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7章 红莲罪

作品:《反派又来求复婚[穿书]

    长街上有风吹过, 风喇喇地响, 店家忘了收下的酒旗飒飒地飘。飘飏中, 簌簌扬尘。

    这座城已经空了。夜砂束起长发, 走在绵延如波的房檐上。无需影武的潜身之术, 这里也没有什么能发现他的活人了。

    魔门万古无一的天才出世, 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横行天下,所向披靡。他的剑从南指向北, 战线也由南向北推进。魔王习惯站在军队的最后压阵,手中提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尖指过的地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人人都在北逃,像被他手中剑无情驱赶的羊群。

    夜砂微微出神, 如此惨剧,周游三千世界时也不是不曾见过。魔门嘛,不搞事都对不起他们离经叛道的志向。

    但这一次,师父格外在意。

    传言中那魔王生具天神之姿, 有着辉煌绝伦的美貌, 实力更是强横无匹, 足可撼天动地。尤其令人不敢忘记的,是他战斗时的姿态。

    那是已臻化境的战斗, 一收一放中可窥天地至理, 可观瞻无上的力与美。就算是在杀人的时候举手投足也令人心醉神驰, 仿佛不是一场屠杀, 而是战神在神坛上酣战如舞,以此向愚昧的凡人布道。

    降世的魔神。

    纵然双鬓染上玄色,一双眼还是如血的赤。

    据师父的探查,那魔王应是他们的同族。

    “若是在万万年前,此人就算再暴戾疯狂,杀孽深重,只要他强得足以令所有人叹服,一样会被慕强好武的阿修罗族奉为战神。可是昨日,毕竟已经是昨日了,我们怎么能再踏歧途”

    魔王会在深夜里吹号,呼唤非天的族人投奔于他。沙由刹对此决不姑息,他不允许族人前去奔赴那样刀头舔血的日子。

    可被魔王蛊惑的人,越来越多。

    他的煽动,他的主张,夜砂也不是不好奇,他尤其渴见那人的战斗。美丽的强大是非天一族无法抵挡的东西,这是他们的天性。

    但师父严令禁止。所谓魔障,不可试探。在试探之心产生的那一刻,其实已是为其引诱。

    夜砂立在空城的斜阳中,引袖拭剑,他所有的短剑与飞镖上都熠耀着寒芒如雪。

    沙由刹要清理门户。他联合了此界一位奇人,准备袭杀魔王。那位奇人名唤影陀罗,原本也算不上名望多高,亦不算正气凛然,但他的奇思妙想不知怎么就取信了沙由刹。

    此人对非天一族略有耳闻,甚至帮他们构思过要如何才能重获天恕,再入轮回。但,此人真的可信吗夜砂站在战阵后方,如猎豹般候着时机,心却难以沉静。

    夜已深,清角吹寒城,缺月挂疏桐。打破无边寂夜的不止魔王的号角声,还有如虹的剑光。

    城中的埋伏里,已是遍地流血,杀声震天。过得片刻,却听见一个冷厉至极的声音“无耻鼠辈胆敢侮辱我族之人,生生世世,我要你永堕无间”

    那话音如一捧冰掷到地上,决然玉碎,带着虽千丈冰而莫及的寒意。想来,必是属于一个杀伐果断,常年凌于高位的男人。

    夜砂心里忽然一紧,踏着夜风就往沙场中央奔去。

    凭着一股没来由的惊慌,他擅离了他的位置。但他后来不悔恨离开,只痛悔为什么那么晚。

    在城中所见的场景,令他的血结成了冰。

    低头一望,他浑身顿时失了知觉,僵成朽木,再朽成飞灰,从风中跌了下来。

    他看见火流炎飞,梁倾柱倒,尸陈于地。高阁塌了一半,雕花飞檐碎在地上,断了兽首。

    他看见一黑发一白发,却俱是红眼的两个男人持刀对峙,双双现出了修罗相。

    黑发青年的背影渊渟岳峙,持刀的手稳如钢铁,而白发的那一位他的师父,踉踉跄跄跪倒在地,忽然仰天大吼,双目中流下血来

    现在的沙由刹,他居然快认不出了。昔日俊美的脸,以及所有袒露在外的肌肤,都刻满了曲折勾连的咒文,面目扭曲。

    曾经熟悉无比的身体,如今他却无法感知到师父的气息,呼唤不到师父的灵识。

    “他真的是心甘情愿被你炼成兵器的吗”魔王森森问道。

    夜砂耳中轰然一响,却听见被魔王架在半空的影陀罗咬牙切齿地答道“他当然是自愿我的血肉金刚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兵器,是近佛之身他毕生所求,便是脱离邪神之身,靠近西方净土佛国,我襄助他,他为什么不同意”

    影陀罗狂言道,他炼出来的血肉金刚与真正的佛门金刚身无二。即便是天生邪祟的非天,经他炼制,也能脱去罪业之身,变为清正佛体。

    非天族在他的手中变作惩邪斩恶的金刚,助他除魔卫道,广积功德多修善缘,渐渐便能重得天道的接纳。

    这是他给非天族指的一条明路,虔心朝圣之路。

    魔王面沉如水,忽然提刀冲着沙由刹的面门一挥,刀尖点在他眉心,沙由刹的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呵。”魔王短促地笑了一声,分不清是怒气还是讽刺,“现在,他没有你的指令,连战斗都做不到了。这就是你给他指的明路”

    “你只不过是把他们当做傀儡罢了。我族的力量,你用着可还顺手”

    影陀罗铜色的脸上暴起青筋,他尖声细气地说“我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

    他的话断在穿胸而过的刀尖上。

    魔王随意一甩长刀,抖落刃上的鲜血“根本没有什么血肉金刚,有的只是陷阱罢了。会跳进这个陷阱的人,根本不配掌管我族。”

    冷峻的青年走到沙由刹身边,手中刀刃微微转了转。主人一死,他精心炼制的血肉金刚立刻成了断线的傀儡。

    在他提刀欲斩的那一刹那,夜砂的飞镖终于出手。

    他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夜砂从第一眼望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但他永远不会丢下师父不理。

    在对上那双猩红眼睛的时候,夜砂想,果然是无懈可击的强大,那强大的姿态近乎于美本身。

    他和他想象的一样强大和他想象中,“非天”这个种族原本的姿态一样,他突然满足了。

    死在强敌的手上,他无怨尤。

    可魔王留了他一命。

    “你的眼神同这一界中其他的非天都不一样,我想我们不需要自相残杀。”魔王俯下身,在他耳边告诉他,“你不天真,也不软弱。”

    天真和软弱,是魔王对他师父的不幸命运所下的定义。

    “天真,注定受到欺骗;软弱,就会依赖他人。从他选择把本族的命运交到一个外人手上开始,他就该死了。”

    影陀罗见证了魔王军那骇人听闻的强大,他也要组织一只军队与之相抗,沙由刹救世心切,是以暴露了本族的隐秘。血肉金刚军,本该是救世的神兵利器。

    “你师父以为,他的盟友会和他一样善良到底,却没有想过一个道行低微的修士,突然驾驭了无数法力高强的邪神,权力在手,他还能不能维持道心不变”魔王冷笑着,“所以,他被他的盟友算计了,连带奉他为王的兵士都被炼成了傀儡。”

    “我们的力量,就是这么一种可怕的东西。握在手上,不成神便成魔,永远做不了普通人。”

    夜砂抱着师父的身体,师父的体温凉得他浑身颤抖。他又开始觉得冷了,但这一次没人会来温暖他了。

    他辩解道“我师父只是救人心切,他太想帮助族人脱离苦海了”

    “所以他就去祈求他人”青年嘴角的笑犹似一朵徐徐绽放的曼荼罗,诡艳带毒,“祈祷是没有用的,他选择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夜砂咽下了泪意,冷冷道“说的好像你这个疯子知道正确的路一样。”

    魔王转过身,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要是捅破了天,天上星星燃成的天火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道路,但我至少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你要来见证么”

    就是在那里,夜砂见证了这个疯子血祭天下。

    其实是不见血的,但的的确确是凭一介魔物之身,摧毁了整个世界。

    魔王的身后张开三对遮天盖日的黑翼,手上托着一朵红莲,莲上有小小睡佛一座。睡佛张口,整个世界的元气都被吸入口中。

    于是天崩地裂,万物归寂。

    魔王一手托莲,一手拉着夜砂,投身跃入混沌之海。

    然后溯游而上,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昔日八部众居住的天界,如今只剩无垠火海,业火之上遍开红莲,有罪的魂魄日夜在烈火中受尽煎熬。

    青年摇落了手中之莲,里面藏蓄的天地本元倾泻而下,挂出一道银河。天河之水浇熄了火海一角,烈火退去,露出初生的泥土。

    “只要有足够的元气,我们的世界总有一日能够复生。脱离了红莲海的魂魄,至少还可以转世成为我们的族人。”魔王说。

    “原本你师父死了之后,魂魄也要回到红莲海来受苦的。但我方才消解的是他所在的那片海,所以他还有转世的机会。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夜砂的泪落在业火上,很快便被蒸为烟气。

    他想起了一件事,犹犹豫豫问道“这万万年来,族中一直有新生儿出生,并没有因死者魂归红莲海而减少人数都是因为你在用元气消解红莲海吗”

    魔王微微颔首“是,但不全是我的功劳,我还有同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引颈受戮”

    青年两道长眉飞如剑戟,眼中神采辉煌。随着他陡变热切的目光,夜砂看向了红莲海的海心。那里有一朵庞然盛放的红莲,宽大的莲心里,可以看见两个影子。

    比苦海中任何魂魄都更清晰的影子,如两尾小小的鱼儿。

    “保有我族力量的人,终究会醒来。”魔王说,“而力量,可以换来一切。”

    那两个孱弱的影子,是幼弱如莲间红鲤般的两个孩子。同红莲海中其他魂魄不同,他们不哀嚎亦不惨叫,只是安然沉睡。

    夜砂望着他们童稚的睡脸,一会儿觉得他们只是孩子,一会儿又觉得从血脉深处涌上一股敬畏。

    黑发青年踏在业火中翩然一礼,说“这是我们最后的王和帝姬。”

    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秀丽相貌极其相似,恰如孪生,分别在眼尾有一滴血泪状的红印。

    只是女孩子的血泪印在右眼尾,颜色浅淡,似一笔胭脂桃花妆,而男孩子的印记在左眼尾,猩红如血正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