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亦竹死了。

    琳琅愣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迟亦竹……就这么死了？

    她怎么会死？

    她怎么能死！

    琳琅嘴唇都在发抖，月沉剑不知何时已从她手中滑落,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迟亦竹的尸体前，地上温热的血液濡湿了她的衣衫。

    "迟……"她颤抖地呼吸着, 明明想说些什么, 嗓子却紧得一个字都没办法完整吐出来，她拧了拧眉, 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片湿润布满了她的双颊。

    泪水不知在何时落了下来。

    许是冰凉的湿意唤回了她一点理智，琳琅后知后觉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胸口揪得发疼。

    好难过。

    她的目光呆呆地落在迟亦竹失去血色的脸上, 一寸一寸往下挪, 在看到对方喉间那道深深的伤口时，铺天盖地的痛苦终于将她淹没。

    一声低低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了出来。

    迟亦竹真的死了。

    没有人再会冷着脸让她走了。

    没有人再会别扭地护着她了。

    没有人再会连夜赶来救她了。

    没有人……没有人……

    没有人再会同她生死与共。

    迟亦竹被刺目雷光笼罩的场景一闪而过。

    琳琅呼吸一窒, 心跳忽地停了一拍。

    雷光？

    那种玄妙的异样感再次出现在琳琅心底，她怔怔地看着迟亦竹的尸体, 停滞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

    她为什么会有关于雷光的记忆？

    大脑像是被警告了一般针扎似的疼, 琳琅却不管不顾地想要循着这一丝不对劲深挖自己的记忆, 她越深想便越头疼, 就在她快要这般固执地将自己疼晕过去时, 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路。

    "林掌门这是要破坏规矩了？"轻佻妩媚的女声响起, 邀月宫宫主花非雾笑意盈盈地拦下了林飞雪的攻击, "当着我的面想对我可爱的徒弟下手, 林掌门未免太自信了吧？"

    林飞雪早在迟亦竹割喉时便想冲过去，却被忽然出现的邀月宫众人拦住，弟子自戕于眼前，她早已没有理智可言，往日一双冰冷的眸子里此时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怒发冲冠道："魔道的狗贼竟敢拦我！今日便杀了你们为我弟子偿命！"

    她抬手便是一剑，用足了十成的功力，花非雾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轻飘飘一扬袖，看似轻松实则十分艰难地挡下了那一剑，勾人的笑容中浮起了一丝杀意："正道伪君子可真是不讲理，明明是你弟子自杀却怪罪于我们，若非我来得够快，只怕我宝贝徒弟就被你这老不要脸的给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隐隐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琳琅。

    原来方才琳琅和迟亦竹打斗时，邀月宫众人便堪堪赶到这山谷，这才好险将发疯的林飞雪拦下。

    琳琅跪在地上，听见这一席话，愣愣地想起迟亦竹挑开她之前，迅速往旁边看的那么一眼。

    她是……看到邀月宫的人来了，才会松了一口气吗？

    琳琅脸色惨白，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迟亦竹的想法。

    比试是假的，要杀她是假的，迟亦竹攻击得毫不犹豫只是为了不让林飞雪看出破绽，她的进攻看似猛烈其实根本一招杀招都没使出来，一切都是为了拖时间等邀月宫的人赶来。

    迟亦竹早就将一切算计好了，这场比试若是她赢了，那么琳琅就会死，若是她输了，琳琅也会死，因为林飞雪绝对不会放过魔道的人。

    两头都是死路，只能等待援兵。

    迟亦竹不能死早了，她一死，林飞雪必会震怒，琳琅会被林飞雪迁怒，难逃一劫；她也不能死于琳琅剑下，因为琳琅会自责一辈子。

    于是她死在了花非雾刚好赶到的时候，用日隐剑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迟亦竹可以不死吗？

    当然可以的，只是她自己不允许自己活。

    她想救琳琅是真，辜负师门也是真，琳琅她一定要救，却再无颜面面对师门。

    所以她选择以死谢罪。

    琳琅浑身发冷。

    "你是……这样想的吗？"琳琅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弯下了腰，双手紧紧抓住迟亦竹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襟，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尸体上，"迟亦竹……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自负！"

    自负地觉得她琳琅的命应该她来救，自负地想出了这个愚蠢的办法来结束一切，自负地将所有因果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一死了之……她做得可真容易！

    琳琅一双哭得通红的桃花眼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她缓缓松开迟亦竹的衣襟，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空洞地看向前方正刀光剑影打斗着的林飞雪和花非雾，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趣。

    她是谁？她要做什么？

    琳琅茫然低头，目光落在迟亦竹的尸体上。

    是了，她是琳琅，是这万千修仙者中的一员，曾和迟亦竹约定好，要一起成仙。

    是什么时候约定的呢？琳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又很快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和她约定要一起成仙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成了仙又如何？不成仙又如何？

    这茫茫修仙界，再无一丝趣味可言。

    那她还在这无趣又痛苦的世间活着做什么呢？

    琳琅看向落在地上、还染着一丝鲜血的日隐剑。

    不如……不如……

    不如随迟亦竹一起去了吧？

    她和迟亦竹，向来都是生死与共的，不是吗？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破了土的种子一般在她脑中疯狂生长起来，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脑子里。

    去拿吧……去把日隐剑拿起来……你就可以和她再见面了……

    脑海深处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诱惑她去拿起日隐剑，只要她像迟亦竹那样把剑举在颈间轻轻一横，她便可以逃离这光怪陆离令人痛苦的修仙界。

    去吧……快去吧……

    琳琅魔怔般地伸出手，拿起了日隐剑，一点一点地横在了自己脖子前。

    动手吧……只要轻轻一下……就能见到迟亦竹了……

    琳琅握着剑的手微微动了动，她无神地呢喃道："迟……亦竹？"

    是的……难道你不想见到迟亦竹吗……

    琳琅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迟亦竹，那是迟亦竹啊，她当然想见到她。

    她想见到一个鲜活的、会对她微笑的迟亦竹，就像……就像……

    "……琳琅。"迟亦竹含笑的脸庞在雷光笼罩下显得有些模糊。

    琳琅睫毛颤了颤。

    "若有来世……"迟亦竹那双如墨般的眼睛藏着温柔而又复杂的感情。

    琳琅张了张嘴。

    "我想再看你穿一次红衣。"

    琳琅浑身一震，日隐剑倏地一动——

    狠狠插在了地上。

    周围的景色逐渐开始扭曲破碎。

    琳琅撑着剑站了起来，虚虚一笑道："幻境做得挺真，差点真将我骗得自杀了。"

    她拔出插在土里的日隐剑，抬头往四周看去，林飞雪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琳琅挽起一缕散发，喃喃自语道："迟亦竹自杀这一点做得可真狠呐……只可惜……"

    她抬起日隐剑，忽地柔软一笑："她才不会这么迂腐。"

    就迟亦竹那一肚子黑水儿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迂腐到以死谢罪？当场做戏抓住她，之后再找机会将她放了才是迟亦竹会干得出来的事。

    日隐剑重重插进了地上那个"迟亦竹"的头颅。

    琳琅看着这具尸体，恍恍惚惚想起方才唤醒她神志的场景。

    ——迟亦竹想看她穿红衣，都没看到呢，怎么会舍得死？

    琳琅桃花眼中含上了浅浅笑意。

    幻境轰然破碎。

    ……

    琳琅平稳的呼吸骤然加重，眼睛一睁，醒了过来。

    第一层镜花水月，她已然破掉了。

    从幻境中出来后，琳琅脑中仍残留着一丝混乱，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额头，从储物袋中找出七窍玲珑丹吃了一颗下去。

    七窍玲珑丹的破幻作用对于三生镜湖来说其实并不有效，至少在幻境内的效用微乎其微，因此琳琅选择在出了幻境后再服用七窍玲珑丹，破除幻境的残余影响，以便她能更好地应对下一场幻境。

    清凉的感觉直冲灵台，琳琅这才感觉好了许多，总算是有精神打量这方寸之地了。

    三生镜湖的湖水之下其实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湖水被禁制隔开，浮在整座迷宫之上，迷宫中机关重重却也遍布宝藏，琳琅要拿到的月沉功与月沉剑便在迷宫的最中心。

    琳琅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破败的石台上也并不惊讶，这是她通过第一层幻境"镜花水月"的象征。

    周围都是高高的石墙，只有一个出口，在这个湖底无法飞行，琳琅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乖乖地顺着出口往里走。

    石台所在的这一段路不过是迷宫的外围，想要进到迷宫的里面去，还要再闯过两道幻境。

    按照前世的经历，琳琅知道自己一会儿还会忽然昏迷再度陷入幻境，此时便走得格外慢，脑中慢慢理着思绪。

    镜花水月这一道幻境对应的是恐惧，琳琅想起她前世经历的镜花水月，分明是天下所有的美酒都消失不见，这一次却变成了迟亦竹死亡。

    琳琅掐了掐掌心，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最怕迟亦竹死掉。

    她、她甚至因为迟亦竹死了就想自杀，这真是太荒谬了！一定都是幻境的错！

    明明还是没有美酒喝才最恐怖！

    琳琅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暗示，甚至忘了注意周边的动静，连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都没发现。

    直到那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前拐角处出现，她才忽然敏感地回神，立时停下动作，一身戒备都提了起来。

    那陌生的脚步声也同时停下，拐角后的人并没有站出来，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琳琅？"

    琳琅听到那声音，顿时浑身一松，放下了戒心。

    是迟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