于是笑出声来。

    可这笑并不是平时的笑,显得有那么一点尖锐,甚至带出了几分压抑。

    连着一个月的时间,让她习惯了每天发来的消息。

    但忽然有一天消息不见了。

    于是她就像是呼吸惯了空气的鸟,忽然到了水里;又像是水里游惯了的鱼,忽然到了岸上。那种不习惯的感觉,开始纠缠着她,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有某些东西正渐渐地越过某条界线,越过某个程度,浸染着她,侵占着她。

    她定定地道“你想掌控我。”

    边斜声音很轻“我只是想让你意识到,你在乎我。”

    她望他,依旧道“你想掌控我。”

    边斜回望她“如果你一定要用这个词,那爱情就是一场情感上的相互控制。程白,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你开始在乎我、喜欢我,并不该是一件羞耻的的、需要被你抗拒的事。为什么不坦然承认,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成功入侵了你理性的疆域,动摇了你对于感情的怀疑,让你心烦意乱”

    程白又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猎物,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和无害的男人,才是向她步步逼近的猎人。

    她想起很久以前。

    打完了曾念平的官司,她带边斜去喝粥,离开的时候正是冬夜,天上下了雪,他就站在路灯旁看她开车走。

    她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渐远的身影。

    那是她冷酷的理智,第一次动摇。

    然而在她冲动之下驱车返回时,边斜已经不在原地。

    于是她重新冷静了下来。

    理智回笼。

    她告诉自己,他们不合适。

    但仅仅是第二天,他就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也许,那时候就该警惕。

    厌恶那些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绪,它们在她的认知中意味着潜在的危险和不明朗的未来。

    但与其说是一种厌恶,不如说是一种更深层的恐惧。

    程白忽然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似乎想让自己重新恢复冷静“你把我看太透。”

    落地窗上有雨点砸下来。

    传进屋内是轻微的声响。

    边斜望着灯光下那一道道水痕,一双眼底眼底晦暗难辨,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有一抹极深的情绪扎到更深处,于是便成为一抹锥心的隐痛。

    程白道“你是一个贪婪而狡猾的人,从不甘心于只得到一点。”

    边斜答“我是。而你在考虑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