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52章 烈焰蝶

作品:《反派又来求复婚[穿书]

    三千年前, 云巅上的杀阵之中。

    此阵形如一只黄金的雀笼, 巍巍然立在万丈云头,金笼自上而下淌着深紫的幽火。那火是少见的阴属之火, 焰上熔了鬼火, 深浸黄泉之毒,一烧上人的魂魄就誓要烧到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雪迎朝颓然坐在笼中,毒火燎上了他似水衣角。他本来也想召出自己的焚天之火与之相抗,但这阵法背后是整个天光无上阁里的不知多少位修士,他们送来的灵力源源不绝。

    他的火, 下面只有一捧细细的柴, 对面却有如山的炭。热闹得意,烈火烹油。

    少年疲惫地垂下眼睫,他想自己应该赢不了了。

    他不常失败。这些年来, 他长刀所向之处, 滚落于地的总是敌人的头颅。少年鞍马行处, 战绩累累, 容光赫赫,他也曾是城中万民拜望的天才少年将军。

    那时他双手染血,却抵死无悔,心中自有骄傲。他以为自己会是守护族人的英雄。

    在为他们而战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输过。今日他首尝一败,却是败在他们用以杀他的刀下。

    雪迎朝紧紧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他身处火海, 可还是觉得好冷。

    他已不在乎胜败了或者说,他希望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一场战斗,不要有胜败,因为他根本不想与那些人为敌啊

    或者说,原本不想。

    相留忆望着他,看他长发披垂,茫然地睁着眼睛。这般无措,像个软弱的小孩子。

    过去的他,真的天真过吧

    那些血仇深恨,渐渐在相留忆心里淡了。

    他伸手,揉了揉雪迎朝一头大白猫一样的凌乱长白毛。

    “你已经在绝路上了,往前是悬崖,往后是刀兵。宝贝,你是想跳下悬崖一死了之,还是回头对上那些想要杀你的人,拼死一搏”

    雪迎朝呜咽道“可是就算我拼命,我也杀不了他们,我连逃出这个会叫我魂飞魄散的牢笼都做不到”

    相留忆苍白的脸上,忽然挂出一个光耀夺人的笑“如果能做到呢”

    自在天城城外的鬼火烧了三天三夜。

    暗杀的阵解开之后,里面只有焦黑灰烬,辨不出哪些是骨灰,又是何人所留。

    阵内了无生息,连魂魄的残余都烧得一干二净。

    利落至极的死。

    布阵者大为欣慰“大功告成这一次的献祭堪称圆满,定能得圣子大人和雪总管的称许天光之下,一无尘埃诛魔者应当除恶务尽,我们已经做到了。”

    雪迎朝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觉自己身在通天塔的残骸中。

    这是塔里的一间暗室,四面以妖血画符,一笔一笔画出一个才绝于世的奇阵。

    “乾坤一线生”,是此术的大名。在天下浩如繁星的奇术异法中,它也绝对称得上玄妙艰深。

    施用此术者,可以拥有一次从任何绝境中逃出生天的机会。

    无论身陷何等危难,只要念咒,用出早在自己身上种下的“乾坤一线生”秘术,便能以完好之身遁出险境,回到自己设下的庇护所。

    雪迎朝木然望了一圈儿,打着颤,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雪腻肌肤,柔白指尖,干净得仿佛不曾染血,也不曾被鬼火灼烧。

    他活下来了,而且强大如昔。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相留忆的法力不够,只能在一个人身上施以“乾坤一线生”。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专为自己逃命准备的底牌。只是天意使然,心不由己,到头来救的却是雪迎朝的性命。

    那个人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他。

    雪迎朝摇摇晃晃站起,脑中一片混沌。无知无觉,所以无悲无喜。

    他真正意识到那个人死了,是过了一会儿,在暗室里翻找东西的时候。相留忆方才还告诉他,他在雪迎朝待会儿要去的地方留下了什么什么法宝,避险时或许用得上。

    好像只是一次寻常远行。

    枫红的油纸伞,伞柄是长年过人的手磨出来的油润,触手生温。雪迎朝的指尖按上伞柄,忽然想起,以后再也不会有黑衣红伞的打眼风景了。

    泪水成行,打在伞面上,似一场寂寂轻轻的小雨。

    就是这时候,雪迎朝在角落里发现了那疏狂横斜的字迹。

    是一首小诗,语句颇生涩平白,笔意却风流醉狂,正是他熟悉的相留忆的笔法。

    “早知人易变,却道心匪石。人间不可解,唯酒与相思。怎不恨别早,已是相见迟。长恨恸长恨,为有别君时。”

    雪迎朝不知这诗是写在什么时候,但用来形容现在这时候,却是最适当。

    他心爱的人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之间。此后永生永世,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亦无处可寻。

    再没有比这更漫长的别离。

    长恨恸长恨,为有别君时。

    “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这诗的名字,但我看见了一首小序藏难解之情,赋相别之辞。相别辞所以后来我为你起了这个名字,本来你师父只打算叫你离离的。”

    三千年之后,雪迎朝注视着相别辞的眼睛,轻轻道来。

    “你和他是同族,却有着同我一样罪恶的血,和我一样的头发与眼睛,真好啊。”

    他的笑意里,藏着某种难明的苦涩。

    相别辞一言难尽地望着他,脸上没有半点喜悦,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这种真相。

    雪迎朝不以为意,长身立在塔中高柱下,风姿倨傲如君王。

    对面那两只蜃也是王蜃,虽被封印了很久,一朝解封,依旧是神完气足,妖力强猛。上古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现在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出这么强的妖精来

    拿来吞吃闯入他幻境的两个大胆修士,竟也堪堪趁手。

    雪迎朝微微挑眉,斜眼望着蜃壳里的明月悬。乌发的青年在蜃气里沉沉浮浮,绝丽脸庞渺如雾中花。

    他那锋锐的剑,现在不也是拔不出来了吗雪迎朝嘴角一勾,添了几分高傲的嘲讽。

    如今,赢的人总会是他。

    三千年前,自在天城连年乱战之后,战火终于得到了平息。

    逆法度在仙京销声匿迹。有说是元气大伤,死得七零八落,再不成气候;也有说是逆法度出现了一位神秘的新主,他带着逆法度暂时收兵,潜伏在凡界等待着下一次的反扑。

    雪迎朝的确利用相留忆留下的东西,收拢起了四分五裂的逆法度。但他可没有去凡界在他全心憎恨的这座城池里,他一步也不退。

    所谓复仇,当然要以牙还牙,十倍报还

    宫灯漏永,人静夜长。

    天光无上阁的金宫重阙光耀如初,深深宫苑里,雪待宵神思不属地坐在窗前。

    窗外夜色沉沉,一如每一个夜晚,然而有些东西终究已不一样。换作从前,这么久没去看望弟弟,他必须得寻思寻思怎么给弟弟道歉了。他应该去看望他

    这样的回忆,此刻想来,何其可笑。

    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他肩上。

    雪待宵愕然抬头,今夜他闭门独坐,怎么会有外人潜入不对,似乎不是外人

    身后那人俯下柔韧的颈,往他耳中送来寒气森森的句子“哥哥,你在天上过得真是快活,有没有想过弟弟在九泉之下一个人有多么凄清我不想一个人啊,来陪陪我吧”

    字字如冰,将他的心顷刻冻结。

    竟然是他弟弟的声音他理应魂飞魄散、不存天地的弟弟

    恐惧倾山倒海而来,雪待宵几欲尖叫出声,却被身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死死捂住了嘴。狰狞指甲掐上了面颊,刺破肌肤。

    “哥哥,同我换一换吧。”

    素纸花窗下,两个容颜宛似的少年紧紧贴在一起,如水中依依相缠的两根水草。

    红蝶翩舞,火花缭乱,细细火光飘进雪待宵的胸前,变成法术的刻印烙在他身上。这术法,瞧着婉丽而不祥。

    雪待宵紧闭双眼,眼角摇下珍珠似的一滴泪。枕在他肩上的雪迎朝却十分安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两个身影变成了一个弟弟的形体消失了,而哥哥睁开眼,瞳中的血色一闪即逝。

    雪迎朝成功夺了他哥哥的舍。

    “还是多亏了圣子大人。若不是他在我兄弟出生时用秘术牵系了我二人的魂魄,好将哥哥身上的修罗血尽数灌到我的神魂里,今日我要占据哥哥的魂魄、夺其元神,哪有这么容易”

    变作雪待宵的少年走到铜镜前,一甩自己的青丝。脸上笑意尽力放柔,摹着哥哥那温如水墨的浅笑。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明渡影在他们兄弟的神魂上留下刻印,为了将他一个人推入黑暗。孰料多年后,这刻印却成了他复仇所用的第一把刀子。

    你们自找的。

    雪迎朝这样想着,镜中的笑意一不小心就扭曲了。阴恻迷狂,如揭开画皮的鬼魅。

    他没费多少工夫就在自在天城里扎下了根,圣子大人也不曾发现他的异状。那时明渡影另有要事,正呕心沥血汲汲求之。

    自在天城要办一场旷古绝今的祭典,以改变天族日渐为凡间浊气侵蚀的现状。圣子宣称,他找到了令天族重回容光之巅的办法。

    那一天,这座天上之城繁华到了极处。

    天上飞花,地上飘香,楼台奏乐,街衢行歌,满城尽作飞天舞。

    自在天城的颂神祭,人人都是祭司,人人都在祷告。街上正在施行名为“行像”的祭仪,金车玉辇上抬着一尊尊高逾层楼的神像,在峨峨梵唱中碾过大街小巷。

    世人手舞足蹈,欢笑成海,人间的幸福漫无边野。但因着他们对幸福的热望而被镀出金身的漫天神佛,那泥塑木雕的脸上,挂着的只有虚假的表情。

    在神佛面前祈求己身的幸福,其实说到底也是一件虚伪的事情吧雪迎朝冷笑一声,披上法衣,转身迈向天光无上阁的最高处。

    他以雪待宵的身份与圣子并肩而立,那沐光明而生的男人,此时看来愈加圣洁。

    “你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河山,亦会是千百年来最好的未来。”明渡影意气风发地扬袖,“从此以后,我族再不会受凡间浊气所苦,亦再不会有肮脏污秽的修罗血诞生”

    雪迎朝按在胸前绫带上的手一紧,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挥下。

    他二人面前乃是一块石碑,一方祭坛。坛上以十二星宿的列序放着十二个小小的婴儿,每个婴儿均是银发红眼。

    自在天城的这一支天族,全部的修罗血都在这里了。

    明渡影运用他苦心钻研多年的纵灵换命之法,将全族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修罗血都集中召唤在这十二个婴儿身上,用他们特殊的命格镇压,以期永镇修罗。

    “多少年来,我族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诅咒,直到今日才由我找出了破解之法。必须要有人身负修罗之血,而将那血封在这些特殊的祭品身上,再将其剿除,便可骗过命运”

    明渡影的手指细而长,却是一双有力到足以搅动天下的手。他就是用这双翻云覆雨的手在那些孩子的额上画咒。

    说话之时,不疾不徐,是早已有了决断的无情。

    “只要天道以为,他们代我族永世背负着修罗的罪孽,我族后人便生生世世不必再受修罗血所苦。”

    雪迎朝一错不错地看他,眼中终于浮出点奇特的神色来。

    他说“你的大计,说穿了是造几个孩子,教他们代人受过,你会不会觉得对他们有些不公平”

    明渡影眼神一怔,手中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未有一刻稍停。

    “可这世上没有公平的选择,不是我不给他们公平,是天道不肯给我族公平总要有人来背负世代相传的魔神之血,我能做的只是让更少的人受伤,这是不得不为的牺牲。”

    雪迎朝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念了一遍“不得不为的牺牲你当年派哥哥来杀死我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一句话轻如飘絮,落在明渡影耳中却是雷霆万钧。

    地狱里的恶鬼爬回来了,在他的耳边开始了第一声尖啸。

    “你,你不你是谁”明知有什么东西业已改变,可他望着那熟悉的清雅容颜,还是忍不住痴问一句“宵儿,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风暴,是烈火,是大地的战栗与悲鸣。

    雪迎朝一捋长发,黑发一飘即转白,青丝转瞬成雪。

    雪发红瞳的阿修罗,现出了他的本相在本不允许任何污秽之物踏入的天光无上阁之巅现身

    “哈哈哈哈哈哈”

    他纵声长笑,平伸双手,禁锢已久的业火红蝶自他两臂间腾跃而出,如两条踏火飞龙,一下喷出席卷天地的风暴火炎

    红蝶缭乱,烈龙狂舞。

    那是他血脉里的火,被诅咒的火,也是心中的火。它被禁锢、压打得太久了,一旦燃烧起来,再无人可阻

    千年万年屹立不倒的自在天城,在焚天业火的灼烤之中化为了流霞与熔金的颜色,仿佛陨落的太阳。

    而后,发出了第一声地裂墙倾的震声。

    自在天城崩毁了。

    从万民同乐到天下大乱,只需要一把火。

    妖孽在前,明渡影心里却更忧心他的子民。只是雪迎朝不会给他救人的机会。

    红瞳的少年笑得薄凉“外面那些是你的臣民,被你当作祭品的这些孩子又何尝不是呢你不看看他们现下如何了”

    那十二个婴儿,如今白发都变回了黑发,瞳中的血红也消失无踪。

    他们身上云集的天族修罗血,不知何时已荡然无存

    明渡影大骇,心里一急,喉中吐出一口猩红的血“你做了什么我的祭祀怎么可能失败天底下除了我,再无人看得懂这术法”

    雪迎朝笑吟吟抬头“不需要看懂,我又不想学会这么阴毒的办法。我只要在这阵里做些手脚,反向导引你的灵息就可以叫你的祭品和你想救的人掉个个儿了”

    当雪迎朝猜透了明渡影的打算,复仇的计划就悄然在他心底成形。

    明渡影想用十二个初生的婴儿换天族所有人无恙,那么他偏偏要同他对着干,他要将这奇门阵法颠倒过来,教修罗之血倒灌,令被明渡影判作有罪的变作无辜,被他判作无辜的变为有罪

    天下是非黑白,该舍弃的,该留下的,都是由明渡影一手厘定的,他偏偏就要把这一切颠倒

    祭坛上的婴儿已是乌发漆瞳,常人之貌。

    而千尺长阶之下,那奔流逃窜的人群不知何时已悄然变了形貌。一个个须发尽白,双眼滴血,身上煞气纵横

    长街上奔跑的人都变成了鬼怪,天上仙京,赫然已变成了魑魅魍魉的都城。烈火烧灼着玉楼金阁,也烧灼着满城的恶鬼,仿佛是天降神罚。

    遍地皆是哀嚎,天下都是鬼哭。

    焦黑的鬼尸之上,有红蝶翩跹,灿艳如坟茔上开出的食腐之花。

    “你要守护的一切,如今都在你的手上变成了人间地狱。这滋味尝起来如何,是不是叫你万箭穿心”

    整座城里,只有雪迎朝在笑,笑如春朝。

    明渡影几乎从高台上坠落只是一刹那,他就从云巅跌入了地狱,过往春花秋月皆成一场空梦。

    他低低笑着,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你那么恨我的话,为什么不冲着我来”

    雪迎朝没有想到,明渡影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几乎称得上温和“别怨我,怨我也没有法子。我们拥有的不过是一座受尽诅咒的城池,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我们从来都不能一起得救。”

    穷途末路的圣子长剑高举,姿态如神,眼底却是一切成灰的死寂。

    烈火在雪迎朝的脚下燃烧,倾天焚地。

    一截朽木断在他的脚边,是烧焦了的大梁。什么都毁了,他想自己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从火焰中抽出自己的刀刃,然后仰天大笑,状若疯癫。

    “不能一起得救那就一起毁灭吧”

    刀与剑,终于相击。金铁之声交鸣在一起,带着永生永世永不释怀的恨意。

    那一场大火,震惊了天下。

    自在天城在雪迎朝的红蝶烈焰中焚灭,陨落在蚀界海中。明渡影心存死志,舍身殉城,用自己的死将晋为魔神的雪迎朝封印。天人一族接连堕为修罗,无力自救,投火而死。

    一心求道、不问世事的圣女也被迫结束了闭关,耗尽心血也未能阻止自在天城的坠落。但这心如冰雪的少女至少做出了一件福泽后人的事她助天族那些堕为凡人的后裔在凡尘中活了下去。

    雪待宵醒来的时候,是在风雨如晦大浪滔滔的混沌海上。

    一枚巨大的蜃壳裹住了他的神魂。弟弟将他关在了蜃里,随着波涛漂流。而今,弟弟的力量终于消失无踪。

    他茫茫然地醒来,不知今夕何夕,忽然觉得颊上一痛。

    雪待宵一抬头,就看见了漫天的火雨。

    天京上烈烈不熄的大火,随风漫撒下火星。那些花火流星散在空中,就如一场璨如烟花的雨。雨点打在人的身上,生疼。

    雪待宵抬手拭去颊畔被火雨擦出的血,不知为什么,他哭了。

    泪水,火光,大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

    三千年后,蜃境中的自在天城壮丽如初,高耸入云的通天塔也恢弘依旧。

    雪迎朝在塔中踱着步子,他临窗下眺,俯望这座安静的城。城中就只有他一个生魂,陪着一城醒不来的蜃。

    这塔里如今还有两个活人,只是再过上一会儿,他们也要与蜃融为一体了。

    少年红瞳一低,瞥向那两座巨大的蜃壳,壳中两个年轻人的头渐渐垂了下去,半梦半醒。

    “醒不过来其实也很好啊。都说人生如梦,可人生在世,哪里比得过梦的欢愉呢。”他喃喃道。

    华光万丈,蜃气流彩,壳中人容颜朦胧。

    雪迎朝手指勾在自己下颌上,若有所思地瞥向他们。明月悬沉静的脸藏在蜃气之后,如悬在轻云薄雾后的一轮霜月。

    万神阙的首座,明家的后人,真是光耀啊三千年前那轮太阳,三千年后这轮月亮,从来都那样霸道地照耀着他。

    “哼,既然你自己闯到我的眼前,那我就容你看看吧。我的筹谋,我的大业,我如何摧毁你想要保护的东西,都给我好好地看着吧”

    明月悬觉得耳边很吵。

    他倦倦睁眼,便见到了雪迎朝秀若幽兰的脸颊。雪迎朝见他睁个眼睛都睁得这么慢,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响指。

    明月悬侧脸躲过向他袭来的红蝶“干嘛脾气这么爆啊”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晕过去。”雪迎朝冷冷道。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妖蜃,竟然吞不掉明月悬,对他毫无威慑这一步失算,令雪迎朝稍稍有些不满。不过即使如此,他相信明月悬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通天塔下,形势忽然一变,蜃气激荡,天风乍起。

    雪迎朝擎出一支长笛,信口横吹,笛音锋锐尖厉,却又带着无伦的气魄,宛如千军万马中的雷雷战鼓。

    一声长笛,战鼓破梦

    “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他在心里默诵着,要叫醒那些沉睡了三千年的魂灵。

    明月悬也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无数魂灵苏醒了,这座睡狮般的城市也终要醒来,在雪迎朝的战旗下挞伐。

    “当初封印他们的也是你,现在唤醒他们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呢他们死了三千年,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明月悬低声一叹。

    雪迎朝志得意满地瞥向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费了三千年,才把全城的魂魄都炼成我的傀儡,我的军队我要对他们做什么,都只由我自己的心意。你猜我现在要做什么”

    明月悬只低了低眼,轻轻迈出一步。

    他举重若轻地踏出了幻蜃的束缚,蜃气的锁,仿佛从不曾在他身上起效。

    “他们是你用以毁灭天京旧族的兵器”

    答案并不难猜。

    雪迎朝的打算,十缨早就告知过他们了。他想要再度倾覆天族,毁灭小神行洲上最后的天人后裔。

    而替他杀人的刀,想来就是这些三千年前自在天城里的死人。

    雪迎朝的复仇,就这样变成了天族的内乱。

    三千年前的牺牲者,将手刃三千年后的幸存者。万年旧族,溃于一朝,血亲相残。

    “可他们说到底,其实都与你一个人的仇怨无关。”明月悬望着他那张爱恨都极鲜明的脸,“现在的你,说到底只是在迁怒罢了。”

    “真是迁怒又如何”雪迎朝嘻嘻一笑,从容不迫地撩起一缕长发卷到颊边,斜眼双眸如醉,“你拦得了我吗何况他们本就该死”

    “将此界吞得支离破碎的混沌,就是为了报复天族而来。我除掉天族,便是还此界安宁,此乃利国利民之举,你为何要阻我更不要说,你根本没法阻我。”

    明月悬静静望着他。

    青年的眼如如两泓深秋之水,敛尽人世多少风波。就算雪迎朝自许胜券在握,看到这样沉静得几乎超然世外的眼神,心下还是不由一颤。

    明月悬用一种极寻常的语调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拦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