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这几天, 街头巷尾挂满红灯笼，各家店铺都播放着过新年的歌声。

    石锅鱼饭店很热闹，大厅全是人。

    徐家父母选了个稍微安静，靠窗和绿植的桌子。

    “这些日子，我们家写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陈慧萍说。

    “你这说的哪儿话。”

    杜鹃没穿皮草，但身上有股贵气，人也没有架子, 拉了徐写意的手放自己腿上, “写意是你们女儿也是我女儿。不存在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陈慧萍把信封递过去，里头装着感谢费。

    “哎呀慧萍你这, 不都给过了吗, 还给什么呀。”

    “那点怎么够, 你就收下吧。”

    虽然之前给过生活费, 但那是按照普通家养女儿的标准, 夫妻俩没想到林家照顾得这么精细, 那点钱肯定不够女儿的花销。

    大人一来二往的推诿。

    “就别给了，再给我可生气了。”杜鹃笑嗔，“再说, 接送写意上下学的油费也不是我出，都是阿笙在接，你们非要给就给他吧。”

    听到这个名字，徐写意眼睛朝杜鹃动了下。

    见对方硬是不收, 陈慧萍也只好先作罢： “那你们家林公子啥时候回国？”

    徐写意竖起耳朵。

    “唉…这个我也不知道。”

    徐大江和陈慧萍互看一眼，听出继母子关系的疏远。知趣地没问下去。

    林家是退休高干家庭, 他们去林家那次就看出来了，林家的氛围跟普通家庭很不一样。他们不了解，就不聊这个了。

    气氛稍微安静了一会儿，话题回到徐写意身上。

    杜鹃没有儿女，显然对徐写意很喜欢，一直跟夫妻俩商量着她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

    “我们商量着让孩子考申大，读个英语什么的。到时候出来当个老师。”

    “当老师稳定，别像我们做生意，起起落落的，累心得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年的破产，给徐家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杜鹃捋捋徐写意的马尾发：“稳定点好啊。女孩子嘛，还是别太累，上个好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嫁个踏实优秀的男孩子，平平常常地过，就挺好的。”

    她半开玩笑似的，“写意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干妈认识挺多不错的，等你上大学，给你介绍。”

    徐写意一下就愣了，脸红通通的，看一眼父母。

    徐家父母显然也没想到，毕竟乡镇县城呆得久，思想比较落后迟钝一点。

    “这个，还是等大学读完、工作了再考虑谈恋爱，也不迟。”

    “对对对。先读书。”

    杜鹃笑一下：“大学读完二十三，要读个研究生，二十五六。那会再谈，优秀的都被别人挑走了。”

    徐写意脸红得不行。

    唉，她还只是个高中生。这种话题，当面听着还是听难为情的。

    她正在想着，蓦地就被人叫了名字。

    “徐写意？”

    桌上的人也听见动静，看过去。

    ——青葱高挑的少年，穿着黑色羽绒服，里头一件单薄的t恤，笑着。

    “真是你。”

    徐写意抬头看人的表情，有点天然的呆，“许沐舟。”

    大概是最近球打得少，许沐舟小麦色皮肤稍微淡了点颜色，他看一眼桌上，“跟家人吃饭呢？”

    “嗯。”

    许沐舟旁边还有一群长辈，有个气派的中年男人和他长得很像，应该是他父亲。

    徐写意收回目光。“你也跟亲戚吃饭吗？”

    “嗯，我爸，我还有我叔叔他们。”

    许沐舟跟桌上的长辈笑了下，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说走了。

    徐写意看着那一群十来个人，去稍远的一桌坐下。

    徐家父母特别敏锐：“同学？”

    “嗯。”徐写意乖乖地交代，“以前泽安一中的，刚好这学期转来班上。”

    “成绩好吗？”

    “挺好的，班里第一名。”

    杜鹃笑，意味深长，“哎呀，看来不需要干妈操心了。”

    徐写意没注意她这句话。

    倒是徐家父母一下就听懂了，一起看一眼那个男孩子——眉目端正，举止也大方，似乎还不错。

    但现在肯定是太早。

    徐家父母收回视线，看一眼女儿，低着的声音略微严厉：“学生的任务是好好读书，知道吗！”

    徐写意忙不迭点头，什么小心思都不敢有-

    吃完饭，徐写意跟父母去民宿酒店住，就在饭店门口跟杜鹃分别。

    “假如你们家公子回国，可要告诉我们一声啊，不管怎样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行。”

    杜鹃稍微停顿，似乎考虑了什么，扯出个笑容，“阿笙应该要回来。唉，最近我公公为了点事，弄得身体不太好。阿笙孝顺的，肯定会回来一趟。”

    父母欣喜的时候，徐写意也抬起眼睛，亮了一下。

    但她没吭声，默默跟在父母身后上了出租车。

    蒙着灰尘的窗玻璃外，街景飞驰。徐写意看一眼后退的红灯笼，低头悄悄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头像。

    嘴角，慢慢地弯上来。

    “看什么呢？”

    母亲瞄过来，徐写意忙把手机往袖子下遮掩：“没看什么。”

    父母真的装雷达一样。

    “刚刚那个男同学？”

    “不是。”

    “那是谁。”

    “是，林哥哥…”

    陈慧萍这才稍微放松，叮嘱她：“年后回你干妈家要懂事点，知道吗？你干妈在林家挺不容易的。”

    经过这顿饭，加上平时打电话听徐写意说的一些情况，夫妻俩猜测杜鹃在林家不太好过。无儿无女，跟继子关系淡，公婆似乎也不太喜欢她。能带徐写意到家里住几个月，人真是很不错了。

    徐写意：“我自己能动手的，都没有麻烦他们。”

    “这还差不多。”

    “等你哥哥回来，我们把饭吃了、钱送了，不能白白让人家照顾你。”

    “到时候跟哥哥嘴甜一点，别呆着不动。”

    徐写意一一答应。

    父母开始聊生意，她才松口气。

    她低头看一眼林笙的微信，眼睛略微地惆怅。

    望着窗外发呆。

    刚才那点，听见林笙要回来的喜悦，又被掩在清醒下——

    破产后，徐家和亲戚都不大走动了。大年二十九这天，一家三口回泽安团了个形式年，吃饭加扫墓，一天的工夫就返回新都两室一厅的民宿酒店。

    倒是这天晚上，一家三口等到林笙的电话。

    徐写意在书桌前写英语周报，听见电话交谈，停下笔。

    “哎，是、是阿姨。”

    “回国啦？”

    “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啊。”

    ……

    徐写意屏着呼吸，在门后听了会儿，然后回到书桌前，继续把作业写完。

    过了了几分钟，母亲来敲她门：“写意啊，今晚把作业写完，明天中午咱们跟你林哥哥吃饭。啊？”

    “哦，好的，妈妈。”

    她很平静的回答。

    门外脚步声离开

    徐写意低头又做了几道选择题，停下笔。缓缓的，嘴角不自禁抿笑，但很快又夹了点忧愁。

    两个情绪像拉锯子。一来一回。

    结果是，作业也写不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林笙那张已经有点陌生的脸——

    藕汤店的大厅，边上有稍微安静的小隔间。

    徐写意被父母吩咐到门外等林笙。

    马路风有点大，她攥住领口，不时伸头左右看来往车辆。

    车太密了，黑色的保时捷慢慢靠近，她却没有发现，然后车辆拐入旁边的车库。

    徐写意又站了一会儿，看看手表已经到时间。她正想着，蓦地有种感应，回头。身后有个很高的人。

    “啊。”她细声惊呼，双手缩在胸口，身形不稳。

    “小心点。”

    她落在一个臂弯，身体很快被扶正。瞬间很浅的香，在她鼻尖一勾，又随着手臂的抽离而消失。

    这个男人，很高的个子，过膝的长大衣，领口有洁白的衬衫。干净英挺，一眼直击心灵。

    阔别之后，熟悉，又很陌生。

    徐写意一慌：“林、林哥哥。”

    林笙收手，与她拉开距离，没什么表情地俯视了她两三秒：“嗯。”

    “你…到了？”

    说完，徐写意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蠢。

    林笙没应，眼眸深沉下去，抬起了手。

    徐写意浑身紧绷，感觉到那只手落在自己脸边，替她顺了耳边的发之后。就缩了回去，保持距离。

    “刚到。”很低的嗓音。

    这双目光有魔力，徐写意感觉自己像被捕捉，也不知怎么反应。

    看少女一脸无措的单纯，林笙低眸笑了，有些不能说的无奈：“走吧，你爸爸妈妈等着了。”-

    徐家父母很欣喜。林笙说一会儿喊代驾，徐父也不顾忌了，就跟林笙一直喝。

    徐写意跟母亲坐在旁边，不时看林笙一眼。

    林笙虽然个性孤傲，但为人很有礼貌，也很懂社交。

    她托腮看过去的时候，林笙刚好放下杯子抬头。

    目光相接。

    两个人都愣了下。男人的目光变深，徐写意慌慌地移开眼睛。

    最后，这顿饭以徐大江被喝翻结束。醉之前，嘴里还一个劲说跟林笙喝得最尽兴，别人酒量差，他都不敢喝。陈慧萍一脸嫌弃，觉得醉鬼丢人。

    林笙喊了代驾，送一家三口去民宿，帮忙把徐大江送上楼。

    陈慧萍让林笙稍微坐了一会儿，也不好太耽搁人家时间，就让徐写意送林笙去楼下。

    徐写意跟着林笙进电梯，电梯的墙面映着两个人。

    林笙比以前冷淡，不怎么说话。

    气氛一直安静。

    电梯一楼一楼，到13层的时候，徐写意按捺不住，小声问：“林哥哥，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林笙眼眸斜下去，看见少女一双，清澈纯洁的眼睛。

    “你想问什么。”

    “啊？”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没，没想知道什么啊。”徐写意垂下头，懊恼自己的笨，“就是随便问问。”

    林笙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显然，少女对感情毫无经验，干净到，任何一点污渍都能将她弄脏。

    短暂沉默后，林笙开口：“一直忘了告诉你。”

    徐写意抬起眼睛：“什么？”

    “哥哥不是个好男人。”

    林笙口吻很淡：“所以，没那么容易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