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过来，方小唯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中央。

    这座山和臧巽村的后山形状有些相似，但是却是红色的。

    是的。这是一座庞大的血山。

    她往山顶看去，山道上遍布着斑斑血迹，布满了女性的尸体。

    这些破碎的女性尸体中，有着女婴，有着年轻女人，也有着老人。她们的血肉滋养着这座山，开出了血红色的花朵，生长出了血红色的树木。

    这些放肆生长的恐怖植物聚集在尸体上，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入了血肉之中，汲取着养分。

    方小唯尝试着踏出了第一步。

    当她的脚踩在土地上时，她周边成片堆叠的尸体突然全部化成了光芒，继而分开，变成了星星点点般的小光点，如同四散的蒲公英一般漂浮在空气中，梦幻极了。

    那些光点飞到了方小唯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人的声音。

    谢谢你。一个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

    谢谢你。这是一个甜美的少女声音。

    谢谢……谢谢了……一个苍老的婆婆的声音。

    ……

    随着她一路往上走，那些不同女性的声音一直在向方小唯道谢。她们的尸体纷纷消失了，化成了萤火虫一般白色的光芒。在尸体原本的地方，红花血树枯败萎靡，露出了毛绒绒的绿草，还有色彩缤纷的花朵。

    她越往山顶走去，那些光芒越凝实。渐渐地，光芒里浮现出女性的轮廓。她们长相各异，快乐地消散在空气中，化作点点白光，像是散发着光芒的，无忧无虑的精灵。

    即将到达山顶的时候，方小唯看到了一对双子姐妹。

    她们身上布满了深深的伤痕，正流着鲜血。而且她们长得和小来小盼一模一样，但脸上饱含着戾气。

    一个小女孩在撕扯着血红色花丛，把花朵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鲜红的汁液溢了出来,染红了她的嘴唇。另一个小女孩踮起脚尖，想摘血树上的红果子，可是她实在太矮了，怎么也够不到，于是她生气地踹着树干，掉落无数血红的树叶。

    方小唯惊动了她们。

    双子姐妹停下了所有动作，面无表情，怔怔地看着她。

    她们身上的伤口很快止血，结痂，掉落，几乎是瞬间恢复了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

    大姐姐！

    大姐姐！

    双子姐妹异口同声地喊道，她们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朝着方小唯跑了过去。

    方小唯微笑着看她们像两只蹦蹦跳跳的小鹿一样撞了过来。她们一个人抱着方小唯一只腿，依依不舍地抬头看她。

    我舍不得大姐姐。小盼说。

    我也是。小来轻轻说道。

    可是大姐姐肯定要走的。小盼抿了抿嘴。

    至少，她救了我们。小来说着，突然对小盼眨了眨眼。

    两个小女孩对视着，微微一笑。

    她们一左一右站在方小唯的两边，同时伸手拉了拉方小唯的袖子。

    你们怎么了？方小唯奇怪地蹲了下来。

    双子姐妹一边一个，一起轻轻地亲了方小唯的脸颊一下。

    大姐姐，她在上面等你。随后，双子姐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是谁？方小唯问。

    双子姐妹没有回答，同时对她桀然一笑。

    方小唯没有强求，她挥别了她们，继续朝着山顶而走。

    就在她踏上了山顶的同时，黑暗突如其来地笼罩了她。

    在无边寂静的黑暗中，方小唯没有停下脚步。

    慢慢地，她看到了黑暗中的一处位置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还未走近，方小唯忽然听到了玻璃弹珠掉落的清脆声音。

    一个发光的玻璃球滚到了她的脚边。

    方小唯弯腰，捡起了那个透明的圆球。

    圆球里面出现了一张放大变形的半透明的脸。

    那张扭曲变形的面孔方小唯很熟悉，正是村长。

    这时，方小唯感到一阵清风拂过。

    她抬头，眼前站着一位容貌和她一模一样的红裙少女。

    她们像站在一面镜子的两边，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红裙少女微微一笑，似乎穿过了这面无形的镜子，握住了方小唯的手。

    她的手异常冰冷，简直就像永不融化的寒冰。

    她把方小唯拉到了黑暗的中心。

    在那里堆满了无数透明的圆球，里面关着一张张不同的脸，却同样有着痛苦的表情。他们时而变小蜷缩，时而扭曲放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绞折磨着。

    红裙少女随意地抬起手，那些圆球浮到了半空中，里面的灵魂嘶叫着，翻滚着，想冲出这个困住他们的地方。红裙少女冷笑着，狠狠收拢五指，里面的灵魂纷纷发出无声的嚎叫，蜷缩成了一团。

    红裙少女仿佛被这些灵魂逗笑了，靠在方小唯的肩膀上，笑得不停地颤抖。

    半晌，方小唯的耳边传来了她冰冷的叹息。

    你觉得我可怕吗？红裙少女说。

    我知道你救了大家。方小唯回答。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红裙少女懒洋洋地问。

    你就是刘翊，对不对？方小唯盯着她，反问道。

    是啊。红裙少女很干脆地承认了，又问，你怎么知道？

    他的行为太反常了，而且我问过双子姐妹，她们说刘翊脾气暴躁又喜欢打架，怎么看都不像他后面表现的那样乐于助人。方小唯说。

    你很敏锐，我感觉我很喜欢你，红裙少女靠着方小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仅次于我的姐姐。

    我捡到的那个牙齿，是你的吧？方小唯突然问。

    红裙少女点了点头，说，祭典开始前，我在沐浴净身的时候，刚好掉了一颗乳牙。以它为凭借，本来想让你看一看这些年我见过的那些可怕的场景，不过实在太耗费力量了。到后面，我越来越没有耐心，因为光是频繁地下雨，我就几乎用尽了力气。索性就让它消失了。

    那……方小唯不由问道，那些人的死，还有那首童谣，也和你有关吗？

    我只能说，因为大家都在帮我，他们的死，我只占了这么一点因素。红裙少女狡黠地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点点距离。

    大家？

    方小唯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把我叫过来，为什么不来到这个世界更早的时候？这样你也许就可以和你姐姐一起逃离臧巽村。说实话我很遗憾，因为我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发挥什么力量。

    方小唯问着红裙少女，垂下了眼帘。

    你大概不清楚你身上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吧？红裙少女绕着长发，说道，没有你，我根本无法这么强大。

    她继续说道，我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是见一面姐姐，一个愿望是臧巽村和那帮畜生一起消失，现在都达到了。即便我活着和姐姐一起逃出来，只要臧巽村存在，就会有无数的女人延续这样的悲剧……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方小唯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摸了摸红裙少女的头。

    你不仅不可怕，还很善良。方小唯说。

    红裙少女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着，姐姐，你活着真好。

    一阵白色的光芒笼罩在了她身上，红裙少女的身体越变越小，光散去后，渐渐变成了她死前的模样。

    一名雪雕玉琢般的小女孩，依稀可以看出温亦梦的影子。

    小女孩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方小唯。

    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小女孩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消失了，光芒化作了点点寒星，融入了黑暗里。

    ……

    晨光熹微中，温亦梦的眼角突然滑落了一滴眼泪。

    她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费安雪兴奋的说话声。

    “梦梦！杨昱，班长，你们快来看，她醒啦！”

    好几张放大的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头顶。

    温亦梦缓慢地抬起身体，向四周张望。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河水，潺潺流动着，如琉璃一样清透，又像青丝缎一般柔滑。

    “梦梦，你刚刚晕船的反应太强烈，直接昏倒了。”

    谈凤一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给温亦梦。

    温亦梦没有喝水，她转头看向后方。

    在臧巽村的方向，山体滑坡还在继续着。少量的山石冲出了山道，一直滚落到河里，发出了一阵阵水声。那座阴森恐怖，藏着许多谜团的村子，就这么埋葬在了深山之中。

    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忽然，一声熟悉的叹息在温亦梦耳边响起。

    温亦梦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什么。

    当年她好不容易跑到了河边，求船夫带她们姐妹一起离开，却被打晕带走了。随后她被人贩子拐卖，途中她逃了出来，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然而从此找不回通往臧巽村的路。

    谈凤一永远不会知道，他所交谈的网友，其实就是她。

    原本谈凤一推理出了臧巽村的地址后，她想自己过来，没想到谈凤一坚持带她出行，还带了两名他的同学……好在，大家平安无事。

    她愣愣地想着，突然忍不住眼中的湿意。

    妹妹，游戏结束了。

    在另一边，费安雪拿了几个馒头分给另一艘船的女人们。

    她们出来的太慌乱，什么食物都没有带。

    那些女人见到臧巽村被埋葬，一些人还在抹着眼泪，而另一些人却面露微笑。

    这些微笑的女人们和阿琴坐在了一起。阿琴接过了费安雪的馒头，一再道谢，并掰开分一些给其他人。

    “我还以为你不说话呢。”费安雪有些惊讶。