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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皇帝穷得叮当响》 第九章
温焕既然早已夸下海口,这一场局自然要摆得叫人挑不出刺。小皇帝本来还想指着她嘲讽几声,没想到这人竟真的将酒坛端了上来。
陶罐子不大,也不过只是当年为了助个兴才埋下去的,自然量也不多。
赵浚道:“哦……你竟然还真弄出了一坛正常的,老天爷终于开了眼么。”
温焕微愠:“怎么着?看不得我一点好?”
小皇帝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觉得出乎意料……罢了。反正有问题的不是你,那就是这酒,怎么只有一坛好的?你偷偷换了?”
“才没有!我不会做这种事!”
赵浚嗤笑:“我还以为今日要喝醋呢。”
“……”温焕被这句话难倒了,心虚感使她眼神乱飘:“嗯……呃……”
这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屋内温度正好,暖洋洋的,让人的血液也流通得更加活畅了些。赵浚看了看窗外,也差不多是今夜月亮最亮的时候了,这家伙还在说个不停,好似全然忘了要倒酒似的。
其实忘了也正好,他受不了酒性太烈的杯中物,感觉要是被一口放倒也很落了面子,就恨不得温焕继续侃一宿好了,今晚不要想起来去碰它……赵浚下定了决心,便没有去提醒她时间将至。
他等了一会儿,又再等了一会。
“我有许久没有穿过这一身了……其实还是为了今晚才特意从箱子里拿出来穿上的。”温焕感叹道:“应景。”
赵浚:“……”
这人果然充满心机。
真阴险,他要是早说自己会精心打扮,那赵浚下午也去提前洗个头了……
温焕继续道:“我果然是天才。当年往坛子里头放的作料五花八门,杂得很。但现在仔细打开一看,这酒竟如此清冽,开盖以后满室留香,真是上等佳品。可恨没有留下配方,不然向京城兜售方子,说不定这样的新品种也能成为一大风潮。”
赵浚打断她:“等一下,这酒真不出彩,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你哪来的自信说它能热卖?”
“这你可小看我了……”温焕道:“寻常的美酒可能胜过它,但药酒的味道就没它好,你我不是往里面加了不少药材么?这酒注定是大补之物。”
当年的皇宫还没有这么寒碜,温焕还顺了一根老参丢进去。不过也有几坛是她闹着玩的,往里面甚至加了蝉蜕和地龙干,顺带上柳树底下半腐坏的根、花园里湿润的泥土。不过那些出土后的酒都顺理成章地成了垃圾,被下人尽数处理干净了。
……
好像是有哪里不对。
温焕的话戛然而止,她紧急低头,来回扫视整个罐身,才发现了那道令她头晕目眩的刻痕。
这一坛……里面并没有放什么好东西进去……正好是丢了泥巴进去的那一罐……
但她能说出口吗?
不能啊!
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说出口!温焕不敢再回头去看赵浚那张白生生的脸,眼神四处乱飘。
小皇帝挂念着时间,一边又很在意为什么还没开始正题,说话渐渐心不在焉了起来,不过也幸好两个人的主要心思也没放在聊天上,话题到底有没有跑偏也不在意了。
……
温焕等了一会儿,终于微笑道:“啊!你也来了。这就到齐了吧?”
匆匆赶来的季连看着这所宫殿,只来得及摆出僵硬的表情:“……欸。”
赵浚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唔……”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温焕。她被这两道目光盯得有些尴尬:“看我做什么!”
季连的脸色赤\\裸裸地写着:你搞什么鬼?
赵浚的神情也如上。
老实说,在季二郎的心目里,这大概只不过是一个随便的掘宝游戏罢了。但是看这一大片水果小食,瓶瓶罐罐,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去挖地的样子。且皇帝竟也在场,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自处。
赵浚更多的还有怒意,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儿时密友的酒会,这第三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温焕的声音很干:“哈哈哈,我没有说过今晚赴宴的总共有三人么?”
没有人理她。
太尴尬,这真的太尴尬了,快来个人接话!
没有人听得到她心中的呐喊,整个空间内便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中,使人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看现在已经是时间了,不如现在就开始吃点东西?”
赵浚问道:“你拖了这么久,是在等人?”
季连不太适合在这个场合插话,也不想在天子面前失仪,此刻安静得好像是不存在。
但也就是“好像”罢了,整个房内也没几个人,季连就算闭上嘴一动不动也是一支特大的大蜡烛,伫立在正中央,仿佛在灼灼发光,根本没办法不引人注目。
不管怎么说,虽然赵浚这句话问得好像火/药味有些重,但温焕正盼着有人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插一句话,好让被冻结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她松了口气,很感谢这么给面子的小皇帝,转头看向季连:“就是!你也未免来得太晚了。”
这句埋怨就很好地将重点从危险的地方挪开,季连配合道:“实在抱歉……我还在整理书卷,一时间就忘了时间。”
回得漂亮!温焕在心里赞叹道,这人怎么这么会捧哏,真是前途无量。
氛围正逐渐被两人带领,温焕热情地把两个僵着脸的小鬼拉到桌椅上,一人面前塞了一串肥溜溜的冰葡萄。赵浚渐渐也就忘了自己正纠结的事,不情不愿地接过小碟吃起来。
……
气氛终于回温,温焕悄悄长舒一口气,现在就开始思考这坛酒到底怎么处理的事情。要让其他两人把这个喝进嘴里也太缺德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先自己尝一口,如果真的不行……今晚就想办法自己把它全灌进肚里吧。
思及此,她的手已经开始动了。赵浚拦住她:“你等等,你不分着倒么?”
温焕抬头笑一笑:“好歹是你我亲手所酿,我先尝个鲜,看看是什么味道。”
说到这份上,自然已经无人反驳了。温焕忍不住轻轻咽了下喉咙,缓慢地将酒送进嘴里。
赵浚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想不到啊……”温焕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用颤抖的语气说道:“……我真可以去卖酒方子了……”
赵浚拧起眉毛。
“苍天啊,莫非我有酿酒的天分?无数风靡一时的好物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被发掘出来的,我……难道真的在这一方面是个天才?……”
自创的酒方本钱便宜,取材还如此方便。谁能料到柳树根会有如此奇效?!
其余两人说老实话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激动到底来源于哪里。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无从体会到她的惊喜,便试着接连尝了尝她倒在各自杯盏中的酒液。
季连只用舌尖蘸了蘸,便奇怪道:“这只是一坛普通的米酒罢了……”
温焕假装没听见,此时此刻她已经为这一小罐起了名字:“柳根酒”。她现在倒是很想回忆自己当初酿酒的细节了,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有预感,若这发子一旦面世,必然风行千家万户。豪情壮志无需言语,她现在胸腔中充满喜悦!
小皇帝一边小口地啄饮,一边在往嘴里塞小点心。只要肚子不空就会好一些,这样的做法使得他不会那么容易醉,赵浚的脸很白,喝了酒也不会冲上头,自然无法从颜色上看出他到底醉了没有。
但随着酒液一点一点流进他的胃里,热烫的一线直接从喉口一路划向胃部,让整块肚子也感受到了明显的烧灼感,用暖意来形容它显然温和了些。糟糕的是他现在的脑袋就开始有些开始天旋地转,似乎连坐着都有些不稳了。温焕的声音渐渐变得不清晰,随着谈话声一同远去的是他还醒着的意识。这样实在很不妙,况且还有外人在场……赵浚窝在椅子上,又因为有些晕头晃脑而微微垂下脖颈,将脸埋了下去,担心露出什么端倪,便愈发安静,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温焕的说话声渐渐停了下来,两人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一旁沉默得不正常的赵浚。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喝酒上脸后的熏红,但反而显出一片煞白,甚至隐隐连嘴唇也泛出青紫色。吓得她赶紧冲了过来,用左手覆上他的额头,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既不滚烫,也没有异常的阴冷,便稍稍放下心来。赵浚的眼神有些溃散,脖子就像软得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脸颊倚靠在她的手上,随着温焕的动作而微微晃动。这样乖巧的动作反倒让温焕惊得不轻,连忙再将他放回了椅凳上。
赵浚在意识到自己开始晕之前便担心自己开口耍酒疯,所谓多说多错,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好自己失去理智后的那张嘴,便在心里牢牢记着不能随便开口说话,现在温焕去问他话,他也是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的。
“怎么不早说你肝不好?……真是的,这下麻烦了。”温焕满脸忧容,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虚空的一点猛瞧,像是锯了嘴的闷葫芦。
季连张口问道:“今夜是你主动做的局么?我一开始就在奇怪……”
“这也不奇怪。”温焕道:“你也早猜出来了罢!”
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两人会面时异乎寻常的亲密感罢了,看来果然在做伴读之前两人便有深交。
季连道:“那又为何又要找上我?你明明……”
温焕突然凑近了他,口中喷出的酒气让他忍不住皱眉。季连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而温焕再向前走,甚至快要靠上他。
“我……第一次见你……便很好奇究竟是谁将你养成了这样子。”温焕微笑道:”你总是让我想起……”
这醉鬼!
季连恨不得拔腿就跑,闻到他人呼出的热气让他感到了不适应。
温焕的眼睛直直对上了他的。她的眼神清楚地饱含了笑意,让季连的头皮也微微发麻起来。
一开始见她神色正常,眼神也很清醒,一点也不像是被喝昏了头的样子,哪知道和赵浚一样是个半杯倒。温焕这幅做派,实在让季连感到了想要再度后退的欲/望,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正常人快要无法呼吸了,那醉鬼微笑着凑得越来越近,季连早已退无可退,直到他的后背抵住了门。
“喝吧,这是好酒,快去尝尝。”
季连无法推拒,她伸过来的手力气实在太大了,悬停在他面前,就像被铸实的一根铁棒。他抿着唇接下杯盏,将酒全部倒进嘴里。
温焕再倒,他稍稍伸手再推了推,那杯子就快要抵住自己的鼻子,实在没有办法,便再接过,一口喝下。
一杯又一杯,她不停地给他送酒,直到那一小坛都差不多快空了。
季连的性格不算软弱,但这种情景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他放弃和酒鬼讲道理,反正经验告诉自己,不管对脑子昏了头的人说什么,对方也是也听不进去的。
直到他的头昏沉起来,才感到了大事不妙。温焕凑得更近了,伸手一点一点拂过他的五官,仔细端详。
季连连推开这只手的力气也丧失了,他看着温焕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究竟是在看这张皮囊下的什么东西呢?他能感觉到两人热烫的呼吸交缠在一块,这屋内的温度实在太热了,蒸得季连眼前一片模糊,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只手掌带着的纹路,微微粗粝的茧子刮着他的面皮,手指十分有力,与对方的身体如出一辙地强壮。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等一等……”
温焕的手掌一下子捂了过来,力道带得他连气都岔了一瞬。这个人是季连见过的最结实的同龄人之一,他在京城也很少见到四下游学的同龄人,温焕壮得胜过他一圈,第一眼见到他时,季连甚至在心底还带上了些微的艳羡。这样强壮的力气和壮硕的臂膀是多么夺目,他连抵抗的想法都升不起来,似乎也是因为笃定了自己挣脱不开来自对方的束缚。温焕的手心牢牢地蒙住季连的下半张脸,他方才说话时似乎感受到了微微的咸味,不得不紧紧闭上嘴巴。那手掌就像是黏在了他的脸上似的,甩不掉也扒不开,他连鼻子也不太能吸入新鲜的空气了,只能艰难地翕张着胸腔,一边将头尽力向后仰。
温焕的声音像是飘在云端:“你这样子……我实在……”
他又因为轻微的窒息感而发晕了,似乎连神色都染上了茫然。
赵浚的眼神聚起来了小片刻,又重新溃散,他的手腕渐渐没了力气,将杯盏掉落在地。这一声清脆的坠响终于使温焕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一头栽在季连肩膀上。
季连一开始还想把她翻个面,但很快地上下眼皮就黏在一块打不开了,头一歪便失去了意识。
三人便这样醉得昏睡过去,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