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第二天一大早, 再次跟着牛车进城。跟上次一样, 方程远和程悠然两人也在牛车上。大概是屡次没在他们身上讨到便宜, 这次程悠然倒是没再像前面那样，一见面就找叶梓的麻烦。不过，自以为是给叶梓添添堵的事, 程悠然不会放过。

    这不，才没上车多久, 程悠然跟方程远抱怨的声音就在牛车上响起，"这段时间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我这皮肤黑了不少，尤其脸上和手上这些直接暴晒在阳光底下的地方。我听说御泥坊的滩头香粉纸, 具有神奇的护肤效果, 敷在人脸上能让人皮肤水润光泽, 对我这晒过分的脸, 有着很好的修复功能，你得给我买来用，不然回头我回省城，看我被晒成这样子, 我爸妈该心疼了。"

    这段时间两人给了大队那几个小流氓不少好处, 让几个小流氓心甘情愿帮他们掏粪，掏粪工作再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难题，两个小年轻总算体验到处对象的愉快。只要程悠然不过分, 日子又没不好过，方程远不介意对她好点, 听她这样说，方程远非常配合地说道，"那咱们办完正事去百货商场看看，有卖你说的这东西咱们就买。"

    程悠然不缺钱，方程远也不缺钱，两人每次赶集日都会进城买各种东西。

    女人，无论什么时候的女人，逛街购物都能让他们心情愉快。

    一个月下来，三四次的逛街购物，让程悠然彻底忘了刚被分去掏粪时，跟方程远之间闹的那些不愉快。而且在让那几个小流氓帮他们掏粪的事上，程悠然着实体验了一把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优势，她现在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

    拿眼偷看不远处正跟慕东辰说着什么，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跟方程远说的那些话的叶梓，程悠然到底没忍住，挑衅地看着叶梓，"叶知青我看晒得比我更严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买一包滩头香粉纸，敷敷脸啊？"

    程悠然说这话明显是炫耀，是故意扯着嗓子说的，叶梓早就听到，更知道这人是故意在她面前炫耀。如果她是本主，兴许会羡慕，毕竟小姑娘家家的，都爱美。

    可惜她是从四十年后，物质极度发展的社会过来，且是个将近三十岁，心智足够成熟的成年女性，对这些身外的东西，并没有太过执着的追求。

    对她来说，眼前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关键，而且本主年纪还小，只要不糟蹋这身皮囊，哪怕不护肤，再过个四五年这皮肤也不会差，叶梓完全不担心太阳把她给晒伤。

    知道这人有意炫耀，她也懒得跟对方争辩，实事求是道，"我穷得连肚子都填不饱了，没程知青那么好的兴致顾这些于填饱肚子没关系的事。"

    "知青补贴不是才发下来？"程悠然一脸不理解的样子，"按说咱们这样的小姑娘，知青补贴的粮食完全够填饱肚子，你怎么可能不够？"

    然后，她偷拿眼睛瞟向一边的慕东辰，"不会是慕同志两祖孙的粮食不够吃，你拿自己的口粮，贴补他们吧？"

    叶梓实在想不明白，程悠然怎么就这么爱招惹他们？！

    她真是烦透程悠然总喜欢攀咬他们的行为，嘲讽地说道，"想不到程知青这才下乡两个多月，就变得跟大队里那些爱嚼人舌根的大妈一样，这么喜欢说人八卦。"

    程悠然挑拨的神情一僵，"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我只是不忍看你找一个不合适的对象，被拖后腿，才好心提醒你找对象，还是要找个可以依靠的才行。"

    "我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不需要。"这段时间这女人消停了不少，叶梓还以为她这是再也不会搭理他们了，没想到今天她又来这一出，"程知青这么有善心，还是多普照普照，那些替你和方同志掏粪的人吧。毕竟，他们放着好好的公分不赚，不求回报帮你们掏粪，这么舍己为人的人，程知青不多多照顾他们，实在说不过去。"

    牛车里正好有个姑娘，是那几个小流氓之一的姐姐。这位姑娘的母亲，生了五个闺女后，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当心肝儿一样宠着，结果养成了她弟弟好吃懒做的性子。不过，之前好歹会下地帮着干点轻松的活儿，挣上几个工分。可从一个月前开始，这弟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再不愿意下田干活，反倒是每天跑去帮程悠然两人掏粪，任他们几个姐姐，还有爸妈怎么说，这弟弟都听不入耳。

    姑娘一家心里都不痛快，不过碍于方福生一家，他们只能将这份不愉快往下咽。这会儿听叶梓这样说，姑娘忍不住看向程悠然，"我弟弟平日下地干活儿，好歹能挣上四五个工分，现在不知道着了你们什么魔，天天围着你打转。我们家日子不好过，指望我弟弟那四五个公分，程知青既然要他帮你干活，是不是每天该给我弟弟同等的报酬才行？"

    程悠然虽然奴役那些小流氓，却对那些人的家庭不大熟悉，听到一个陌生姑娘开口，她不由看了一眼。这姑娘年纪看得跟她差不多大，身上穿着布满补丁的衣服，一张国字脸长在姑娘家身上，实在算不得好看。

    程悠然之前当记工员的时候，对整个生产大队的社员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看到这个姑娘就知道她家的大体情况，"你说的这是资本家才有的做派，我断然不能答应你。另外，他们几人帮忙都是出于自愿的，我和方同志没勉强他们一丝一毫。"

    他们只是每天，把一些常见的这些小混混没钱买的零食，分给他们吃，这些小混混就心甘情愿帮他们干活了。

    "你们自己能叫他们回家干活，我和方同志一定没意见。"

    弟弟要能听他们的话，哪里还会每天去给人当免费劳力，可姑娘也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没用，后面没再开口。不过，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她的心里是愤恨的。

    程悠然担心继续跟叶梓说话，不仅坑不到她，反倒再次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便没继续跟她聊。不过，这不妨碍她单方面炫耀她找的好对象，在这之后的一路上，不是跟方程远说要买什么东西涂脸擦手，就是要买洗澡洗头的，再有就是要卖什么零食回去，要卖多少肉等等之类的。

    反正，整辆牛车上就是两人各种炫耀的声音，听得好些人都羡慕得不行，倒是叶梓和慕东辰自动屏蔽他们两人的话，自顾自盘算着进城的事。

    牛车在南门外的大榕树下停下，约定好回去的时间，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叶梓两人匆匆赶到上次买兔子的地方，果然看到那大娘在那蹲着。不过，这次大娘卖的不是兔子，而是鸡。

    上次两人一次买了三只兔子，大娘印象很深刻，一眼就认出他们，以为这次两人又来光顾他们的生意，大娘当即招呼他们，"二位同志，可是要买鸡？"

    叶梓惦记着兔子的事，没时间跟大娘寒暄，当即就把家里两只兔子迟迟没怀崽的事，跟大娘说了，"那只公兔不会是被大娘给阉过了吧？"

    农村人养鸡鸭，怕公鸡公鸭太闹腾，多数是它们还小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睾丸给阉割掉。

    大娘摆手，"没有没有。"上次就知道这两人这兔子是要买回去养的，真把公兔阉割了，大娘肯定不会卖给他们。

    "那为什么兔子还不怀孕？"这个年代的人，叶梓还是很相信的，大娘既然说那公兔没被阉，那就肯定没有，"你们家的母兔，多长时间怀一次孕？"

    这个大娘没仔细想过，听叶梓这样问，她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应道，"冬春两季几乎都是一个月一窝，四月份到九月份有时候一窝都没能怀上，有时候两三个月才怀上一窝。四月到九月正好是一年当中最繁忙的季节，也没那么多时间侍弄这些小畜生，所以我们也不是很在意。"

    今年开始政策才渐渐宽松，这些小畜生才能养来卖，以前也不是很上心养这些小畜生，叶梓没问大娘并不觉得兔子这样怀孕频率有什么不对。叶梓一听就知道，这样不正常，但具体怎么个不正常法，她一时也说不出来，"只有你家的兔子这样，还是其他人家也这样。"

    "我们大队只有我家养兔子。"兔子虽然只要废点草就行，但兔子肉不如养鸡来得讨喜，毕竟鸡每天都能下蛋，兔子不下蛋兔肉又不是很受人欢迎。

    叶梓知道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辞过大娘，拉着慕东辰起身离开。

    见她问完话就闷闷不乐，慕东辰宽慰她，"这会儿已经九月，照大娘的说法，十月后应该一个月就能抱一窝的兔子，咱们就等着。"

    "咱们养这兔子是要往规模化方向发展，这样让其顺其自然繁衍不行。所以，咱们一定要找出影响兔子怀孕的原因。"龙县县城里有所师范专科学校，原主的父亲在学校里任职，叶梓想着要不要去找下原主的父亲，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养兔子。

    关于原主她除了从原文中看到的，并没继承她的记忆，叶梓担心贸贸然去找她的家人，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便把心里的想法跟慕东辰说了。

    慕东辰听说她想去找父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梓就算出身再不好，父亲母亲也都是老师，跟他这种身上被贴了黑五类标签的人不一样。只有叶梓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他肯努力，一定能给叶梓一个美好的未来。眼下一听说要见叶梓的家人，他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但凡疼爱闺女的人家，一定不愿意看到闺女跟他这样一个出身有问题的人处对象。一旦叶梓的家人，知道她谈了他这么一个对象，慕东辰可以预见他们将要面对被拆散的命运。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存在，两人要是被迫分开，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慕东辰一点不想跟她分开。

    但要他自私地阻止叶梓跟家人见面，他又做不到，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那是你的家人，见不见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下来，这人在她面前渐渐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叶梓轻易就感受到，"担心见我爸妈，他们知道咱们的事情，会棒打鸳鸯啊？"

    "我的出身，正常人都不喜欢。"

    "这么说我不是个正常人咯？"

    "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这话不就这个意思？"大概出身问题给慕东辰带来太多的不好记忆，无论她怎么说不介意他的身份，每每碰到他出身的问题，慕东辰总是特别敏感，"既然你担心那就不去问他了，回头找卫爷爷问看看便是。"

    她其实也还没做好，回去见原主亲人的准备。

    听叶梓说不回去，慕东辰总算松了口气，但想着那是叶梓的亲人，又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回去看看他们，但咱们的事暂时先不跟他们说？"

    他是真的喜欢做什么事，都有这个小姑娘陪着的感觉，所以他自私的不想两人的事这么快被叶梓的家人知道，从而受到阻拦。

    他希望叶家的人晚点知道他们两人的事，这样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他也能趁这时间多多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这么一无是处。

    "我父亲这些年受商业家身份的影响，一直受到各种排挤，要是被他知道我现在做的事，估计打断我的腿都有可能，还是暂时不要去找他了。"

    慕东辰一想也是，"那等过年，咱们再一起回去看他们？"

    "到时候再说。"要回去面对本主最熟悉的人，她得做好十足的准备才行。

    虽然叶梓给出的不去找叶父的原因是不想他知道，她正在做的事，但慕东辰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所以，他拉着叶梓到卖冰棍的地方，"我买冰棍给你吃。"

    虽然已经九月，但白天天气还是很热，吃根冰棍不错，叶梓也没矫情，当即买了两根，待慕东辰付完钱，她递了一根过去，"你也吃一根。"

    "我不爱吃这玩意，你吃吧。"眼下他能做到的，就是给她买点小东西，再多的也做不到。

    叶梓知道程悠然在牛车上说的那些话，对叶梓多少有影响，她也没说什么，毕竟男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刺激，才能更加的上进，"你难道忘了我来小日子的时候，有肚子疼的毛病不能多凉的东西。"

    慕东辰真没想到这点，被叶梓这么一说，当即愣住了。

    愣神间，手上多了一根冰棒。

    他也没再推辞，剥开包裹着的纸，就开始吃。

    入口是沁人心脾的冰和甜，可这些都不如身边的女子，给他的感觉爽。

    两人今天进城主要想知道兔子不怀崽的事，大娘这边问不到，又不想去找原主的父亲。最后，叶梓干脆拉着人去了新华书店，想找看看有没有相关方面的书籍。

    这个时代书店的经营方式，不像现在这种开放式的，可以自己选书，采用的是闭架销售的模式。也即书店的前面有一个收银台，后面是堆满书的书架，售货员站在柜台后面，购买者想买什么书，售货员就给拿什么书。

    那时候的书籍种类也不多，主要是社科、文艺、期刊，还有少儿书籍和画册，外国文学几乎没有。两人询问过售货员，并没有他们要的农业方面的书籍，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离开新华书店，距离约定回村的时间还早，两人没其他事情可以做，干脆压马路。

    当然，大热天的，他们不可能真的在大马路上压马路，而是沿着南门那排林立的街道走。现在的商店卖的多是实用性强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正所谓有情饮水饱，两个正是柔情蜜意的人在一起，只要有对方相陪，干活都不觉得累，更不用说这样轻松的压马路。

    周边的东西，都不及身边的姑娘让人感兴趣，所以叶梓一停住脚步，他就发现。他看了一下，他们正走到餐厅，慕东辰问她，"可是想到里面吃东西？"

    叶梓指着餐厅某个角落，"你看看那两人是不是程知青和方程远？"

    顺着她指的视线，慕东辰看了一眼，的确是那两人，"是他们没错。不过，他们对面应该还坐着一个人。"

    叶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拉着慕东辰继续往前逛……

    餐厅里，程悠然和方程远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中山装，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男子额头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程远那个参过军，现今在县政府当值的叔叔方富国。

    他刚从省城公干回来，程悠然父母托他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今天这两孩子进城，方富国就把人带到这里吃饭，随后再回他住处拿东西。

    程悠然替你刚说父母给她寄了东西，很高兴，"我爸妈他们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就是惦记你。"

    "都被逼去掏粪了，可不是受委屈了。"憋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有个可以吐槽的人，"我给他们写信说了我的近况，可还没收到他们的回信，他们可是让叔叔给我递话了？"

    "他们说，让你稍安勿躁，他们会想办法的。"

    最近基本不用她自己动手干活，程悠然对掏粪的排斥也没之前严重了，而且她也明白鞭长莫及的道理，倒是不会怪父母，"那行吧，我就等着机会。"

    见程悠然没因他的话，表露出任何不许，方富国赞赏了一句，"侄女儿果然值得你爸妈疼你。"

    无论这个人心里怎么想，只要表现出来的是叫人舒畅的样子，谁也不会去探究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原先听说侄子好好的当兵之路不走，偏要走工农兵大学的路子，他是生气的。因为他一直希望，方程远进部队，继承他早些年在部队打下的基础。

    结果这孩子为了一个姑娘，轻易就放弃他早就给铺垫好的路，方富国不生气才怪。不过，这程悠然的家境不错，方家真跟程家结成亲家，军方那边不能继续发展，政治这条路倒是能走，而他目前就在仕途上。

    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批评这个侄子。

    程悠然比谁都清楚，爸妈疼她，全因她懂事，从来不会丢他们的脸。所以，她心里再不痛快掏粪的工作，写信的时候，她用的语气也很隐晦，是那种既能让他们知道她的现状，又看起来不像告状的样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爸妈心疼她，进而为她更多的谋划，"按理说这边的事情，我不应该跟他们说的，但当时真的特别委屈，一个没忍住，就写信跟他们说了，害他们操心了。"

    "他们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照顾好你，是叔叔的不是。"他跟程悠然的父亲有些交情，他又有个当生产大队的哥哥，程父就是看中这两点才让程悠然下放到双车大队的，"明面大队小学会招老师，你姑且再忍几个月，到时候把你推出来当小学老师，就不会有人有意见。"

    方富国的话程悠然瞬间开心了，"当真可以让我当小学老师？"

    "不出意外，没问题。"

    她的事情有着落了，程悠然当即关系起自家男票的事，"到时候程远也能跟着一起吗？"

    方富国摇头，"大队明年只新增一个教师名额，只能安排你一人。程远这边，我已经给他安排好。"

    "让他继续当民兵团的副连长吗？"

    "县城一中初中部，这个学期临时赠聘一名老师，我给程远安排好了，这今儿个回大队收拾一下东西就能过来学校报到。"

    一听这话，程悠然心里咯噔一下，方程远这就要来当老师，那往后掏粪的工作，不就只有她一个人干，那怎么行，"这段时间我都在帮程远复习，发现他不仅高中的知识掌握不牢固，就是初中很多知识也很勉强，让他当初中老师怕是有些困难。倒不如这个初中老师的名额给我，程远等明年大队小学老师的名额，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